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建民和孟兰在精神上受到了重大打击。此前不久,他们还是满怀希望,但是转眼之间,他们回复到了从前的状态:黑黑的山洞,单调的生活,吃不完的鱼和那难以下咽的地衣。最主要的是他们生活的空间实在是太小。
两个人的心情十分沮丧,好像秋天的霜把叶子打蔫了,抬不起头来。两人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肚子了咕咕叫,孟兰才说:“我们回去吧!我们还是回到我们看书的白宫去吧!”
回到白宫,两个人做了一点饭,无滋无味地吃了之后,早早地躺下睡觉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两个人每天都是无精打采,干什么也提不起来精神。井建民每天记自己的日历。春节一天天地逼近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脑海里经常想起在家乡过年的情景。若是在家乡,到了腊月底,家家户户都忙起来,蒸年豆包、蒸冻饺子,烙粘火烧,买年货……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玉兰准备过年的时候。玉兰整天忙个不停,一会杀鸡、一会儿烙猪爪,忙个不停。她的袖子高高挽起来,露出雪白的胳膊,泡在水里。那时,井建民经常偷偷地看她的胳膊和撅着的大屁股。到了三十晚上,玉兰炒了一桌子菜,一家人包了饺子,围坐在炕上看春晚。快到半夜时,井建民就拿着鞭炮,到院子里燃放。
一想起过年的事,井建民就伤心,他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首歌,歌名叫做《回家》。“不要问我几时回家,因为我人在天涯……”想到这首歌,井建民的眼泪差一点掉下来。
大年三十的早晨,井建民一大早就起床了,他去洞口外面遛遛趟子,希望能够得到一点野味,好给除夕的年夜饭增加一点新的东西。可是,好几十个套子,什么也没有套住,他空着手回来了。
孟兰的心情也很不好,因为不知道用什么来准备今天晚上的年夜饭。除了那一点点玉米粒,一点干钱,还有洞口堆放的地衣之外,没有别的吃的。
她想呀想呀,突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望梅止渴。
她来到山洞外,摘回来一些树叶。晚上她煮了半锅玉米粥,炒了一盘干鱼,一盘地衣。然后,她那几样树叶摆上桌子。这样数一数,六个菜,一个饭。
半夜时分,两人坐在桌前,把洞里的灯火点得通明。孟兰说:“这是我们进山洞里第一个除夕,以后,还不知要在这里过多少个除夕呢。不管怎么样,不管有没有吃的,我们都要过年呀。来,今天我搞了六菜一饭,也算丰盛了,我们一起过个团圆年吧。”
孟兰这样一说,不但没有安慰井建民,反而令他更加伤感。那些树叶子,是不能吃的,摆在桌子上,看着热闹,其实凄凉。井建民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孟兰替他揩干了眼泪,说:“你不是说,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失去信心吗?”
井建民说:“可是,信心在哪里呢?希望又在哪里呢?我没有看到希望,我看到的全是绝望……”
孟兰说:“算啦,算啦,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们吃饭吧!”
孟兰夹了一条干鱼,放在井建民的嘴边。井建民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吃,心里太郁闷了。你说说,我们俩人哪里做了坏事,得到这样的报应,被困在山洞里,死不死,活不活地?眼瞅着有一个地方,人家却拿枪把我们逼了回来……”
孟兰说:“慢慢来,以后,我们找机会,也许还会回到那里去的。我看,那个女人也不是那种‘头顶生疮、脚底下冒脓’的主儿。”
“她不是,可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个人生活在那么大的地方,可是,我们两个人却生活这么小的山洞里,这公平吗?同样是困在绝境的不幸者,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孟兰沉默了一会,说:“人家先来的,那块地是人家占着的。”
井建民说:“哪天,我非去结果了她不可。”
“你要结果了我?”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井建民与孟兰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筷子掉到了地上,惊恐地回头向洞里望去。
那个女人就站在他们身后两米远的地方。不过,这一次,她手里并没有端着步枪,而是端着一个竹篮子。她的脸色还是那么板着,像一个画上的人。她的眼睛,在松明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大,闪着明亮的光,像两颗蓝色的宝石在夜晚里闪烁。
今天,她穿了一件桔色连衣裙,V形领口开得很深,在松明灯的光照下,形成了一个朦胧的阴影,像一小片梦境,在井建民的心里扎下了根。
井建民与孟兰一齐站了起来,万分诧异地望着她和她手里的篮子。
她向前走了两步,井建民与孟兰向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握紧拳头。井建民见她手里没有武器,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材,她虽然矫健,但是井建民相信,如果赤手空拳,双方搏斗起来,井建民不至于占下风。而且孟兰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她也可以帮上忙。这样一想,井建民就有了一点信心,不再后退。他把眼光轻轻地睄了一下放在墙角的木棍,随时准备冲过去操起木棍搏斗。
那女人站住了,站在他们的桌子前。她打量了一下他们饭桌上“丰盛”的年夜饭,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她向孟兰看了一眼,那眼光露出了一秒钟的慈善。然后,她弯下腰,将手里的篮子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她弯腰的时候,井建民真想冲上前,一脚将她踢倒,然后……然后就俘虏了她,那样,井建民与孟兰就成了那块土地的拥有者。井建民轻微的动作,被孟兰察觉,她冲他使了个眼神,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动。
井建民想了想,便打消了动手的主意,眼光落在女人的背影上。
井建民忽然觉得,她特别地有女人味,特别地有吸引力,她的神秘,更加增添了她的魅力。
她望着两人,三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钟。孟兰与井建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愣了,他们完全被突然发生的情况给冒得不知所措。那个女人看来什么也不想说,她的表情仍然是那么淡泊,看了他们一会,然后转身向回走。
她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回过头,轻轻地说道:“明天,你们就搬家吧。”
孟兰与井建民都没有听清,其实他们听清了,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们哪里会想到,她请他们搬家?搬到哪里?还用说吗,自然是她那里了,那块富饶的土地,那片世外桃花源。
“你说什么?”孟兰问。
她声音大了一些,一字一句地说:“明天,你们搬家吧,搬到我那里。”
她说完,转过身,再也不回头,渐渐地走向山洞深处不见了。
孟兰与井建民完全被弄蒙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在做梦?她怎么会突然前来邀请他们搬到她那里?几天前,她还端着步枪,凶狠地将他们赶了出来,仅过了几天,她竟然前来邀请他们。是什么原因,使得她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两个人面面相觑,老半天,坐下来。
“看看,看看她送来了什么。”井建民说。
孟兰掀开竹篮子的盖子,两人一下子愣住了:里面有两碗饺子,一只烤得焦黄的烧鸡,一碗炒辣椒,一碗烧茄子,还有一小包咸菜。另外,还有一个小瓶子。井建民拿起瓶子,左看右看,问孟兰:“是什么呢?你猜猜。”
孟兰拿过来,拧开了瓶盖,闻了一闻,兴奋地叫了起来:“是酒,是米酒。”
“酒?”井建民声音有些变。
“是酒,我一闻就知道。我们这里人家,都酿这种米酒,是用高粱酿的,名叫粮酒,是与地瓜和土豆酒区别开的。”
井建民接过来,倒出一点在碗里。那酒有些混浊,但颜色很正。井建民喝了一口:哇,好甘醇的酒呀,好久没有沾过酒的滋味。井建民递给孟兰,孟兰也喝了一口。
两人坐下来,把饭菜都摆在桌子上。他们来到山洞里以后,第一次吃上了这么丰盛的饭菜,而且是在除夕夜里,那份高兴,就别提了。
那饺子是用粗麦面包的,饺子皮有些厚,有些黑。但里面的馅儿却是很好的,是用鱼肉和辣椒包的,很香很可口。井建民数了数,总共有20个饺子,他吃了5个,要孟兰吃15个,孟兰舍不得吃光了,留下了10个,明天早晨吃。
那只烧鸡好像事先用盐渍过,所以里外都有咸味,特别地好吃,外焦里嫩,香气扑鼻。
这顿饭,两人吃得大饱,又喝了一些酒。吃完了,喝完了,两人高兴地唱起歌来:
我不敢回答 几时回家,
因为我人在天涯。
我不能呐喊 我要回家,
因为我已嗓音沙哑。
曾守候过他乡多少日落,
却没再现离家那片晚霞。
也试图用冰冷的啤酒麻木痛苦,
多渴望妈妈那碗热茶。
回家耶回家
回家是我梦中的泪花;
回家耶回家
回家是我永远的牵挂。
回家耶回家
回家,回家是我坚定的步伐。
…… ……
两人唱着唱着,不禁泪流满面,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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