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桐城两大家族分庭抗礼的局面随着司丝的‘逝去’迅速土崩瓦解,南林公馆人去楼空,那个如带刺玫瑰般艳丽妖冶的女人就这么消失在了众人眼中,徒留唏嘘。
权力再次洗牌,内忧外患,没有人知道这动荡的乱世什么时候结束,只能祈祷连年战火早日平息。
云城,四季如春,便是在这酷暑八月,空气中依旧带着一股清凉。
云中花园里,时下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正在运转,几名金发碧眼的外籍医生正在处理司丝身上的伤口,神色严肃,动作小心严谨。
旁边,司堇荀蹙眉看着,双拳颤抖,眼中尽是心疼和泪意。
一周之前他带着司丝在这里安定下来,算上最开始在桐城耽搁的时日,司丝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
这期间,她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几次陷入重度昏迷,若非有这满屋子的机器撑着,岭南公墓里葬着的就是她了。
随着纱布的揭开,一道道血痕赫然出现在她的双腿上,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血瞬间涌了出来,一缕缕染透了纱布。
这样的场景让司堇荀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令人恐惧窒息的痛苦从记忆深处钻了出来。
为了修复里面的筋络肌肉,愈合的皮肉一次次被切开,痛不欲生的复建,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这些事司堇荀宁死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可这些都在前面等着司丝。
过去,他曾想过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她,他发誓、祈祷,一定要让她经历和他一样的痛苦。
在无数次濒死的绝境中,他祈祷过无数次,唯有这一次灵验了,这些事真的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瘦的吓人,苍白的肌肤紧贴在玉骨上,像朵透明的琉璃花,稍碰一下就会崩碎。
她躺在那里任由医生折腾摆弄,哪怕没有意识,她的小脸依旧是皱着的,便是不曾发出过一声痛呼呻吟,旁人也能轻易感受到她的痛苦。
胸口翻涌着一阵闷痛,司堇荀忍不住掩唇隐忍的咳嗽起来,喉间犹如被刀子划过般泛出些腥甜。
外面窸窸窣窣传来阵熟悉的脚步声,司堇荀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他快步走了出去,看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林澈。
林澈刚从桐城过来,为了避人耳目,他辗转去了几个省份才绕回来,此刻他气都没喘匀,急声询问。
“堇荀,司丝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
司堇荀声音嘶哑的厉害,眼下乌青,面色苍黄。
这些日子他一直守着司丝,几乎不眠不休,每日只有趴在她床边才能稍稍眯一会,其他时候,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她满身是血,没了气息的画面。
比起傅霂呈后来见到的那些,司堇荀刚赶到时见到的画面才最让人绝望,那是他此生都无法忘却的噩梦。
身为医者,司丝的情况林澈再了解不过,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剩听天由命,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拍了拍司堇荀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担心,里面的医生都是我以前同校的前辈,医术高超,司丝她一定能挺过来。”
司堇荀勉强扯了下嘴角,“桐城现在什么情况?”
说到桐城,林澈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力,语气彷徨。
“你预料的没错,傅霂呈把葬在公墓里的骨灰取了回去,醉生梦死了几天,我离开时他正在集结兵马,估计又要打仗。”
“哦,对了,那个叫秦杳的也在找你,南林公馆没找到人她又去傅霂呈那里闹了一通,那女人估计是得了司丝的真传了,说话的口气架势一模一样。”
“还有她手底下有个避难所你知道吗?收容了不少难民,势头很盛。”
想着避难所里的场景,林澈不免有些感慨,也有几分意动,虽然那里设施不是很完善,但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总算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司堇荀表情未变,他听出了林澈的意思。
“那个避难所是司丝促成的,背后靠着商储银行,不出预料规模还会再扩大几倍,早前她有跟租界的洋人签过协议,挺安全的。”
林澈惊叹,“原来是司丝在背后撑着,我说呢,秦杳初来乍到哪来的本事搞这些。”
说到这,林澈对司丝不免又多了几分敬佩,她的形象从骄纵小姐变成了忍辱负重的好姐姐,最后定格成了胸怀民族大义的巾帼英雄。
身为男人,他尚且没有这样的觉悟,深吸一口气,不多时林澈心中便有了决定。
……
时光飞度,在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手术之后,九月末,司丝终于醒了过来。
秋高气爽,微凉的空气中夹带着浓郁的桂花香。
午后,司堇荀像往常一样拿着湿毛巾为司丝擦拭身体,这件事他做了无数遍,早就十分熟练。
可今日,他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边思索,一边动作着,就在他的手指落在她衣襟的纽扣时,他对上了她的黑眸。
她的眸子很亮,里面尽是他看不懂的防备和警惕。
手上的动作僵住,司堇荀只觉得自己脑中“嗡”的一声有什么炸裂开来,喜悦铺天盖地的袭来,心跳加快,他看着司丝,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激动的情绪倏地攀至顶峰,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司丝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又哭又笑,毫不留情的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掌。
“大哥哥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
她揪住衣襟,凶巴巴的有些恼怒,也有几分羞窘,眼底全是陌生。
“这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司堇荀被她口中的‘大哥哥’拉回现实,滚烫的血液归于沉寂,变得冰冷。
“你叫我什么?你……不认识我了?”
司堇荀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观察她的反应,她是不是还在记恨他,她想通过这种方式和他划清界限是不是?
司丝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他这副恐慌的模样,“你是谁啊?我妈妈呢?!你让她过来!”
“……妈妈?”司堇荀声线哽咽,心脏继续下沉。
“就是张蔓,桐城商会会长司玄林的太太。”
司丝态度疏离,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骄纵,因为刚才那不愉快的一幕,她的声音又冰冷了几分,“你愣着干嘛?去叫人啊!”
司丝的表情极为认真,没有一点作假的痕迹,想起早前林澈跟他说过的意外情况,司堇荀头顶顿时炸起了一道惊雷。
脸上的血色迅速抽离,司堇荀眼角泛红,哑声问她,“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司丝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司丝。”
“我呢?还记得我是谁吗?”司堇荀指着自己,紧接着问道。
司丝烦躁的看了他一眼,刚想起身就被司堇荀按住双肩,“司丝,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到底是谁啊?我要找我妈妈!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司丝扑腾着胳膊挣扎,一口咬住司堇荀的手臂,在他吃痛本能松手的瞬间,她快速翻身。
可刚掀开被子,她就“咚”的一声砸在地上,那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砸在了司堇荀心上。
“司丝!有没有摔疼?碰到哪了?我看看!”
司堇荀满脸焦急,快步来到她身边,可还没等他碰到她,就被司丝惊恐的尖叫逼退。
“不要碰我!”
司丝愣住了,她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都无法找到双腿的控制权。
“怎么回事?我的腿!我的腿……”
她看到了那些伤疤,那些丑陋的痕迹让她倏地睁大双眼,“怎么会这样?这,这不是我的腿,这不是我……啊!”
她的反应比司堇荀预料中的还要激烈,他急忙把她带入怀中,禁锢着捂住她的眼睛,“司丝!别怕,别怕!”
因为紧张,司堇荀的声音听起来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压着她的挣扎,颤声道:“不要看!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司丝的挣扎只持续了一会就再次陷入了昏迷,抱着仿若没了生机的她,司堇荀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钝痛。
哪怕经过及时的救治,她的双腿还是没了再站起来的可能。
她现在经历的一切他都曾经受过,他知道那是怎样的崩溃。
……
得到司丝苏醒的消息,林澈很快赶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几个脑科专家。
三个小时后,林澈从司丝的房间出来,看着守在外面,满身颓丧的少年,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她怎么样?!”
见到林澈,司堇荀迅速上前,嘶哑的嗓音中带着压抑的心焦。
“情况……不太好。”
司堇荀瞳孔紧缩,“什么叫不太好?!她怎么了?她不记得我了是不是?!她是不是把我也忘了!”
林澈紧攥着双拳,不知怎么开口,他没想到这种小概率事件会发生在司丝身上。
“我问你她怎么了!你说话!”
司堇荀抓住林澈的衣领,感受到他的恐惧,林澈心一横,深呼一口气道:“她现在的记忆大概退回到了八九岁的时候,智力方面……也差不多。”
“……你说什么?”
司堇荀身形晃动,一时间不太明白林澈的意思,“什么叫退回到八九岁?”
再一次把人抓紧,他怒声质问道:“你不是说那药没问题吗!不是说已经通过临床测试了吗?!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智力也退回到八九岁,那她现在岂不是个……小孩?
“那药确实没有问题……”
林澈欲言又止,目光闪躲着不敢看他,对于现在这种状况,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推断,可他不能说。
司丝的大脑曾经遭受过撞击,推算位置恰好在她刚回国后遭遇司堇荀绑架时撞到的地方。
那一部分神经本就遭受过损伤,现在又被药物刺激,情况更加不可控。
药没问题,问题出在人身上,真要究其原因,害了司丝的除了拱药的他,还有害得司丝撞到头的司堇荀。
司丝现在是八九岁,再过一段时间极有可能还会倒退,记忆和精神方面更是无法预料。
其实记忆、智力方面都是小事,最严重的是这次的神经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继续发展极有可能会累及旁边的中枢神经。
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解决的办法,她很有可能会因此丧命。
这样的事对司堇荀来说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变成间接害死司丝的凶手,这让林澈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更没有办法把这样的事说给司堇荀听。
害死自己心爱的女人,看着她一点点枯萎死去,他大概会疯吧。
“堇荀,司丝的具体病因我回去和他们研究一下,你先别担心,她现在清醒着,你先进去和她说说话吧,暂时不要让她知道你是谁,尽量不要刺激她,就这样!”
“林澈!”
林澈落荒而逃,留下司堇荀一个人不知所措。
司丝的情况很不好,若非如此,林澈绝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反应。
……
司堇荀再一次见到司丝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吃苹果,也不知那些医生跟她说了什么,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歇斯底里。
想到司丝现如今的状况,司堇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关上门,局促的站着,不敢看她,最后还是司丝先打破了平静。
“那个……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咬你的,你还疼吗?”
司丝小心又别扭的道歉,许久未曾见过的小动作瞬间勾起了司堇荀尘封已久的记忆。
八九岁的时候,她尚且没有后来的跋扈,她有些骄横,可也是善良的,娇俏的值得被人呵护。
她虽不得张蔓喜欢,可后来若不是为了保护他,她也不会被送出国。
都是因为他,她才受了那么多苦。
司堇荀眼中发烫,抿了抿唇,“我没事,不疼的。”
司丝放下手中的苹果,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听林医生说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我,辛苦你了。”
“嗯。”司堇荀闷声哼了声,心脏酸胀。
“你怎么了?”司丝关切道。
“没什么?”司堇荀哽咽着,“我姓,姓叶,你可以叫我小叶。”
“那我叫你小叶哥哥吧。”
司丝笑了笑,“小叶哥哥是桐城人吗?你长得有些眼熟,眼睛有些像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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