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卿很想做出些什么反应，但他的确做不出更多反应。
许娟却没注意到他异常的冷静，而是继续说道：“那时候外面乱，我不敢去找你，也不敢回家，只能东躲西藏，一路躲到青杨镇，那边有片大湖，湖边好多芦苇荡，里面正好有一艘破船，我白天就躲在里面不出声，晚上出去找些吃的填肚子，那会也没想过死，就觉得无论如何得活下去，后来就遇到了杨默的小姑，那会她自己也还是个黄毛丫头，还偷偷给我带吃的，再后来我就被革为的人发现，我就装傻充楞，他们看我漂亮，非要把我嫁给他们当中一个鳏夫，是大民他站了出来，他被那些人报复，关了小半个月，再后来……”
两人就顺理成章在一块，她坦白了她怀孕的事，杨大民也坦白了他生理方面的问题。
这话许娟自然不会说出来。
杨大民于他们母子有恩是事实。
确切的说，杨大民是她见过最无私的好人。
为家人毁了一辈子，又为素不相识的他们母子挨打受罪。
程文卿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的是许娟毫无生气躺在医院病床的画面，若不然、若不然……
他此刻又怎么可能安然坐在沙发里。
“你说了这么多，重点呢？”
“你可以认儿子，只要杨默也同意，我和大民不会阻止。”
一句话亲疏分明。
他可以认回儿子，也只能认回儿子。
程文卿听懂了，胸腔里乱窜的怒火终将平息，化作死灰。
他颤抖的手扶了扶眼镜，仿佛这副眼镜的存在，能遏制他体内暴戾的因子。
他想说点什么，也应该说点什么，喉咙堵的发不出声音。
这个结果……
何尝不是他也设想过的。
他沉默不语，让许娟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没有逃走，就算没有老奶奶那场大火，就算你及时救下了我，我们就会幸福吗？你妈妈和姐姐那么不赞成我们在一起，等待我们的真的是幸福吗？”
“程文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如叹息一般的声音。
“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大民和杨默那边我会告诉他们真相，”
程文卿僵在沙发里，仿佛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必了。”
“程文卿，”
许娟不想看他这么固执，固执下去对所有人都是伤害，小诺说的没错，事情总要有个结果，拖下去并不好，而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至于她和程文卿，终究是年轻时的一段孽缘。
程文卿僵住的身体终于能移动，他转动脖子看着许娟，也是自许娟进来之后第一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他重复，“我说不必了。”
“程、”
“不必告诉杨默我的身份，”
许娟愣住，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程文卿艰难扯动嘴角，“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当、我们没有再遇见。”
命令自己把目光转开，程文卿利索起身，并且往楼上走。
“前面二十四年我一个人熬了过来，今后的日子……也一样。”
“小石，送她回去。”
在暗处听到所有经过的小石早已震惊的说不出话，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走出来，他看着程文卿沉重的背影，心里如同多了一个酸胀的气球，这个气球还被扎破了，他想哭。
程文卿头也不回的上了二楼。
小石知道这是他表明态度的意思，狠狠心，对着许娟说：“走吧。”
小石在前面带路，不经意朝门外看了眼，然后就看到了林诺，他刚想出声，林诺指指许娟，又摇了摇头，然后闪到门外先走了，小石明白什么，也就没出声。
……
把许娟送回青杨镇，小石迫不及待赶回来。
天已经黑了，程家的屋子也是黑漆漆的，只在二楼书房亮着灯。
他大步跑到二楼，却在准备敲门时犹豫了。
“进来吧，”
书房传出程文卿的声音，仿佛早就知道他在外面。
小石脑子里乱糟糟的，就觉得不能让程文卿一个人待着，做了个深呼吸，用力握着门把手，然后推开。
程文卿背对着他立在窗前，四十几岁的男人身姿依然挺拔，半明半暗中身影孤寂而落寞。
旁边暗色的书桌上放着一份文件，被风吹起边角。
“先生，我、”
“桌上的文件你先看，”
小石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在飞快看完之后脸上爬满了震惊，“先生，你要把你名下的财产全部都给、林诺？”
短短的时间里接收了太多震惊的消息，小石脑子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随着本能问，“许娟是你一直在等的女人，杨默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要给林诺？”
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在压抑毁掉程家的冲动。
他很想看到他妈妈和姐姐知道他把程家产业拱手送给别人时，她们脸上皲裂的表情会多么丑陋。
也因为，给了林诺，就能隐掉杨默的身世问题。
而这份财产是馈赠，也是压力和责任，还有随之附带的麻烦和纠纷。
如孟染之流，根本担不起这一份重压。
最后。
林诺很好，会保护家人，也有能力保护家人。
给了她，她必定会善待杨默一家。
是啊，他们是一家，而他……
“这份转让书会在明年七月生效，小石，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短了，往后几个月你就在公司好好锻炼，今后，你就跟在林诺身边。”
小石道：“我和林诺其实也没那么熟、”
“没那么熟，你却能听她的安排把许琴丢到坟山？”
呃……
小石以为这件事先生不知道，没想到被直接捅破，又惊又囧，“那是、”
“不用解释，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给你留了一笔钱和房产，今后你就不用再来家里，如果想报答我，尽心帮她也是一样的。”
说完，程文卿往楼下走。
小石脑子里的浆糊终于散去，急急忙忙跟上，“那先生你呢，你怎么办？”
家人没了，财产也没了……
先生要怎么办？
程文卿没有回答他的话，径直来到泳池边，脱去衬衣。
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小石看清了他的后背。
竟然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全部都是烧伤过后的疤痕，皮肉扭曲，有的地方甚至筋也翻在外面。
小石满面震惊。
这样的伤，是火直接在上面烧了吧，当时得多疼。
小石伤神好久，猛然回神才意识到程文卿潜入水里好久没冒上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
“先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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