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十里外。
一处小亭,孟子维下了马车,一阵风吹过,宽大的袖子被吹起,他回头对来送行的杭州府官吏、乡老们含笑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家便送到这里吧。”
他的记忆力很好,发现来时接风的一批人大多都还在,只是少了十几个面孔……孟子维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众人自然也要说一些场面话,比如舍不得孟大人之类。
又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上前来,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小匣子,老泪纵横:
“……这是杭州的乡土,便给了大人,希望大人远在千里,还能顾念杭州府的风土人情……”
在人群不远处的许玥会心一笑,这是此时官员离任的一种必备“仪式”,用来表示这个官当的十分不错。
在任上深受百姓爱戴,大家都舍不得他走,是个好官啊!
除了送泥巴之外,还有其他相似的,例如万民伞、立德政碑、更重口味一点的,据许玥所知,便是“遗爱靴”。
顾名思义,当一些特别受百姓喜爱的官员要走了。
有头有脸的乡老会代表百姓,苦苦恳求离任的官员脱下自己的靴子,将靴子装在匣子里留当地供奉。
久而久之,这都演变成了一个双方心知肚明得仪式。
她发现孟大人的演技其实十分不错,接过装土的匣子时,眼珠子都红了,似乎为杭州府的百姓而感动无比:
——尽管才上任不到一年,大部分平民百姓可能连知府换了一个都不知道。
不过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嘛。
戏完了,人逐渐散去。
孟子维抬眼就发现不远处的许玥,简单的站着,黑发以发带束扎,姿态高远如一只独立的白鹤。
“今将远行,玉郎何以送我?”
见了他,青年官员眼中俱是笑意,言辞中不免带上来了些调侃。
下一秒,他就见许玥走了几步,探手从路边的杨柳树上折下一枝长长的柳条,递了过来,开玩笑似的:
“玥身无长物,只有这天生地养的一枝柳条可以送大人了。”
见人接过了柳条,她又从自己车上拿下来一个黑漆铜锁匣子。
乍看去竟然和装泥土的那个差不多。
因为这个巧合,许玥多解释了几句:
“这里面装的是极南边的果干,甜美生津,便送予大人,惟愿大人日后之路也如此果干,只有甘甜。”
“哈哈哈哈哈哈哈,承你吉言。”
孟子维大笑了几声,珍惜的接过匣子来,眉目一松,正欲说些什么,话到了舌尖了又咽了回去。
只点头,神态认真的道了一声:
“你我京城再见,珍重。”
天子脚下,才是如他和许玥这般人物该去搅弄风云的地方。
浅水是养不了蛟龙的。
“珍重。”
许玥看着人上了马车,心中松了一口气,这不是她第一个接触到的高官,但却是除冯老爷子之外,联系最深的一个。
人脉加一·jpg。
玩笑念头一闪而逝,她想了想,从车上取出紫竹箫,置于唇齿之间。
风卷残叶,悠扬低沉的箫声如夏日凉夜洒下的月光,徘徊于天地之间。
马车中。
孟子维听见了箫声,白皙的手轻拍膝盖,并没有掀开车帘。
……
“人送走了?”
回去之后,冯老爷子悠然问了一句,看着许玥点头,心中十分欣慰。
官场之上,“朋友”是很重要的!
这不是纯粹是功利之心,还有一点,官场沉浮,极为考验一个人的心态,有志同道合之人一路同行,可以免去许多烦劳。
在他的眼中,孟子维这个朋友,可以一交。
虽然很多时候,孤臣代表天子手中的一把刀,用时所向披靡。
刀磨钝了,就会被毫不犹豫的放弃。
但以冯老爷子之经验老辣,不难看出孟子维在帝王眼中,不是可随时丢弃的工具,而是真正放在心中的臣子。
何况——
“如今朝中风雨欲来,倘若你入了朝,未免卷入其中,还是有天子青睐比较好。”
许玥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未尽之意,几年后,如今只是初现苗头的皇子之争,到时必将越发剧烈。
巨浪之下,她这条小鱼,不论加入任何一方都十分容易得一个骨断筋折的下场。
所以,冯老爷子这是建议她走孟子维那一条路:
只忠于天子,独善其身。
许玥应了下来,刚好,这也是她心中所想。
说完了正是,冯老爷子便朝许玥招招手,问起了一味香方之中的香料增减,两人互不想让,最后才定下最佳的配比。
“孤臣”孟大人风尘仆仆的入了京。
不知多少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人入了宫中,才收回目光。
孟子维与皇室有那样一层关系,在天子眼中,几乎是把他当成半个儿子来看的。
述职之后,皇帝也没有让人退下。
招招手让人坐的近一些,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皇帝眉飞色舞的叫他的小名:
“平安啊,自古江南出佳人,最是风流之地,这次你去了那里,有没有觅的一个红颜知己……”
见天子又开始不着调了,孟子维并不惊讶,低首垂眼,眉目平淡的回道:
“劳陛下费心,微臣为朝廷办事,怎可沉迷于私情小意。”
这一句话十分正义凛然。
皇帝也不好说什么了,又提起了他的奶娘,孟子维的外祖母入宫来,要给其找一个续弦的事。
“臣已有一子可承继香火,何必耽误人家好姑娘。”
孟子维皱眉,拒绝之意表露无疑。
他入朝至今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
何况他若是续弦,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了,反而麻烦。
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含笑道:
“臣在江南没有见到佳人,倒是见了一名少年才子,只不过比犬子大了不到三岁,为人处世、才华机变,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还是当爹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出来啊,多伤人的心!”
话一入耳,皇帝便知晓他说的是许玥了,本来下意识要护犊子。
想了想,好像确实比不太上,于是又匆匆改了口。
“忠言逆耳利于行,臣身为人父,自然不能见子不足仍视若不见,行掩耳盗铃之举……”
孟大人义正言辞。
皇帝在上面听着,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怎么感觉好像、可能、也许自己被指指点点了?
不确定,再听一听。
……
时光流转,又是一年乡试。
许家族学花了大力气和本钱,终于出了一些好苗子,上一次院试,族学有三名子弟中了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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