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立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头发花白，脸上的胶原蛋白彻底被皱纹所代替，额头眼角嘴角都是一条条的纹路。
好在即便是老了之后，那份优雅的气质还在。
头发盘起来，穿一件藕色的旗袍，旗袍通身用了暗金色的纹路，低调之中彰显几分奢华。
即便是一日日看着自己老去的，林诺依然有些恍惚。
手指轻轻贴上脸颊。
真是不敢相信，如今的她已经72岁高龄。
“准备的怎么样了？”
声落，杨默走进来，如今的杨默也是七十多的老头，可年轻的时候身板笔正，如今到老了依然气质不一样，穿一身条纹西服，打了领带，头发往后梳，露出的脸庞虽然皱纹不少，那份成稳的气质缺也更甚年轻的时候。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破坏的。
那就是他左眼睛下边有一条很深的疤，差那么一厘米杨默的左眼睛就废了。
提起这道疤，这么多年过去，林诺还是心疼。
那是杨默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受的伤，当时她什么都不知道，部队的车子直接开到公司门口。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搭军用直升机，部队的人什么都不和她说。
她在手术室外边等了足足一夜。
当时真是怕呀，怕的要死。
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次抓间谍的行动，本来杨默属于技术那一挂的，不需要他出面。
然而那一次的行动发生了意外，顾芳意外被抓，为了救顾芳，陆群亲自下场，杨默是陆群一手带出来的，也参与了行动。
那一次虽然成功抓获了间谍，他们这群人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顾芳陆群包括杨默，三人身受重伤。
陆群甚至是吃了子弹的，杨默也没好到哪去，身上到处是刀伤。
后边人终于醒过来，林诺看着那些伤，眼泪都不知道掉了几缸。
最危险的还是脸上这一道伤，差点废了他一只眼。
后边伤养好了，也破了相。
那之后陆群退居二线，杨默接了他的班，林诺更是提心吊胆了几十年。
直到杨默也退下来。
他们那样的职位即便退下来，也是没有任何光环的，只有家里一堆的奖章。
还有林诺和三个孩子的保障。
而如今，一切不安稳的因素都过去了。
两人都是安享晚年的状态。
“好了，你瞧瞧我这一身怎么样？”
“好看！”
杨默执起妻子的手放在嘴边轻吻，几十年风雨过去，唯一不变的还是他依旧炙热的目光。
老了，还能从丈夫眼里看到浓浓的爱。
林诺很满足。
“哇塞，爷爷奶奶，你们也太浪漫了吧！”
房门毫无征兆的推开，闯进来一波大孩子，男男女女都有，已经是两人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这一辈了。
林诺过的随性，自从公司交给老二林林之后，她就彻底退了。
是啊，林诺也没想到，最后接管公司的不是老大，竟然是林林。
老大程程去当了科学家，航天事业。
林诺还曾经戏言让老大研究火箭把她送到外太空去转一圈，目前，这个愿望并没实现。
大概也是实现不了了。
毕竟她已经这么老了。
老三杨杨，生下来就比哥哥姐姐弱小的小子，却接了杨默的班。
如今……
林诺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干啥，神神秘秘的。
反正林诺要求也不高，只要杨杨平安就好。
对孙子外孙一辈更是放纵，由着他们的爹妈去管。
大约也是她这种散漫的性格，反而更招孩子们喜欢。
“你们不许吵不许闹！”
说话间又进来一人，则是林锦瑶了，雷厉风行的性格，妥妥的女强人，女精英，比林诺当年更胜一筹。
毕竟是锦字辈的领头人物。
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两个表弟。
从小让着她，长大之后也让着她，没长歪成一无是处的小作精林诺就很满足了。
更不用说林锦瑶女士办公室一柜子的表彰和奖状。
优秀女企业家，经济领域突出贡献人物……
等等一大堆的头衔和称号。
还有从林诺在任时候就做的慈善事业，也延续了下去。
老大程程研究火箭钱不够了找妹妹。
部队里搞高科技装备就找姐姐。
至于林锦瑶女士怎么有本事挣这么多钱。
林诺厚脸皮的猜测，大概是她基因遗传的好。
哈哈~
年纪越大，林诺觉得自己脸皮也越来越厚。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老一辈对他们向来不多加约束，杨默，一如杨默所说，家里就没有大事，凡事都是林诺说了算。
脸皮厚一些也没人说她。
年轻时是个有趣逗逼的性子，到老了也是一样。
“爸、妈，你们如果准备好，那咱们就出发了？”林锦瑶看着父母，也是感慨，从小狗粮吃到大，如今到这个年纪了，再看她亲爸，眼神黏在妻子身上，炙热一如当年。
若是有评选最深情男人，林锦瑶想，她亲爸认第二，那也没人认第一。
“出发了。”
林诺发话。
杨默走过来扶着她。
伸手挽上他的胳膊，两人往外走。
如今老喽，步子都迈的迟缓，要一步步走的踏实了。
门口停了好几辆车。
林望和钱宝贝早早等在那，钱宝贝也穿了一身旗袍，至于林望，到老了也是这风格，花衬衫大金链子墨镜，看起来就像个不着调的，可就是这么个不着调的，在宝贝四十五岁那一年遇到车祸差点去世。
林望急昏了头，跪在菩萨面前说只要宝贝能醒来，他就一辈子吃素。
这不，宝贝醒来，他也按照发过的誓言，吃了这么多年的素食。
生活里哪来那么多轰轰烈烈，总归还是平平淡淡中的幸福。
“嫂子，”
“小诺。”
钱宝贝伸手，两人拉着手，看着彼此老去的容颜，都是笑。
“大哥，你这是风采更甚当年啊！”
“嗯，你也不赖！”
临老了，两人倒是更喜欢斗嘴。
林诺和钱宝贝懒得管他们，两人只管坐进车里。
轮到杨默和林望上车了。
“我先，”
“我是你大舅子，让开，我先！”
两人幼稚的上个车都要争先后，林望扒着车门，被杨默拽开，杨默先挤进车里，又被林望抓住脚，差点把鞋子拽下来。
“你们两个……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要不要这么幼稚？”
终于两人也上了车。
“你们开你们的车，我们四个老的在一块，你们小的自己玩去。”
车子一路往乡下开。
他们这辆车打头，两家的孩子除了老三一家都在后边跟着，车子接了一辆又一辆，看着招摇，其实都是自家人。
沿途的风景却是熟悉的。
这是一路往老树巷去的路。
如今的乡村早已大变样，都是独栋的小洋房，前边一个小院子，又宽敞又舒适。
进村的马路也是宽敞又笔直。
还没进村，老远就看见了红地毯和飞着的气球，一大片红色的海洋。
今儿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日子。
杨大民百岁大寿！
筹备工作半个月之前就开始进行。
寿宴工作组长是老三杨锦安一家。
寿宴席开百桌，流水一样的酒席，祝寿的花篮从房子门口一直摆到村口，整整一百挂鞭炮早已到位。
“堂哥堂嫂还没到？”杨臣和宋霞如今也老了，两人在乡下养老，超市的生意交给了两个女儿打理，如今都是闲散人，因此早早赶了过来帮忙，杨臣看了眼手表，对着身边的宋霞说：“瞧瞧他们一个个，这么好的日子还迟到！”
“表哥，你怎么年纪越大性子越急，大表哥他们从城里过来肯定需要时间。”说话的是杨进，就是根子了，他身边的则是赵晓梅，两人一个大学教授，一个医院院长，一派学究气质风格。
搭完话，他们也没闲着，正指挥人把祝寿蛋糕送进来。
巨大的圆形蛋糕，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寿桃。
“可不是，别人都不急，就他心急。”宋霞说。
杨臣哈哈的笑，“好，不急，不急。”
是不急！
老寿星还在接受记者的采访。
虽说如今人均寿命接近80，但能活到一百岁的依旧不多。
尤其是杨大民这样老一辈的人，大多因为年轻的时候吃过苦干过重活，到老了身体衰败，很难长寿。
杨大民一身红色绣金丝的长褂子，衣服是特意定制的，红通通突出一个喜庆贵气，他头发已然花白，但面色瞧着红润，双目有神。
便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能活到这个寿命。
看着孩子们一代代成家立业。
和他同龄的一代人相继离世，比他小的也离世。
只有他像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者，倔强而自足的活着。
“我听说你的身体，抱歉，也许提这个话题并不礼貌，但你一生的经历也很精彩，所以……”记者措辞小心而谨慎。
杨大民摆摆手说没事，“没什么不能说，小时候日子穷，缺衣少穿，如今能有这么好的日子，那时候的我做梦都不敢想，日子好过了好过了啊。”
“听说你是为了家人，那你怨恨你的家人吗？”
杨大民靠在椅子里，阳光晒在他脸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还是自己孩子时候的事。
太遥远了，遥远的他要眯起眼睛慢慢去回忆。
“那时候的心情啊，早就记不清了，怨？大概是没有的，那个时候大家日子都过的苦，也没啥可怨……”
回首往事，模糊的已经只剩下零星的片段，便是连父母的容颜都逐渐模糊，他并不是靠回忆活着。
“说点高兴的事吧，给你看看我的照片怎么样？”
杨大民有满足的精神财富，他宝贝一样打开的箱子，本来以为里面会是什么宝贝，然而记者发现里面都是照片，如今早已都是数码相片，很少有人会把这么多照片全部洗出来，但杨大民手里的都是一张张实物相片。
“你看这些，都是国内的，长城，雪山，故宫，天池……我都去过，这些是国外的……都是孩子们带我去，”
一张张照片，都是杨大民踏足过的地方。
谁说老年生活无聊，他的老年生活丰富多彩。
孩子们多，这个出去带上他，那个出去也带着他。
一年的时间他大半都在外面走，去过的地方多的数不过来。
去参观过航天中心，也去部队的公开日观摩过，高科技高设备，他不懂也不明白。
只知道如今国家强大的不得了。
他的孩子们也都很出息。
“孩子们还说今年带我去看极光，极光我也不懂是啥，听说要到地球很北端才能看见……”
那一张张的照片，步入中年的记者羡慕不已，这不仅是需要身体好，也需要巨大的财力支持。
其中有几张照片，入住的酒店是全球著名的豪华酒店，住一夜的费用高达六位数。
自然，除了这些高级的场所，也有许多富有特色的住宿。
蒙古包窑洞土楼……
“看起来你过的很幸福，那你有没有觉得遗憾的事，或者我换个说法，你还有没有什么没了的心愿。”
心愿？
杨大民很认真的思考着，眯起的眼里，有遗憾在脸上一闪而逝。
“你说，人有没有下辈子？”
“这，”这个话题记者表示不好说。
杨大民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我希望有，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他们应该已经遇上了吧。”
“他们是？”
杨大民笑着，没有回答记者的话。
他们是……
程文卿于73岁那年因病去世，三年后许娟离世。
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年头。
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应该已经遇上了吧。
这一次可不要再错过了，要好好的相遇相知相守。
看着杨大民脸上欣慰的笑容，记者猜测他是想到了什么幸福的事。
是啊。
活到了一百岁，自然是一件幸福的事。
“最后一个问题，或许你能不能和大家分享一下您长寿的秘诀。”
秘诀？
杨大民想。
心态好，懂得知足？
不不不。
“是大家都很照顾我。”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记者愣了片刻，随后说道：“谢谢你接受采访，祝您长命百……不，祝您身体康健。”
“哈哈，谢谢！”
记者被邀请留下吃寿宴。
杨大民也从屋里往外走。
百旬的老人，不用依靠拐杖，自己从屋里走到外边。
而外边。
后代子孙已然到位，几十人穿着喜庆都在等着他。
“爸，”
“大伯，”
“大舅，”
“爷爷，”
“太爷爷，”
“我们给您贺寿了，祝您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水长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百岁生日快乐——”
百岁之后杨大民又健健康康的活了8年，终年108岁。
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任何病痛的折磨。
如同一只瓜熟透了，自然落地。
懂的人都说这是老死。
是有特别大福气的人才能走的这么安详平稳。
……
这一年，林诺也已经80岁了。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早都不操心了，天气热的时候就和杨默住在山下小屋避避暑，自从程文卿和许娟过世，这地方空置了挺多年，后来又翻新过，院子里的银杏长了大几十年，倒成了地标性的风景。
每到银杏叶子落满地的季节，总有人慕名过来拍照。
好几次把林诺也拍了进去，树下石桌，她穿一身旗袍，坐着品茶。
照片流传到网络，广大网友夸这才是正常而优雅的老去。
林诺早就不关心什么网络，这些都是曾孙女和她说的事了。
又一次抓到有人拍照。
对方很不好意思，林诺大大方方，“小姑娘，把我拍好看点啊。”
杨默端着茶水从屋里跨出来，面无表情放下托盘，走到她身边。
“我拍照呢，你干什么？”
“一起拍。”
小孙女给他看了网上的评价，说奶奶受到无数人追捧，还有无数男粉丝大喊女神。
杨默嘴上不说，心里暗骂这帮臭小子。
说什么呢？
一帮没大没小的。
女神也是他的女神！
瞧见挤在身边不肯走的某人，林诺心想着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能被谁抢了去不成？
可还是乐呵呵的，把杨默拉到身边，让别人帮他们拍照。
照片一出，他们又得了个新的封号，神仙眷侣，爱情最美的模样。
冬天的时候，山脚下太阴冷。
林诺和杨默就去乡下住，晒着太阳。
还会遛娃，从女儿溜到孙女如今是曾孙女。
陪在她身边的始终是一个杨默。
小奶娃走的还不稳，两条小短腿摇摇晃晃。
林诺和杨默走在后边，头发白了，步履迟缓，地上的影子把两人的身影拖的老长。
两道身影始终贴在一块。
一如这么些年，两人的心也贴在一块。
林诺85岁那一年，吃过年夜饭之后，她就感觉到身体不大舒服。
到这个年纪，对于死亡也很坦然。
林诺没事的时候也会靠在躺椅里，眯着眼睛想。
从她来这里到如今，整整过去了六十几个年头。
如果这是一场梦，不，这怎么会是一场梦。
她在这里过的这么幸福。
“妈妈，”林锦瑶伏在母亲膝头，难得这个女霸王还有这么温顺的时候，“你别离开我们，我们舍不得，还有爸爸、”
杨默的身体比她好，林诺心里有数。
她没有大毛病，但小毛病不少，相比较来说，杨默的身体素质要好许多。
或许，他也是能活一百岁的。
林诺常常会这么想。
“别难过，妈妈很满足，你们替我照顾爸爸。”
林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生命的流逝自己是能感觉到的。
太阳依旧很暖，但身上会觉得冷，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和精神。
孩子们都放下手边的工作回来陪她。
“杨默，”
这天，林诺觉得精神不错，让杨默扶她坐起来，落地窗外大片的阳光洒进来。
林诺觉得很温暖，眯起了眼睛。
视线里是杨默的身影，她伸出手，贴着杨默面颊一寸寸抚摸，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心里去。
陪她从少年郎走到迟暮老人的人，她如何舍得忘记。
“我要走了，你好好的，我先去探探路，如果有下辈子……我在下边先等着你，这一世，你对我那么好，这次换我等你，你陪着孩子们好好的过，别担心，家人朋友都在下面，我和他们先去团聚，等我安顿好，再来接你。”
杨默的脸贴在她掌心，布满皱纹的俊脸，唯有一双深情的眼永远不变。
他轻轻握着妻子的手。
“林诺，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也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啊，他藏了一辈子，如今也到了该说出口的时候。
杨默眼里没有悲伤，只有深深的眷恋。
“嗯？”林诺的思绪迟钝，好一会才想起来似乎有这么一件事，“所以，秘密是什么？”
秘密就是……
那个梦还有下半段。
他和林诺累生累世纠缠，却没有一世修成正果，他爱她，而她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最新的一世里，他的父亲是撞死她父母的凶手。
在墓地里，小女孩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把他推倒在地，说恨他。
所以，他用累生累世换取这一生一世的相守。
林诺是得到他的召唤而来。
“我只能陪你这一生这一世，林诺，你、”如果说杨默唯一害怕的，“你这一生过的幸福吗？”
他只怕自己没有让她幸福。
“原来是这样，”林诺恍然大悟，难怪她对这里的家人都有熟悉感，只对杨默一开始觉得陌生，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涌出，“那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你？”
她想起自己在佛前许愿，希望下辈子还能和杨默在一起。
不，不一样了！
“没关系，这次我等你，多久都等。”
杨默笑了，一如年轻时帅气温柔的模样，还是那个对她无限包容宠溺的男孩。
“好！”
阳光无限温暖的午后，天空朵朵白云像棉絮一样飘着。
孩子们都等在屋外。
不知过了多久。
林锦瑶试探的在屋外轻喊，“爸爸，妈妈，”
屋里久久没有声音。
仿佛意识到什么，林锦瑶一把推开卧室的门。
大片的阳光洒落大床，金色的光芒笼罩下。
他们的爸爸妈妈相拥而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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