相片特别多,越往后翻,年代越久远。
顿然间,王子云翻到了王中新夫妇二人年轻时候的合影,她直白地调侃:“我爸还是以前比较好看,你看现在都变样了。”
“你爸爸我还是很帅的,好吗!”王中新整理了一下着装。
王阿姨在一旁偷偷笑着:“还是年轻的时候帅一点。”
“你看,我妈都这么说了。”王子云把照片从相册里抽了出来,举起来对着王中新作对比。
宋临跟着看了看,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听的话语,支支吾吾道:“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小时候就说我爸肯定会变成地中海的,你看,我没说错吧。”王子云把照片递给夏竹,却被杜存江截了胡。
杜存江学着王子云刚刚的模样,举着照片做对比,他毫不客气地做出评价:“老王,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啊?看看年轻的时候多意气风发。”
王中新问:“有那么夸张吗?”
坐在夏竹身边的季扶生,无意中瞥见了杜存江手中的照片,那一刻,豆大的冷汗悄然冒出,心跳也随之加速。莫名的恐惧感,悄悄侵入他的心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再次鼓起勇气,将视线投向了那张已被夏竹接过来的照片。
那是一张色彩斑斓的老照片,右下角标注的摄影时间显示着23年前的冬天。照片中,王中新夫妇二人身着同款皮衣,双手紧紧相牵,侧身面对着镜头。然而,他们的脸上却并无一丝笑意,反而显得异常僵硬,还能从他们的黑眸中摄取出一点恐慌。
那时候的王中新,并非今日这般头顶稀疏、腰腹凸起的模样。那时的他,头发乌黑茂密,脸庞瘦削,线条分明。
王子云不禁发出疑问:“你们年轻的时候那么好看,怎么老了反而不知道保养了呢?”
杜存江说:“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
王中新随声附和:“老杜说得没错,年轻过就行了。”
季扶生死死地盯着王中新的这张合影,夏竹正要将照片归还时,季扶生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与恐惧并行,直视那张面孔。
不多会儿,季扶生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好似有一股无形的浓烟侵入他的鼻腔,然后在他的肺部疯狂肆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夏竹察觉到他的异样,轻声问:“你怎么了?”
季扶生抬眸,目光落在对面正哈哈大笑的王中新身上。他的脑袋一片空白,耳鸣声在他的颅中不断回响。
“你没事吧?”
季扶生的毛孔不断渗出汗液,他热得脱下了外套。他定了定神,目光在短暂的迷离后恢复了清明,他轻轻摇头:“我去趟卫生间。”
他艰难地站起身,身上的关节好像老化的齿轮,锈迹斑斑,无法自由转动。他步履蹒跚地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双手捧起刺骨的冷水,一次又一次地扑向自己的面庞。
然而,那焦躁的火焰在他的心中越烧越旺,无法被任何冰冷所熄灭。
季扶生的双手撑在洗手台面上,手臂青筋暴起,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他的手指关节,此刻却无法做出任何简单的动作。他的后背,冷汗不断地渗出,浸湿了他的衣物。
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不安,围绕着他,让他无法逃脱;他觉得周围都是火,正在燃烧着他。
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喉咙被浓烟狠狠地灼烧,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季扶生一抬头,镜中映照出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孔,面无血色。他的双眼一眨,眼前的世界瞬间被黑暗吞噬;可当他再次眨眼,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
胸口一阵压迫感,他的呼吸紊乱又虚弱,他抬手敲击自己的额头,张大嘴巴努力呼吸着这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每个器官、每个细胞都像是误入了异度空间,纷纷脱离了原有的旋律,陷入了一片混乱的杂音之中。
“夏竹。”季扶生的声音颤抖无力。
“怎么了?”
季扶生转身走出卫生间,双脚还没迈出几步,就看到夏竹朝他而来。那一刻,他眼前一阵眩晕,世界开始颠倒旋转,万物皆变得模糊。
蓦然,他的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凉的瓷砖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嘭”响。接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季扶生。”夏竹见状,脸色一变,立刻加快了步伐。
季扶生的鼻梁骨砸到坚硬的地面,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从鼻腔中涌出,染红了他的脸庞。他失去了本能的求生反应,四肢无力瘫软在地上。
耳鸣在大脑中萦绕,他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只能笼统地捕捉到周围纷乱的噪音,却无法分辨出具体的言辞。视线同样含混不堪,无法清晰地辨认出任何事物的轮廓。
所有人闻声涌来,围在他的身边。有的小心翼翼翻动他的身体;有的则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渍;还有人拨打电话,呼唤救护车;有人则抓着他的手腕测脉搏……
嘈杂的声响在他的耳边此起彼伏,又在短暂的耳鸣之后渐渐恢复平静,如此反复。
“季扶生。”
他唯独在嘈杂中识别出了夏竹的声音,她一直在呼唤他,她引导他:“用鼻子呼吸。”
后来,他又捕捉到了夏美娟的声音,夏竹向她的母亲呼救:“妈,他这是怎么了?”
耳鸣似万把利箭在脑海中穿梭,此刻的季扶生,他的灵魂像被囚禁在一座四面皆是磨砂玻璃的透明牢笼中,能感知到外界的人影晃动,也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可他无法穿透那层障碍,更无法支配自己的四肢。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而艰难,喉咙无比干涩,发不出一点声响。而就在这时,一个更为微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那人说:“活下去。”
男人被烈火吞噬,他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缕轻烟,飘散在空中,只剩下点点星火。季扶生疯狂地向前冲刺,伸出手,试图在虚无中捕捉住最后的星光。
火海深处,男人微微动唇:“不要出来。”
“回家。”
季扶生一低头,自己正在被沼泽慢慢淹没,身体渐渐失去知觉,无法呼喊,无法做出判断。
突然间,画面转变。季扶生站在了岸边,看到年幼的自己,被困在沼泽里。他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沼泽之中,他哭着,嘶吼着:“你回来!”
这时,一阵有规律的手劲在季扶生的心脏上按压,一下又一下。
季扶生挣扎着,双眼艰难地掀开一线缝隙。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了夏美娟正跪在她的身前,双手用力按压着他的胸膛,进行着心肺复苏。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了一个字:“妈……”
那道光,转瞬即逝。
女人哭红的双眼,温柔地说:“妈带你们回家。”
可是,女人又说:“梦该醒了。”
季扶生的意识又飘落在一片陌生的森林中,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小女孩跟他说:“我叫林芊语,今年6岁。”
他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爷爷带我来的。”
小女孩问他:“你饿不饿?”
一时间,整个世界被红色浪潮席卷,那并非绚烂的鲜花在盛开,而是漫山遍野流淌着粘稠的血液,那股鲜红在每一寸土地上流泻,将两个幼小的身影映衬得苍白无力。
小女孩的脸上布满斑驳的血迹,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我好饿。”
季扶生的意识在无数个梦魇中穿梭,车祸的惨烈、火灾的炽热、沼泽的泥泞、雷电的狂怒、大雨的磅礴……
每一次都像是亲身经历过的绝望,大人们虚伪的嘴脸,将他推向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你自生自灭吧,别怪我狠心。”
那是一个梦,一个漫长而又残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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