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挣脱牢笼的心
2071年2月20日12时20分———地球新加坡———裕廊———
相比叙利亚的风沙和干燥，新加坡的天气总是温和舒适，让人想打盹儿。难得的休息日，项天翎宅在家里玩儿了一个上午的泥巴，等到父亲叫她吃饭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中午了。
从房间里面出来后，项天翎二话不说直奔餐桌，然后把头凑到菜盘前，闭上眼睛使劲嗅了嗅，“哇———爸，你做的菜好香啊。”
看着一脸萌态的女儿，项鹄有些哭笑不得，“小馋猫，看看你那一脸的泥，快去洗洗。还有啊，你这都要二十二岁了，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姐姐一样成熟点儿。”“略略略——”被父亲数落，项天翎一点儿也不难过，反倒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对着父亲吐了吐舌头。
去洗手间将手上和脸上的泥巴洗干净后，项天翎风一般的跑回了饭厅，也不顾父亲还没动筷子，她伸手就捏起一个虾仁，然后让它下了肚儿。
“好吃，好吃……”
“啪———”
一掌拍在桌子上，项鹄佯怒道：“翎翎，注意点儿形象！”
项天翎翻翻白眼根本不去接那个话头，指着盘子里为数不多的虾仁问道：“爸，今天的菜怎么这么少？”按照她的习惯，中午的菜都要多弄一些，留到晚上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方便（其实是嫌麻烦懒）。
项鹄早就习惯了女儿的“转移话题大法”，顺坡下驴的答到：“晚饭不在家吃，做的太多浪费。记住，隔夜菜吃了不好，以后不管你放不放进冰箱，隔了夜的都拿去倒掉。嗯，要是没吃饱你可以自己去煮面条，在橱柜第二层。”
“噢……”项天翎点点头，为自己添上一大碗饭后便不再说话，开始大吃特吃。农民伯伯教导我们，不能浪费粮食，全部吃光！
看着女儿埋头苦吃，项鹄微微微微叹了口气，“翎翎，晚上跟我一起去你王叔叔家吃饭，打扮漂亮点儿。”
已经被筷子送到嘴边的肉掉回了碗里，看着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的父亲，项天翎郁闷了，“嗯………爸，您不是想把我嫁给浚哥吧？我们只是朋友关系，而且……我有男友的。”
“说话之前先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我说过多少次了？！”
用严厉的呵斥将女儿吓住后，项鹄放下饭碗，抬高声音继续说道：“你和泓浚也不陌生，他的品行怎么样你很清楚，而且他的学历比你高两个档次，压压你那股子傲气也好。最重要的是，他父亲是能源部部长，和我们家算是门当户对，你们怎么就不可以走到一起？至于你说的马冀家那个小子，他现在的官方状态是MIA，你还认为他能回来？”
之前的话项天翎还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但提到马克，她一下子就来神了，“他会回来的，爸爸，他一定会回来的！他做出过承诺，他一定……会回来的……会的………”
被父亲略带愤怒的目光所注视，项天翎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好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她很想大声的拒绝，但是母亲过世后，父亲为了她和姐姐付出了如此多，她不想惹父亲生气。
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儿，项鹄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翎翎，承诺？这东西能当饭吃吗？我并不是说你喜欢的那个人言而无信，只是生死，不是一个承诺可以左右的。”“唔……”
项天翎很想辩解，但是她不敢，对于父亲，她一向是敬畏的。将头埋到桌子上，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他一定活着的……他是克敌制胜的战马……没人能阻挡他的……”
“明天抽空去把你的东西都收拾一下，不用在住面馆那里了。”
猛地将头抬起，项天翎惊愕万分的看着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实在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
“看来你已经快忘记去那里的最初目的了。你在那里的任务已经没有必要，可以回来了。”
“唔，知道了……”无奈的点点头，项天翎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间谍”的身份，“爸，马冀叔叔已经将粘合H20贡献出来，您是不是……”
想起已经开始大批量生产，准备给一线陆战队使用的粘合H-20，项鹄皱了皱眉头，“我不会再为难他了，我也会尽量劝说其他人，但是，他也必须保证不再直接向亚联提供实验成果，不然……”
听到这话，项天翎如获大赦，两筷子将碗里的食物送到嘴里，她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我会把话转告给马叔叔的，爸，我吃饱了，您慢慢吃。”
“嗯……对了，翎翎，别想着逃跑，你要是敢逃走，就永远别回来了。”
“额……”听见这话，正在上楼梯的项天翎脚在半空中多悬了零点五秒，父亲做的，太绝了……
15时———新加坡新加坡城———马克家的面馆———
即便人类处在星际战争之中，地球上的人们仍然需要规律的工作生活，因此下午这个时间点儿，面馆并没有什么生意。将半掩着的门推开，项天翎缓步走了进去。
虽然她昨天不在，店里还是被打扫的一样干净，想来艾阿姨应该多费了不少时间。大堂里没人，项天翎继续往里走，看到了正坐在厨房门口的马冀。他正在检修他的机械义肢，马克离开以后，这活儿就得他自己做了。
“马叔叔……”
“翎翎来啦？”早在项天翎推门以前，马冀就发现她了，不过他看出了她今天的不正常，所以故意没有先开口。
走到马冀身旁蹲下身，项天翎用不解地眼神看着他手中的义肢，“马叔叔，您为什么不肯去装一根生物肢呢？现在的生物再生学那么发达，生物义肢已经和原生的没什么区别了。”
将新的液压阀放到义肢中，马冀微微笑了笑。这义肢藏着他最大的秘密，他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是生物的预感能力告诉他，今天是时候让秘密重见天日了。将机械义肢放到地上，马冀伸出手开始卷那垂下的左裤腿，一边卷他一边问道：“翎翎，你知道我这条腿是怎么没的吗？”
项天翎不明白马老伯为什么这么问，但她还是老实的答道：“您说是车祸，但琳琳告诉我那是战争造成的，我想她说的是真的吧。”
“是真的，这是战争的痕迹。”马老伯此时已经将左裤腿挽起来，他只剩三分之一的小腿杵出现在了项天翎眼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后，马老伯伸手捏住小腿末端，狠狠地扯了一把。
“嗤啦———”
“噢———天呐……”
即便项天翎的神经比较粗大，可看见那灰黑色断口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恶心和害怕。那断面根本没有愈合，原本应该被肌肉和皮肤包裹的骨头露在外面，而且骨头呈可怖的黑色，一些奇异的灰色粘液附着在断面上，防止了血液外流。她实在不敢相信，马老伯的断腿端面会是这个样子。
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支注射器，马老伯取下针筒保护装置，然后神情麻木的在小腿上打了一针抑制剂，“虫族给我留的美好记忆……三分之二的小腿玩儿完，剩下的变异感染。呵……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只是看上一眼，项天翎都能感受到那种可怕的痛苦，站起身替马老伯将针筒放回原处，她有些惊惧的问道：“叔叔，马克知道这事儿吗？”
将人造皮肤盖回原处，马冀笑了笑，心说这丫头还是对马克有感情的，“我没直接给他看过，怕他担心，只说是幻肢痛。不过那小子有时候鬼灵精，应该是知道了一些。”
替马老伯拿过机械义肢，项天翎再次蹲下身。这一次蹲下，她心中不再是好奇，而是满满的敬意，“叔叔，您是英雄。”
看着为自己安装义肢的项天翎，马老伯略有些欣慰。儿子虽然不在身边，准儿媳妇却是比得上女儿，是个老人家都会觉得自己享福了吧，“哎，我才四十七岁，好像还不算老啊，给我一把AK-150，照样干翻一堆臭虫。哎，马克这臭小子……”
“叔叔，装好了。”
“噢———好……”
准儿媳的声音将马老伯从发散的思维中拉了回来，点点头，他把手探进了口袋里，“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缓缓站起身，马老伯看着眼神中满是敬意的准儿媳妇笑了笑，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两根漆黑的小试管，“翎翎，把这个拿好，1号是叔叔送给你的礼物，2号是托付给你的信件。如果遇到马克，把2号交给他。对了，别跟你艾阿姨说我给了你东西。”说完，马老伯也不管项天翎同不同意，直接把试管塞到了她手里。
“马叔叔……”项天翎刚想说什么，厨房外便传来了下楼梯的声音，项天翎明白，是艾阿姨来了。在马冀殷切的注视下，项天翎没有再说什么，快速地将试管塞进了口袋里。
看到准儿媳将试管收好，马老伯松了一口气，开始在厨房内走来走去。嗯，这可以理解为适应机械义肢的准备活动，一会儿还得出去跑两圈才能让身体和义肢匹配好。
项天翎明白马老伯这是为了让一切看起来正常，所以她转身冲出厨房，一把抱住了刚下楼梯的艾阿姨，“阿姨，我好想你啊！”
“唷唷唷———你可吓到我了，翎翎。”项天翎这突然一抱可真是吓到了艾阿姨，刚才她还以为遇到匪徒了。要换别人来，绝对会数落这孩子没礼貌，不过艾阿姨通情达理，没有责怪她，反倒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可两天没来啦，阿姨也想你噢。”
松开艾阿姨，项天翎闪到一旁揽住了她的臂弯，然后撒娇似的把头kao到了阿姨肩膀上，“阿姨，您刚才在楼上干什么啊，我在您身上闻到一股香味噢。”
抬起手戳戳项天翎的鼻尖，艾阿姨笑骂道：“你这孩子，小狗鼻子哟，那么淡的味儿也能闻见。不是吃的，是华子从沙瑞兹带回来的花啦。”
揉揉自己的鼻子，项天翎嬉笑着冲艾阿姨做了一个鬼脸，“嘻嘻，那么香，我还以为是吃的呢。”
无奈的摇摇头，艾阿姨，“别整天想着吃，身材走样就不好了。你叔叔呢？”
“我来的时候叔叔在厨房检修义肢，刚才已经弄好了。”
听见“义肢”，艾阿姨的神色明显变得不好看了，“噢……这样啊，走，我们去厨房坐坐。”项天翎和艾阿姨一起走进了厨房，马老伯此时正绕着一张桌子慢跑，看见妻子和准儿媳一起进来，他故意加快了奔跑速度。这样看起来应该更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吧？
”啊，我已经把问题都解决了，没事儿，别担心。“
面对马老伯打的哈哈，艾阿姨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马老伯的眼睛。这导致气氛变得很尴尬，而且这尴尬还因为沉默维持了好一会儿，最后，没时间再等的项天翎站出来打破了这份沉默。“马叔叔，艾阿姨，我不能再住你们这儿了。”
听见这话，艾阿姨的脸色骤然一变，“出什么事了？”
项天翎发现艾阿姨握住自己的手紧了不少，仿佛她一松手自己就会立刻飘走。虽然这和结果无关紧要，项天翎的心还是因为这个细微的动作感到了温暖，所以，她决定果断一些，把她那些想说又不敢说的，一次性都说出来。“阿姨，我爸让我搬回家去，不让我再来了。您不要说话，听我说完。”项天翎的语气和眼神都非常坚决，艾阿姨本已经张嘴要说话，但被那陌生的眼神凝视后，她选择了做听众。
将自己身上的窃听器、微型摄像机、密码破译装置全部取出放到桌上，项天翎和艾阿姨拉开距离，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艾阿姨。我想我应该是个间谍…...我最初是为了粘合H-20来的，叔叔你可能早就看出来了，为了不让马克赶我走，我还说了谎。但是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上马克了。”
走到妻子身边握住她的手，马老伯淡然的笑了笑，“翎翎，我们相信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所以我们也很希望你能和马克走到一起。”
“谢谢您…...我——”
项天翎还想说什么，却被马老伯止住了，“你能勇敢的承认自己身份就可以了，其它的我们不会在意。翎翎，你觉得马克他为什么想要去参军？”
想起马克曾经与恐怖组织“曜”的武装机器人拼死战斗，项天翎不太肯定地说：“是想实现他的报国之心？”
“没那么伟大。”
马克曾经说过他和弟兄们在训练营非常快乐，而且说过不止一次，项天翎用较为肯定的语气说：“那么是对军营的向往吧。”
“也没那么单纯。”
“那……”这下项天翎捉急了，明明同床共枕过，却不知道他到底想的啥，实在是让人苦恼。
看着墙壁上一家人的合影，马老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随手就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马克这么做主要是跟着他的心走，顺带子承父业。不过他去读职业学院倒是因为我……”
“叔叔你能讲一下吗？”马老伯点点头，接着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了打火机，不料下一秒，身旁的艾阿姨直接把火机和香烟夺了过去。面对妻子的阻拦，马老伯只能讪讪的一笑。
“大概是七年以前吧，我因残退役，保障部给我配了个机械义肢，新的时候用得还算顺畅。马克那时候还在读初中，成绩一般，如果肯用功，应该能进一所不错的高中。”
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晚上，马老狠狠地拍了拍自己不争气的腿，“那是一个很热的晚上，我记得那时候正在吃夜宵，结果这玩意儿发生故障，止痛作用丧失了。我本想第二天去找老朋友修一下，没想到那晚上腿疼的实在厉害，只好送了医院。这小子，应该是看到我痛得扭曲的脸了…...那件事以后，他学习成绩就越来越差，结果初中毕业就进了职业技术学校。后来吧，我这机械义肢的维护就没让外人干过了。”
听完马老伯讲述的故事，项天翎心中生出了一股悸动，“他这是孝道……吧？”
马老伯笑了笑，丝毫不在意妻子责备的眼神，“算是吧…...新加坡在和伊朗合作，机械工业方面的人才还是很有用武之地，如果不出意外，马克应该会成为一位出色的蓝领。不过哈，意外什么的，总是追着我们这家人不放。他要是去当个征召兵我是真的没意见的，结果，志愿兵……呵——真是没办法。”
项天翎发现自己的脸烫得厉害，他从来没想到那个木愣的家伙会有这么多故事，“他……真是个内心复杂的人。”
马老伯也是看到了项天翎脸上的绯红，心说这事儿要成了，“并不复杂，翎翎。他只是在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不受任何人影响，只跟着自己的心走。在我看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他的内心。”
“跟着自己的心走……”
喃喃着，项天翎陷入了深思。在马冀老伯说出马克的想法后，她突然有些想哭，因为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跟着自己的心走过。如果她以前肯跟着心走，哪怕一次，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拍拍妻子的肩膀，马老伯转身走出了厨房，“翎翎，他只是MIA，没确定阵亡。我马冀的儿子，没那么容易死。啊，我还要去中心市场那边进货，翎翎你让你艾阿姨帮着你收拾就好，我先出去了。”
“嗯…...叔叔你慢走。“
马老伯快速地离开了，厨房里只剩下项天翎和艾阿姨，气氛很是尴尬。项天翎觉得她有必要将尴尬化解，便主动走向艾阿姨想要说些表达歉意的话，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艾阿姨已经两步走到她跟前。
在项天翎惊异的目光中，艾阿姨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然后在项天翎回过神之前戴到了她的脖子上。这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
“阿姨…...”“叫妈。”
项天翎陷入了呆滞…...
半小时后———
怀着复杂的心情，项天翎离开了面馆。她得到了不少东西，也丢掉了不少，但那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在这不到一小时时间里，她学到了生活22年都没学到的———跟着自己的心走。同时，也得到了一生可能只会有一次的身份———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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