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言脸上的笑隐了下去,他低下头,掩住了失落:“是我对不住你。”
“这话你都说了好几次了,”王曼青懒懒地说,“我又没怨你什么,我是自愿的。”
自愿放弃安稳的生活,自愿同他到北越来,自愿生活在这一团污糟里,也自愿明知两人不能长相厮守,连见面都是奢侈的情形下,还与他发生肌肤之亲。
不等陆秉言开口,王曼青就问何嬷嬷道:“今日我起得晚了,蒋侧妃那边没有来问吧?”
“回皇妃的话,奴婢一早就让侍月去各处说了,从小年起,就不必给您请安了,一切等过了年再说。”何嬷嬷答道。
王曼青点了点头:“你做事一向周全。”
她又问陆秉言:“宫中发生的事,你有途径知道消息吗?”
陆秉言听她说起了正事,也正色道:“宫中有我的眼线,况且有秦御女在,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会想办法告诉我的。”
“昨晚上秦御女替我去了,老皇帝见人不对,会不会迁怒于她?”
陆秉言摇摇头:“你放心,秦御女能得宠,也是有自己的手段的。”
他丝毫不瞒着王曼青:“她身上常熏的香里添了一味药,虽然效果没有五石散一类的好,可是常年累月地闻下来,也是能让人上瘾的。”
王曼青听了,眉头却皱了起来:“这样的东西,要是想让老皇帝上瘾,她岂不是要常年累月地熏着?那她自己是不是也会上瘾?”
陆秉言微微一叹:“她都是知道的……你知道她们姊妹两个的身份么?她们的父亲从前是个七品小官,在远离京都的地方任职,十三年前,老皇帝召回了一批外放的官员,他便带着家眷回了京都。”
“秦大人任职十余载,一直兢兢业业,也算是做出了一番功绩,于是老皇帝大手一挥,将他官升两级,留在了京都任职。”
“这本是喜事,秦大人携着秦夫人进宫谢恩,老皇帝一眼看中了秦夫人,将她强硬地留在了宫里。秦大人在庆云宫外跪了一天一夜,磕了无数个头,最后等来的却是秦夫人的尸首。”
“秦夫人不堪忍受折辱,趁着老皇帝睡着了,用烛台刺进了胸口,当场便没了命。”
“秦大人看到尸首,一口血喷了出来,一头撞死在了庆云宫外的石阶上。”
“老皇帝大怒,将秦家男子皆斩,女子皆发卖为奴。秦家的两个女儿,大女儿辗转了几户人家,三年之前被我找到了,入宫做了宫女。”
“之后我便一直寻找她妹妹的下落,最后在青楼中找到了秦氏。”
“你说那药对秦御女的身体也有损,她自然是知道的,可她还是一日日加重剂量,只恨那药不是毒药,能够让老皇帝登时毙命。”
陆秉言说完,屋里面静了静。
还是王曼青打破了沉默:“老皇帝当真是……罪不可赦!”
陆秉言垂着眼帘,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自然是罪不可恕的,可其实当年害了秦夫人的,其实是陆谨言与陆慎言。”
“我那个时候刚刚从地牢里放出来,他们两个平常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人抓了各种虫子来,看着我吃下去,然后拍着手哈哈大笑。”
“他们觉得我是野蛮人,什么都听不懂,所以那个时候,做什么事都不会特地避着我。”
“秦夫人进宫的时候,只是去拜见了当时的太后与皇后,按理说根本不会见到老皇帝。是陆谨言与陆慎言两个打赌,陆慎言说自己在外头看见了一个美人,已经命人带了回来,等献给老皇帝,他一定会高兴得很。”
“陆谨言听了便出言嘲讽,说陆慎言的眼光不行,整天跟在祝临秋后面献殷勤,又能分辨出什么美女。这时候秦夫人正好跟着宫女经过,他随手指了指秦夫人说,那美人兴许还没有这样的半老徐娘更有韵味。”
“陆慎言于是便跟他打赌,那头让人将那美人带过来,正好秦夫人也在,再引着老皇帝过来,看看他到底会注意到哪一个。”
“就是这样的一个赌约,让整个秦家家破人亡。”
陆秉言的声音里像带着冰碴:“如秦家这般受这无妄之灾的,还有许多。昨夜帮你我叫来马车的于公公也是如此,他从小入了宫,唯一的老娘死了,竟是陆谨言为了在老皇帝面前露脸,将城南的一片旧房舍推倒重改,于公公的老娘耳朵聋了,根本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也没人进去查看是否有人,就将房舍推倒了,生生被压死在了下面。”
“于公公得知真相后,曾求到陆慎言眼前,求他给自己的娘亲讨个公道。陆慎言当然应了,转头便在朝堂上用这件事攻讦陆谨言,两个皇子险些掐起架来,老皇帝觉得丢了皇家的脸,命人将于公公拉下去打了五十个板子。”
“你问为什么要打于公公?当然是因为他为自己的娘亲喊冤了啊!他失去的不过是娘亲,可老皇帝失去的却是面子啊!”
陆秉言冷冷地笑了起来:“在他们的眼睛里面,我不是人,下人也不是人,人命比草芥还要低贱,死了便死了。要是有人敢闹起来,那人便是触犯了天颜,蝼蚁不如的东西,怎么还敢喊冤呢?”
王曼青听得心口堵得慌,正好这时候侍月提了食盒进来,她主动拉住了陆秉言的手。
“一大早的,不说这些让人不痛快的事了。”她拉着陆秉言坐到了桌旁,“你一向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来尝尝我这边厨娘的手艺!”
陆秉言身上的煞气也散去了,对她温和地笑笑:“府里的厨子也没有你说得那般不堪吧?虽说确实比不上你这里的厨娘,可总归还是能够入口的。”
“只是能入口便够了么?”王曼青给他盛了一碗老鸭汤,“你这话要是让夏夏听了,她大约会被气死。”
“来吧,尝尝这个!”她自己也盛了一碗喝,“包你吃过一次就想吃下一次,日日都想来!”
陆秉言看着她笑:“没有这些,我也日日都想来。”
王曼青被呛到了,何嬷嬷与侍月手忙脚乱地帮她拍着背,她一边咳着,一边在桌下用脚使劲踩着陆秉言。
他怎么什么都敢说!这会儿还有外人在,也不嫌臊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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