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尹世雄专程到夏枫办公室汇报:死亡的二人系打工者,农村户口,已按城镇人口标准赔偿,家属情绪稳定。市~委宣传部协调国家通讯社东安分社发了通稿,统一了舆论口径,目前还没有记者前来采访,舆情平稳。
“多亏了书~记您的现场指挥,让您受累,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啊。”尹世雄很内疚的样子。
夏枫安慰了几句,又居高临下、装模作样地问了些工作上的事,尹世雄认真地逐一回答,显得十分恭敬。夏枫想,从政果真有从政的好处,能掌握或者影响着别人的前途甚至命运,所以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自有享受和快乐。否则,就没有“学而优则仕”之说了。
尹世雄临走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在夏枫的桌子上,拿起一本书盖住,说了句“快过节了,一点小意思”,夺门而去。
夏枫一时慒了,反应过来连忙追赶,到了门口,远远地看见尹世雄已在楼梯拐弯处下了楼,头也没回。回来看了看卡,是一张五千元的购物卡,好歹面额不大,无奈收了起来。
夏枫明白,临近年关,不能再让相关人员到办公室来访了,避免他们送礼,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要减少在办公室里的时间。
腊月将尽,走访慰问贫困户的活动拉开了帷幕,夏枫需要到联系点——江尾镇林疃村走访五户贫困户。夏枫决定早一点去,也算是一次调研活动,多了解熟悉基层的情况。
避开送礼的,去给贫困户送年礼,这项工作,善良的夏枫还是愿意干的,只是他没料到,慰问贫困户这样常规性的工作也会让人如此刻骨铭心,也会偶遇风云。
安排张子文上上下下进行了联络,定下了时间,民政局准备了慰问品和慰问金,局长周自营陪同,用县~委的丰田巴士考斯特。
江尾镇并不远,不到四十分钟便到了。当夏枫乘坐的考斯特来到林疃村的时候,后面就跟着来了三辆车,有镇委书~记马东征的,有拉记者的采访车,另一辆上面应该也是镇里的干部,颇有一定规模。
前呼后拥的,夏枫有些不太习惯,欲言又止。
首先来到了老dang员的遗属李张氏家中。村支书李西常告诉夏枫,李张氏今年九十一岁,既聋又哑,老伴去世快十年了,唯一的儿子是个傻子,生活全靠zf救济。
院墙是用玉米秸堆的,空落落的院子满是鸡屎,需小心落脚才是。破旧的土矮屋里黑漆漆的,亮起电灯才能勉强看清东西,老太太坐在马扎子上,身前是个火炉子,正烤火取暖,见来了很多人,兴奋地招了招手,要起来迎接的,被李西常制止了。
“大娘,快过年了,我代表县~委来看看你,还有你们镇上的马书~记,一起来的!”
夏枫走上前去,抚着老人木柴一般的手,明知老人听不见,还是高声说着。
老人只是笑,显然什么也没听到,疑惑地看着李西常,嘴唇嗫嚅着,不知要说什么。
“她什么也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今年太冷了,村里救济了不少的煤炭,让她取暖。”李西常解释说。
记者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补光灯,照亮了周围的一切,老人生活的窘况一览无余,夏枫瞬间泪崩。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城里人都住上高楼大夏了,山区里竟然还有这么贫困的老人,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夏枫直起腰,抬起头,故作环视状,努力让眼中满盈的泪水憋回去。他不能在这种场合流泪,还有记者在录像呢。
低头走出堂屋,马东征不停地提醒:“夏书~记小心,别踩着鸡屎。”
穿街走巷,夏枫一言不发。
第二户,是三十出头的青年李伟柱。李伟柱的父母年轻时双双到深圳打工,母亲跟着一个小老板跑了,父亲忍受不了这般屈辱,跳江自杀。五年前,李伟柱干建筑工时意外受伤,脑部手术后生活勉强能自理,但已失去了劳动能力和语言功能,终日傻傻地只会笑,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与爷爷相伴度日。现今爷爷已过八旬,祖孙俩相依为命,靠救济生活。
李伟柱的父亲是独苗,奶奶过世的早,除了爷爷,没有其他的亲人。爷爷的家,也就是李伟柱的家,三间矮瓦房,同样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李伟柱是不能与人正常交流了,怯怯地站在爷爷的身后,好奇地看着大家,爷爷握着夏枫的手,说了句“谢谢zf”,就不知如何说了,麻木了一般。
夏枫又是一阵心酸。没有了父母的孩子和失去了孩子的老人,都属弱势群体,都一样让人伤心担忧。无论是为人父母,还是为人儿女,都有各自的责任,都有各自的义务,过早地撒手人寰,都是对生者的伤害,都会造成生者生活和精神上的空洞和缺失,都会让生者窘迫而苟且地活着。
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对老人和孩子来讲,太悲催了。
夏枫想到了自己的家庭,真该让张强和夏点来看一看,受受教育。夏点的心灵肯定会受到猛烈的冲击和震憾,也定会改变她的世界观,改变她对生活的看法;张强就不必了,她是榆木疙瘩——劈不开的,来了也是白来。
与张强继续生活,没有温暖更没有幸福可言,哪一天与张强彻底分手了,受伤最深的无疑是女儿夏点,真是可怕至及。也许,等夏点上了大学,能够独立了,会好些?
夏枫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了李伟柱的家。
第三户,是年迈的老dang员李忠俊,参加过抗美援朝,二级伤残,老伴患哮喘多年,常年服药,也能炒个小菜什么的。李忠俊精神尚可,不停地“感谢dang委、感谢政~府,感谢各位好心的书~记”。夏枫很是尊敬地询问了现今的生活状况,又问起当年在朝鲜的情景。老人打开了话匣子,眉飞色舞地讲了好大阵子,无非是生活的艰苦、杀敌的勇猛和对牺牲的战友的怀恋,说得大家纷纷叹息。
第四户和第五户,都是因病致贫的困难户。现如今,农村人口但凡有一定劳动能力,吃饭是没有问题的,怕的就是大病和能让人失去劳动能力的慢性病。夏枫当即了解江尾镇这类情况还有多少,农村医疗保险推广进展如何,嘱咐马东征要加快医疗保险的推进步伐,确保高效运转,真正为老百姓排忧解难。
领导来走访,引来不少围观者。深受教育的夏枫愁绪满怀,正要登车而云,人群中突然出现了躁动,一位中年妇女窜了出来,举着一把铁锨,狠狠地拍向大路的中央,发出刺耳的声响,不停地拍打的同时,高声骂了起来:
“他奶奶个浪逼!还有什么公道啊,还有什么公道啊......”这声调,这情境,应该是农村泼妇骂街的标准版。
夏枫吓了一跳,细听,的确是在骂人,为什么?他抽回已经迈上了车的右腿,在送别的人群中寻找着李西常。李西常快步上前,说:“夏书~记别管她,她是个泼妇,不讲理。”
“因为什么不讲理?”夏枫感觉这样离开,有些狼狈,还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你不要理她,你不要理她。”李西常不停地说。
夏枫制止了李西常,侧耳一听,那妇女说的似乎与走访有关,便想,还是应该走上前去问一问的好,这样走了,属于逃离。
见夏枫要过去,李西常和马东征异口同声地说:“你不能过去!”
“她能吃了我不成?”夏枫说着,向那妇女走去。
见领导走了过来,后面跟了不少人,那妇女有些胆怯,声音小了些,但仍用铁锨拍着路面,骂着。
“大嫂,大嫂,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别骂了好不好?”夏枫走上前去,那妇女不再拍锨,止住了骂。
“当官的都瞎了眼了吗?当官的眼都长到腚上去了吗?当官的谋私!当官的谋私!凭什么不上俺家去?俺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凭什么不上俺家去啊?”
“二嫂子哎,你们家是穷,但是你们家有劳动力啊,福旺二哥不是还经常干个建筑工,赶集卖个营什,还能挣两毛钱吗?”李西常过来说。
“你个熊玩意,你个熊玩意还讲理不?!来个当官的不去俺家,来个当官的不去俺家,轮也轮到俺家了!俺家有老虎,还吃了你个龟孙!”福旺家的声调越来越高,依然非常生气。
李西常凑近夏枫,小声说:“李福旺是个酒稔子,整天就想着喝两盅,啥也不想干,天天盼着领导慰问他,他老婆也经常骂人,大家都习惯了。”
夏枫听明白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身对福旺家的说:“大嫂,这事啊,村里确定走访户,可能有些匆忙草率,不太透明,您提的意见,我让他们认真研究。你家有什么困难,村里能帮的一定会帮您。”
“你说的倒是怪好听,李西常他们这帮畜牲,是办人事吗?!”福旺家的不依不饶。
“二嫂子!有话回头说,别在领导面前丢人现眼了!”李西常动了怒,高声呵斥道。
福旺家的见村支书真生气了,嘟嘟囔囔的,声意就弱了下来,也不再挥锨拍地。
马东征就引着夏枫往车上走,说:“书~记走吧,回头让西常他们好好处理,我来监督。”
夏枫迟疑了一下,望着福旺家的,挥了下手,这才转身。
走到车门前,夏枫又转过身,对马东征、李西常说:“要注意发挥村委会的作用,注意发挥村民议事会的作用,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公开透明,大家就没有意见了。出这样的事,影响不好。”
“书~记放心,我们一定按您说的办,以后不会出现类似的事了!”
听他们态度坚决,夏枫这才上了车。车子启动了,他又拉开玻璃,伸出右手,频频向群众招手示意,久久不愿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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