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皇长子的骤然离世,那一年的除夕,烛阴一夜褪了红妆,添了层层素净的白。
冬日天凉,虽适合尸骸存放,但大皇子的遗体从京都运送回来,一路颠簸,启棺时早已窥不见人样了。
于是帝君决定次日便行国丧礼,虽是仓促,但人下葬故土,也总算游魂有了归处。
丧仪上,满朝文武皆痛,尤以江慕夜情绪最为激动。
他极重手足情谊,送兄下葬后攥拳含泪,说他定要为兄长讨回公道,
他当着百官的面愤慨的厉害,甚至还鼓动大家站起来反了启朝,
百官闻声沉默,他则像极了一名孤身奋战的斗士,形单影只地做着徒劳无功的事。
最终,是帝君以一记狠硬的掌掴截断了他的叫嚣。
【你要如何替你兄长报仇?是靠你这满腔不知天高地厚的反骨,还是不足七尺握不稳重剑的身段?】
后来群臣低首,我因着贴身伺候江慕夜,就站在离他不足十尺的地方,
我听见他低声隐忍啜泣,也听见帝君在与他擦身的时候,用分外无力的口吻对他说:
【孤不单是你与暮秋的父皇,更是烛阴臣民的仰仗。你兄长已经死了,无人能改变这个事实。你作为孤唯一的儿,便要学会忍,也要学会认。】
忍得是屈辱,认得是命。
我那时才明白,
乱世之下,哪怕是我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帝王,实则也不过是穿着华美的袍子,掩盖自己以蝼蚁之态卑微求存的事实罢了。
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江慕夜哭了。
他学着他兄长的刻苦勤奋,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或是习武或是研习治国之道,将一整日的时间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他看起来似乎已经放弃了心里的仇恨,也释怀了兄长的死,不再沉溺于悲痛中。
可我知道,
其实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一直活在烛龙殿那道被兄长死死锁住的门后面,
那样的无力、恐惧、窥不见光。
或许是因为同样有着丧失至亲又无可奈何的境遇,我那时十分能理解他的感受,我俩私下的接触,也是从那之后开始变得频繁起来。
渐渐地,彼此不再像是主仆,而像是......朋友?
就如同我从前和小虎子那样,
至少当时,我仅是这样认为的。
又过了几年,宫里面为了节省开支,已经落到了不得不裁减宫人流放出宫去的境地了。
掌事姑姑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遣出宫去的,她走后,我就成为了烛阴殿的掌事。
我那时才不过十一岁,哪里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我问江慕夜:【掌事姑姑将烛阴殿打理的井井有条,何以要让她离宫去?】
那时烛阴皇城之外已然乱成了一锅粥,百姓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这个时候被送出宫去的女子,不得什么谋生的手段,瞪着活活饿死被人吃了也是有的。
而江慕夜只是冷冰冰地回我:
【不为什么,我听不惯她对我的说教。你与我年龄相仿,没那么啰嗦,对着你起码不会叫我烦心。】
我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了几分伤感,
如此,我也不再追问下去。
掌事姑姑的差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从那之后,我除了日常伺候江慕夜外,得闲就得跟着别的宫女一起做些女红绣品,交给大掌事送往启朝去变卖、换钱。
不单是我,烛阴的女眷几乎都是这样做的,
大家牺牲了所有空闲的时间,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替自己的国家偿还欠下启朝的那一笔笔莫须有的债。
日子过得虽苦,但我却甚少听见有人抱怨什么,
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若是税贡没有缴足,启朝随时都会再攻打过来,
此刻万众一心的隐忍,不过是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要守护好自己的家罢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周而复始的忙碌,早就叫人麻木了。
我十三岁那年,江慕夜正满十六。
烛阴和别的国家不同,这里的女子虽也是十五及笄,但男子却在十六便要行冠礼。
年初的时候,帝君就已经开始替江慕夜安排亲事了。
官家贵胄的女子被安排在江慕夜生辰后的第二日入宫,他自是要去亲自挑选的。
我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种大事上自然更得上心。
于是头一天夜里,我拿了新衣裳来给他换,又仔细帮他整理发冠,还乐呵的跟他说:
【夜殿下打扮起来可真好看~】
可他却是恼了:
【定下亲事我便要离宫开府,再不需要你在身边伺候了。怎么?你这是盼着要离了我,觉得痛快?】
我俩算是一块长大,眼下分别,我心里自然也有失落,
起初我还不知道那种空落落酸溜溜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只听他那样呛我,心下不忿,丢了规矩脱口回他一句:
【自然了。殿下走了,日后就再没人磋磨我了。】
他听了这话,眸光发颤地盯着我看了好久,
直到眼底莫名氤氲起了一抹水雾,才见他偏过头去,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愤愤丢在地上,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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