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伐西大营,越往东走越荒凉,及至荒漠腹地,竟连一丝人烟也无了。
黄沙和天际连成一片,一望无垠,偶有两具牛羊的枯骨,森白的颜色在黄沙中尤其显眼。
司丝和君屹同乘一骥,司丝在前,君屹在后,马蹄飞踏,溅起的细沙被风吹散,留下一串疾驰的蹄印。
事关军需补给,两人都不敢停,争分夺秒,安然疾驰了约莫两个时辰,变故来了。
和君屹早前预料的一样,敌方有意诱他入陷阱,在半路布了埋伏。
然而此去光狼城路线数不胜数,沙漠这条路径最为偏僻艰险,却还可以遇上他们,可见对方的决心和周密的筹备。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缠斗一触即发。
纵马躲过敌方掷来的暗器,司丝和君屹对视一眼,下一刻,君屹纵身下马,腰间的利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横在胸前。
三五个蒙面黑衣人率先攻上,君屹踮脚腾空跃起,手腕一转,剑如飞风,还未等他落地便有二人倒地气绝,血珠在风中划下殷红的弧度。
君屹在武学方面造诣极高,他自小便在生死危机间游走,区区十几二十人的围剿,他并未放在眼里。
蓝天、黄沙,骁勇杀敌的俊朗男子。
面对杀机,君屹整个人凌空利落旋转了两圈,玄黑衣袍在风中扬起,窄腰长腿,格外惹人注目。
然而眼下并非观赏美景美人的时候。
黑衣人攻击的对象远不止君屹一人。
司丝坐在马上,面对攻来的黑衣人,她一手握缰控马,一手持马鞭,马鞭便是她的武器。
未等敌人攻到身侧,她便已舞着长鞭将其击杀,或缠住敌人脖颈,或直击面门,鞭身舞动的‘噼啪’声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小红倒也还算听话,一路上虽对司丝十分看不上,这会竟也听她命令,忽而急驰,忽而回身,任她驱使。
骏马嘶鸣声划破长空之际,前蹄高扬,稳稳落地之时,司丝稳坐于马背之上,长鞭飞旋,将一黑衣人绞杀于马下。
骄阳下,一袭黑衣劲装的她身形矫矫,姿容俏丽,英姿飒爽。
君屹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一幕,惊讶之余眼里流淌出一抹发自内心的赞赏,嘴角上扬。
不过一会功夫,她竟让小红听了她的,还配合得这般默契。
下手干脆,长枪用得,长鞭也用得……
她还真是天生该在战场上厮杀,在他身边区区做个暗卫倒是委屈了她。
若她长久留在边疆,日后成个女将军也未尝不可能。
刀剑相撞,嗡鸣声中火花四溅。
面对此番埋伏,司丝和君屹都应对的轻松,敌人节节败落,眼见着就要将其全部剿杀,这时却忽而风起。
刹那间,天空仿佛压低了许多,瓦蓝的天色被狂风卷起的黄沙掩映,打斗在一人惊恐的呼喊声中画上了休止符。
“沙尘暴!是沙尘暴!”
缓缓徐风在这一刻变成了吃人的巨口,狂风旋卷,将沙地上的胡杨连根拔起,吹来的细沙让人睁不开眼。
“跑,快跑——”
话音未落,出声那黑衣人便已后退数步,几人继而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见此情形,司丝脸色也变的萧肃,她纵马来到君屹身侧,冲他伸出手高喊,“手给我!”
君屹半点不耽搁,握住司丝的手借力翻身上马,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身拉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小红得到指令当即飞奔起来。
宽阔的胸膛,严丝合缝将她护住。
……
两人赶在风暴过境前寻了一处断壁,断壁背风,堪堪将两人一马遮住,避免遭到侵袭。
黄沙吹打在脸上,细细密密的疼,两人出发前便准备了纱巾,将其缠绕在脸上,君屹对司丝道:“水囊可还在?”
司丝点头,以为他要喝,取出一袋递给他。
君屹大方接过,撩开纱巾一角仰脖畅饮几口,复又收起了水囊,看向正在发呆的司丝。
她正望着过境的风沙,眼睛眨也不眨,不知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君屹直言问道。
司丝回神,将打开的包裹系好,小心翼翼护在身前,“在想一个梦,不知道若我死了,那梦能不能变成现实。”
死了梦能不能成真?
君屹原以为她在想人与自然之力的悬殊,感叹活着不易,没曾想她竟在想死后的事。
君屹翻了下身,后背倚着断壁,双手垫在脑后,放松身体,等待风沙过去。
待调整好姿势,他调侃道:“你还会做梦?”
司丝:“……”
谁不会做梦?
司丝极认真的脸上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气恼。
风沙未停,左右暂时是走不了了,百无聊赖,君屹瞧着她来了些兴趣,“你做了什么梦?说来听听。”
究竟是什么梦让她人还活着就开始向往?
司丝转过脸看他,片刻后又看向漫天黄沙,目光放空。
“那是个极好的梦……”
司丝话音很轻、很慢,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
“在梦里……我有一双很爱我的父母,他们夫妻感情极好,父亲高大、母亲温婉。”
“梦里是一年盛夏,树荫下,父亲将我举到头顶逗我玩乐,母亲拿着帕子跟在后面,时而轻笑,时而劝阻,在我玩闹后她笑着将我抱在怀里,边打趣,边细致的为我拭去汗水,喂我吃下驱散暑热的绿豆冰沙……”
这是什么梦?
她多大了,还举到头顶,喂她吃东西,她当自己是小孩么?
君屹闻言挑眉,却没打断她。
司丝继续道:“除了这对父母,家里还有个极疼爱我的兄长,他性子约莫有些跳脱,总爱闯祸,却大多是因为我。”
“他夜里翻墙出去,只因我嘴馋想吃外面的小食,他爬树遭到训斥,也因我想要那树上的果子……”
听到这,君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是绿豆沙又是果子,怎么都和吃有关?
她那么馋?
司丝没注意到君屹表情的变化,仍沉浸在梦里的回忆中,“兄长脸上总带着笑,待人也极为亲和,周遭人都愿意同他玩闹,梦中的我也极喜欢亲近他……”
说到这,司丝脸上漾起了笑容,笑容落在了君屹眼中,带着几分向往的意味,又好似那人就是她。
但这怎么可能。
“既是梦,那梦中你家境如何?可是钟鸣鼎食之家?”
君屹话里掺杂着几分戏谑,司丝表情不变,似是没听出他的暗嘲。
她认真回想了下,点头,“应是吧,梦里的院子很大,假山、流水、碧草如茵……还有很大的演武场和亭台楼阁。”
还有演武场和亭台楼阁呢,那可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君屹嗤笑,“我说呢,活得好好的竟想着死后的事,原是你这小乞丐做了凤凰的梦,你莫不是忘了你是怎么从河里飘上来的?”
此话一出,司丝怔愣一瞬,之后像是从梦中突然惊醒,脸上的浅笑疾速褪去。
落寞失望萦绕在她身旁,不多时,她自嘲勾起唇角,低声道:“……大抵是奢望吧。”
君屹静默不语,可不就是奢望。
近来发生了不少事,保险起见,他又派人细致调查了一番她的身世。
和她早前说的一般无二,家里遭了洪灾,她爹娘迫于生存压力在洪流中抛弃了她。
他找到了她的父母兄弟,他们一家在老家附近的县乡活得好好的,不说风生水起,但也算日子和乐,他们甚至又生了一双儿女,对这个早年被他们抛弃的女儿只字不提。
他们早忘了她。
什么爱她的父母,感情极好的兄弟?
人越缺什么,越是想要什么,便是在梦里也不忘上下求索。
不足为奇。
却不想除了感情,她竟也贪慕富贵荣华,野心那么大,当真是小瞧了她。
这般想着,君屹看着司丝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鄙屑,继而闭上双眼不再看她。
司丝浑然未觉,意识仍旧有些飘忽。
不知过去多久,她突然看向君屹,问道:“殿下没有这种感觉么?”
君屹睁开眼看她,话音不咸不淡,“什么感觉?”
司丝缓声道:“当一个场景反复在梦中出现,经年累月,那梦里的人和物便成了执念,总也挥之不去。”
“执念?”君屹哼笑,姿态高高在上,“本皇子要什么没有,何来执念一说?”
闻言,司丝一愣,垂下眼帘,自言自语,“是么?原是只有我……”
君屹紧接着道:“自是只有你!本皇子很少对人说教,但看在而今你我关系不一般的份上,提点你两句。”
司丝轻眨了下眼睛,眸中忽而漾起期待,“殿下请说。”
司丝的情绪变化,君屹自是都瞧见了,可他却仍不掩嘲讽,又或是他故意摆出这般姿态意图打压她。
他不知她口中的梦是真是假,可若她想借着他翻身上位……呵!
他冷声道:“这人生在世,贵在有自知之明,不是自己的东西切莫生出贪念,否则……必定祸人祸己!”
充斥着鄙夷蔑视的警告,字字句句敲打在司丝心上,不过须臾,她眼中那抹期待便化为了灰烬,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整个人顿时失了神采。
沉默片刻,她亦一字一句郑重道:“属下知晓了,此后必定将殿下所言铭记于心,脚踏实地,断不会奢求其他。”
君屹却皱起眉,她这是什么语气?
他说的不对?
他只是让她恪守本心,不要横生贪欲,走上错路。
她却眼眸沉沉,尽是悲伤,活像是他欺负了她。
心中忽而有些窒闷,异样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君屹不知如何排解,一番思索后,他索性闭上了眼。
“行了,风沙就要停了,少说几句,稍作休整,等风再小点就出发。”
他这话说得洒脱,然而,虽不再看着司丝,她的话却还在他耳边萦绕。
执念……
人生在世,怎会无所求?
她想要富贵地位,而他却想要一份真挚的感情,想要君长霓同他一般念着对方,想要找到那个一直在暗中帮助他的人,弄清楚她为何要做那些事。
每一件都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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