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难以招架的司丝陷入了昏睡。
君屹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地下仓库,他熟门熟路地在里面翻找伤药,嘴角噙着餍足的笑。
胸口的位置剧烈鼓动着,君屹并非不通情爱之人,接连有了这样的反应,他知道,他好像有点喜欢她了。
初时将她调到身侧,他便存了这样的目的,只是他寄希望于渺茫,并未想到她竟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她竟能让他动心,近来与她在一起,他鲜少会想起清漪,哪怕二人声线再怎么相近,哪怕他一开始就将她当作了清漪的替身。
与她在一起他很愉悦,少了与清漪在一起时的虚妄煎熬,多了份自在随心。
他能感受到她深爱着他的心,无论他怎样无理取闹、怎样软弱胆怯,她都不会离开,他笃定。
他享受她的包容抚慰,喜欢她一次次为他妥协,更爱极了她哄他时的模样……
他期待着之后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或许她再努力一点,就能彻底将他拉出背德的漩涡,让他变得和正常人一样。
真等那日变成现实,局势稳定,海晏河清时,娶她过门亦是可以的,她不是想留在他身边么,他便给她正大光明的身份,在后宫为她留一片清净地,就当做是给她的奖励。
君屹如是想着,可天不遂人愿是常态。
日子风平浪静,却又好似掩着骇人风暴。
时间又过去了五六日,距离去年岁末君屹装疯至今,已经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除了想要找到那人,为铲除君贺势力而埋下的暗线也已基本部布设完善。
推翻君贺一派也该提上日程了。
为了社稷百姓,君屹自是不怕多受些磋磨,可他却不愿让司丝再跟着他吃苦。
最近几日,她又受了重伤。
三日前,她参与了御史台政变,趁乱击杀了君贺手下武将袁建、张恩等人。
这袁建是先帝十五年杀出重围的武状元,年过半百,本是他手下的一员猛将,数次随他出征平乱,骁勇多谋,却也是他出事以后倒戈相向的第一人。
袁建身为武将,越是上了年岁,越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他本就不服他调派,屈居在他麾下,积怨已久。
从前他只知十九聪慧机警,却不想她对运筹帷幄之事也颇有见地,此番他‘落难’,她的才能尽数展现了出来,像是蛰伏在暗中的猛兽,胆大心细,行事老辣。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她的所作所为,他竟想起了司岑。
两人行事风格颇为相似——惯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胜法门,诱敌深入、游刃有余,越是危机逼近眼前,越是运掉自如。
正因如此,他才一次又一次错失了见到那人的机会,司岑是个难缠的劲敌,而与她敌对,如今基本已成定局。
十九做这些,为的是什么他知道,除掉袁建等人,为他铲除君贺等人另外增添了一份保障,可她取得的战绩并不能抚平他的怒火。
受伤晚归那夜,他检查过她的伤口,脊背、胸腹、四肢……除了她那张脸,她身上几乎无一处没有伤口,尤其是她心口那道剑伤,只要那刀剑再偏移半寸,她必死无疑。
他不信她不知自己是何情况,可明明有药,她却不肯用,强撑到半夜用廉价酒水冲洗伤口,纱布里裹得尽是她早些时候囤积晒干的草药。
他恨极了她对自己的敷衍,她的命、她的身子都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她连随意处置自己的权利也没有!
可即便再恨再气,他却也知道她这么做的原由,她是为了他。
他们不缺物资,尤其在有了那人补给之后,更是不缺衣食。
可她却不怎么敢动用那些,平日里穿着粗布衣裳,吃饭也不敢吃太饱,她像只爱屯粮的田鼠,将所有东西都积攒了起来,如同那些不存在一般过着清苦的日子。
她大抵是想给他留一条后路,她并不知他与那人的关系、不知补给来历,更不知那些东西会不会突然消失,他们会否有朝一日再一次变得一无所有。
成事之日遥遥无期,而他又痴傻着,不论是疏通关系,还是为他求医诊治,哪里都需要钱。
从没有人这样为他事无巨细考虑过他的将来,从前所有人都仰仗依靠他,有形无形的压力全都落在他肩上。
他有一种预感,就算将来不能成事,他成为阶下囚,他的日子也定不会太过艰难,因为有她。
这样倾心待他的她,他怎么可能让她一次次陷入危险?尤其现在二人感情渐入佳境,他更是不忍心看她没日没夜为他操劳。
有了决断,君屹稍作安排,隔日便给九部三司的旧臣去了密信,并遣人告知君长霓三日后于会仙楼碰面,商议宫变事宜。
人一忙碌起来,三日很快便过了去。
因着要在白日里出门,为了瞒过司丝的眼睛,君屹迫不得已又调了替身过来。
临出发前,他冷言戒饬那替身不许触碰司丝,不许与她太过亲近,不许吃她为他做的饭食……不许的事太多太多。
替身惶恐又为难,什么都不能做,那要他来做什么?
为节省时间,替身一来君屹便早早出了门,他知道君长霓有早到的习惯。
从踏出门的那一刻君屹便归心似箭,恨不得自己能生出瞬移的本领,他竟是半分也容不得她与旁人待在一起。
紧着步子赶路,到了会仙楼,竟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多时辰。
至此,君屹又开始懊恼,或许他不该那么早出门,如此他便能在府中多待一会了。
这会仙楼,正是去年君长霓与司丝会面的酒楼,改朝换代,楼中热闹依旧。
这是暗藏在君屹羽翼下的产业,作为东家,他对这酒楼自是熟门熟路,因而有接引迎上来时,他做了个‘不必’的手势,便独自一人迈步上了楼。
酒楼中人声鼎沸,多得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宾客,远道而来自要开怀畅饮,大快朵颐。
余光瞥见他们桌上的酒菜吃食,君屹心中忽而有了想法,等日后日子安定了,他定要带她来这消遣,带她尝尽这里的美食美酒。
她明明嘴馋的紧,却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真真是可怜至极。
君屹嘴角噙笑,及至将要到达顶层阁楼,他才陡然清醒——他今日是来见君长霓的。
可他竟想那乞儿想了一路。
后知后觉,君屹哑然轻叹,心中并无半分排斥,有的尽是关于二人未来的畅想。
他大抵是真的对那乞儿动了心吧。
收敛了心中旖旎情思,君屹面容恢复沉冷,暗自调整情绪。
他与清漪也有些时日未见了,今次再见她,他应当不会再如从前那般抓心挠肝、难以克制了,最起码他现在心里没什么异样。
这都是那乞儿的功劳,该赏。
只是未等步至阁楼门口,他便见房门虚掩着,里面隐约有人影晃动。
君屹心一动,莫非清漪已经到了?
如此甚好,他也能早些回去。
他加快了步子,伸出手,可未等碰到门板,里面忽而传出君长霓撒娇的声音,“怀让,你再亲我一下!”
君屹霎时僵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怀让!你躲什么,我知道你昨夜偷亲我了,我根本没睡着!”
清晰无比的话音如一道闷雷劈到了君屹头上,如果刚才他还能告诉自己听错了,那么现在……
大脑空白一片,耳畔是里面源源不断调情索吻的对话。
“殿下,我……”
“你叫我什么?”君长霓佯怒。
怀让叹了声,妥协,“清漪。”
君长霓得意笑了起来,“再叫错就罚你!怀让,你再亲我一下,像昨夜那样!”
怀让羞窘,却抵不过君长霓三番四次的缠磨,为难道:“这是在外面,一会三殿下就要到了,若被他看到……”
“不会的!”君长霓踮起脚,“三皇兄还要好一会才能来,他很忙的,不会这么早到,你快些亲我一下……”
门外。
青色筋络顺着君屹的手腕爬上了他整条手臂,他紧抿着唇,眸中骇人的风暴夹带着绞杀一切的暴戾。
她竟让怀让唤她清漪!
她竟向怀让索吻!
他们什么时候生了情?又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关系?!
清漪她竟然瞒着他,她竟敢背着他和旁人在一起!
君屹双目赤红,脑海中一片炸响,他该推开门制止他们,可他却迈下台阶,透过门缝,看到了两人亲密相拥的影子。
君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双脚像是灌了铅,心情也彻底跌入谷底。
两人痴缠的画面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好似一下子同时遭遇了两方背叛。
他生平最恨人背叛倒戈,尤其是身边亲近之人。
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们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这样的事!
早先因着司丝而生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狰狞扭曲的暴怒和毁灭一切的杀意。
他以为自己放下了,可胸口尖锐如刀割般的痛意却告诉他——他放不下,他做不到对他肖想多年的人放手。
原来他所谓的相安无事、喜欢上旁人,都是建立在君长霓没有心悦之人的前提上。
阁楼里,调笑声仍在继续,甜蜜幸福充斥在整间阁楼。
君屹未动声色,悄悄离去,好似从未出现过。
可他心里却已有了除掉怀让的决定。
当日下午,他对手下暗卫下了诛杀令。
他要怀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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