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殿还是记忆里的模样,陈设简单,干净整洁,不像是有人长久居住的样子,反而有些像旅人临时的居所。
窗外的梧桐树从司丝来时便是那般生机勃勃的姿态,突出的树杈上,凤凰站在那处用爪子拨弄着翅膀上的羽毛,神情悠哉。
司丝睡着后,半夏便离开了,临走前,他在殿外布了一道结界,防止离落再次闯入,扰了小姑娘安宁。
半夏走后,睡梦中的司丝缓缓睁开了眼睛,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装睡了,次数越多,她做起来越是得心应手。
早前的心慌意乱,在见到半夏完好无损的活着后便慢慢散去了,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见到他时哭得那般伤心,现在想来,大概是愧疚使然。
在被半夏带到内室上药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缓和过来了,而她之后之所以又装出委屈巴巴、痛哭不止的模样,不过是为了折腾离落。
早在庭芜和离落踏进栖梧殿地界的时候,923就已经做出了提醒,她看到了离落在看到她腕间镯子时的表情,震惊,怀疑,愤怒……各种表情掺杂在一起。
他那脸像极了大号调色盘,全然没有他幼时那般讨喜。
离落仍是她记忆中的那般脾性,狂妄、自大,司丝只看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怪她得到了那镯子,否则他也不会这般凶狠的跑过来质问她。
也是,谁能想到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人,会是那个早已死了千年的白月光,千年前,因着换了副皮囊的原因,她那时的容貌和现在并不一样,离落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不过这并不能成为他目中无人的理由,尊重是做人最起码道德标准,而他对原主做的那些事早已是事实。
翻身下床,司丝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她从纳戒中取出了镯子端详着,眼中并无情意,那模样就像是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件一般。
【虽然这镯子用过一次就没什么用了,但左右模样好看,又是祁珩的一番心意,就留着吧。】
误以为司丝要把镯子丢掉,923赶忙出言劝解,他也没有想到祁珩最后竟会做出那种事,虽然寄身于半见的祁珩只是一抹神识,可他对司丝的感情却是情真意切。
衍生出独立意识的祁珩,本质上已经算是一个独立的人了,若是日后得了机缘,他并非没有可能脱离本体的控制,可是为了司丝,他却放弃了这个机会。
化身成护魂镯就意味着他将永远消散在这天地间,除了过往的那些记忆,这世间再无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
对于祁珩这样的做法和结局,923无疑是有些同情的,所以即便那镯子早已失去了它的价值,923还是希望司丝能留着它,就当是圆了化身于护魂镯的祁珩的念想。
对于923的所思所想司丝并非想不明白,她冷嘲一声笑了笑,【你这是心软了?】
【我只是觉得……】
【觉得祁珩可怜?】司丝冷嗤,眼中全然没有一丝温情,【小辣鸡,你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你只看到祁珩动了真情,看到他牺牲自己化成了护魂镯,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化成护魂镯?】
【这……难道不是为了保护你吗?】
司丝的眼神过于清冷,923见了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竟以为这朵菟丝花变了,可到头来,霸王花还是霸王花,没有一丝人性。
【呵,保护?他为何要保护?】
【因为喜欢你……】923讪讪道。
【错!因为他从没想过要把真相告诉我,也没打算放弃最开始的计划,他自以为牺牲自己承担了所有,可本质上不过是背着我做下了所有的决定,他根本没考虑过我是否愿意经历这些。】
【你说他放弃了独立的机会,可他真的想过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吗?他不想的,若非如此他便不会把那些师徒恋的话本送到我面前,更不会把他的记忆留存下来。】
【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可是祁珩他总是有几分真心的吧。】923圣父上头,仍旧有些心软。
【真心?你莫不是忘了他的真心是怎么得来的,我们经历的这些事,原主曾经也经历过,你是忘了原主的下场了吗?】
她早就说过,真心是要用真心换的,祁珩他在决定欺骗旁人感情的时候,就要做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准备,他自己段位不够,翻车了怨谁?
只能怨他自己太过自信。
【小辣鸡,有善心是没错,但是要搞清楚对象,祁珩他会落得这般下场全是罪有应得,想想原主死前经历的一切,她不怨吗?她有主动招惹过这些人吗?她又做错了什么?】
原主此世若是不被祁珩带出大荒山,她便能安稳的度过一生,她到死都没欠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不管是夜焰,亦或是祁珩和楚瑶,都是他们先来招惹原主的。
司丝把原主死前的画面放了出来,可看着原主凄惨赴死,死后还要遭人诟病辱骂的画面,923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原主才是最无辜的人,若是没有司丝,事情定会像之前一样,这一切都是祁珩咎由自取,他的确没什么好同情的!
瞧着923义愤填膺,一副恨不得冲进视频里把祁珩他们咬成十八段的模样,司丝收了播放着原主前世经历的光屏,转移话题问,【小辣鸡,夜焰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哼嗯?!夜焰那家伙去挖宝了!】923咬牙切齿哼哼着。
魔界
昏暗的大殿内,那面本该摆放在冥王殿的水镜,此刻正立于夜焰面前,清冷的微光打在夜焰精致绝美的五官上,将他的忐忑和不安映照的一清二楚。
水镜前,夜焰拿着司丝亲手为他缝制的衣袍,指尖轻柔的摩挲着上面的针脚走线。
这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有关于司丝的物件,他虽去过大荒山,可里面的东西他却分毫未动。
他并非是不想把那些见证了她过往生活的物件带回来,可他不敢擅自做主,他怕她会不高兴。
这件衣袍的用料十分粗糙,几乎算得上是当世最廉价的布料,可这却是她拼尽所有换来的,她全心全意的对待他,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亏待过他半分。
这衣袍上的每一丝纹路似乎都凝结着她对他的喜爱和真心,而他却未回馈过她什么。
他把所有有关她的物件都视作珍宝,可眼下为了开启水镜,寻得她身世的秘密,他却不得不将它炼化。
将这衣衫的模样牢记在心里,夜焰轻闭上了眼睛,掌心燃起一团火焰,布料顷刻间便化作一团灰烬,也正是此时,火焰中涌现出的灵光直奔水镜而去。
水镜开启,光影流转,镜中渐渐呈现出了些许人影。
心中的不安随着那逐渐清晰的声音不断放大,那女子的声音很是熟悉,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他同前世的她见过吗?
她会是谁?
夜焰下意识搜寻着过往的记忆,可他想不起来,心脏像是被一根根细丝缠绕住,稍一挣扎便会鲜血淋漓,他屏住呼吸紧盯着水镜,神色紧张。
那是一片刺眼的红色,娇俏的女子在喜婆的帮助下穿上了喜服,她背对着他,虽看不清面容,可她的身形让却是让夜焰倍感熟悉,他定在早前见过她!
女子居住的环境十分简陋,桌椅皆是木质,可胜在干净整洁,看着倒也有几分温馨。
房间的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制式繁复的箱子,箱子上镶着宝石,看着和这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
箱子上面贴着囍字,系着红绸,夜焰只一眼便看出了那是嫁娶时男子送来的嫁妆。
这些嫁妆虽然看着贵重华美,可明显是不走心,那一个个囍字贴的很是仓促,有的已经翘起了边角,极不雅观,就像是在应付着走过场一般。
夜焰对这眼前的一切并无印象,他眉心紧蹙,额角传来阵阵刺痛,她究竟是谁?!
新娘盖上了红盖头,被喜婆搀扶着坐上了喜轿,那喜轿一路颠簸往东走,最后在一处界碑不见了踪影。
画面一转,一对新人正在拜堂,男子一身红色的喜袍,与那新娘对面而立,两人躬身行礼,随着一声‘送入洞房’,那男子缓缓转过了身。
夜焰屏住了呼吸,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周遭全是熙熙攘攘的人声,吵得夜焰心神不宁,可也就在这时,他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
那人竟是……他自己!
夜焰睁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拼命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可那镜中的画面依旧没有变化。
镜中的男子脸上并无欢喜,他眼尾处带着浓浓的杀意,嘴角轻勾,面上全是计划得逞的兴奋与激动。
婚礼,凡人……杀妻证道!
忆起这些,夜焰的心脏倏然像是裂了一道口子,数不清的冰锥沿着那处缝隙钉入他的身体,让他的心脏连同躯体顷刻间变得一片冰凉。
不会的,那凡人女子绝不可能是她!
夜焰知道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杀了那凡人女子,亲手用他手中的剑贯穿了她的心脏,他甚至让她挡了那原本该落在他身上的雷劫。
夜焰不愿相信镜中发生的事,他的大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定是哪里出了差错,那人不是司丝,他不会这么对她的,不会的!
夜焰慌忙上前想中断水镜中的画面,可水镜一经开启,不到结束便不会关闭。
镜中的画面继续变化,一身嫁衣的女子静坐在喜床上,她背脊挺直,一双白嫩的小手乖巧的交叠置于膝上。
夜焰能看出她极难受,她发顶的凤冠哪怕被盖头遮住了,也不难看出它的重量,他隐约能听到些许细微的抽气声,她的手指纠结的缠在一起,指尖泛白,她似是极想将那盖头掀起来。
可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动,看到这,夜焰突然想起了人界婚典的习俗,新嫁娘的盖头需得由新郎亲自揭开,这寓意新人称心如意,婚后生活幸福美满。
所以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强忍着不适吗?
她在等他回来。
意识到这一点,夜焰紧握起了拳头,胸口气血翻涌,一股股闷痛从丹田处不断上涌,她在等他回来,可他呢?
在她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今后生活美满的时候,他正谋算着要杀她。
哪怕是最后的一点时间,他都不愿分给她,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那时候,他收到了那封从苍葭山退回来的信,那是他在婚礼的前夜写给楚瑶的。
想来也是讽刺,有关那凡人女子的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可关于那信中的内容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那信中字里行间无一不在表述着他对楚瑶的忠心,他说那婚事只是利用,他用最不堪的语言形容这场婚礼,一切都是算计,没有半分真心,他祈求楚瑶能给他一个接受他的机会。
那封信最后终是没有送到楚瑶手上,而他竟也将此事归结到了那凡人女子头上,她有什么错?
水镜前,夜焰死死地捂着胸口,他佝偻着脊背,似是正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楚。
那封早在婚礼那日便被他一把火燃尽的信笺,在这一刻又跃然眼前,夜焰摇着头,面色悲怆,不是这样的,他不喜欢楚瑶,不是!
水镜中,两人已经喝完了合卺酒,男子牵着女子的手来到了魔石旁边,“岚儿,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伴随着婚契的咒语,夜焰终于忆起了那凡人女子的名姓,她叫……夕岚!
直至此刻,那段被他尘封在岁月中的记忆终于再次揭开,那个曾为他献出全部真心,为了嫁给他不顾一切的女子,所有有关她的一切他都记起来了!
水镜中,长剑贯穿了女子的胸膛,猩红的鲜血像是开了闸一般沿着剑尖不住的滴落,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中的爱意尚未散尽便被翻滚的劫云击中,彻底消散在了镜中。
“不要!不要动她!”
眼前的画面让夜焰目眦欲裂,他凄声嘶吼,双目猩红,指尖颤抖着想要制止这一切,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他想救下她。
可直到劫云散去,水镜中的画面消失,他才陡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已成了定局,他飞升成了魔神,他亲手……杀了她。
夜焰双腿瘫软,踉跄着后退几步,他不停地呢喃着,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那不是她,她不是司丝,我没杀她,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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