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季微澜在船舱里拿了几样东西,又踉跄着回到甲板上。
雨衣是给陈老的。
陈老口中责她“多事”,倒也顺从地把胳膊抬了起来。
“不要急,人会找到的。”陈老说,也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宽慰自己,“船长已经改成漂航了。船现在是随着浪头的方向在走。高磊也是随着浪走的。轨迹相似,一定能够发现。”
季微澜听他解释,才知道船在海上遇见风浪时,本身的也会受很大损害,可能螺旋桨空转,导致桨叶脱落,尾轴断裂,也可能在强波峰的作用下,船体发生变形。
从操作便利和对船体爱护的角度出发,只要条件允许,船长通常的第一选择就是顶浪航行。这样可以尽快脱离风暴区,把对发动装置的损耗降到最小。
现在为了高磊,这条船选择停止动力,随风浪漂流。
“颠簸也是没办法。”陈老叹气,“船长本来打算松出双锚。这样船锚可以增加水下的阻力,减缓漂移的速度。再不行,还能泼镇浪油。但是这片海里可是有珊瑚啊。”
船锚在水下拖行,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碰上水下的珊瑚礁,造成损害。
油就更不能倒了。虽然因为液体表面张力,油膜能短暂封锁浪头,但是势必会污染海水。对敏感娇嫩的珊瑚而言,不啻为灭顶之灾。
季微澜理解地点点头。
她来到船头,用救生绳将自己绑在栏杆上,安全起见绕了四五圈,又狠狠打了个死结。
管理局的一个工作人员正拿着望远镜瞭望,见她这样便劝道:“太危险了,有我在这里就好,保证把人找到!”
季微澜拽着绳头,在死结之上又打了个死结:“别的忙我帮不上。”
说话间,船颠上浪头又重重落下。水花扑面而来,猝不及防地灌入她的口、鼻、眼睛,留下咸涩的苦味。
好在视线逐渐适应了环境,身体也逐渐适应了寒冷和僵硬。
好几次,她惊呼出声,然而那只是被风暴刮走的浮标球,或是被海浪卷上来的海草。
终于,旁边的人兴奋大喊:“在那儿!找到高博士了!就在前面!”
在借来的望远镜里,她看见了一个渺小的人影,双臂在水面上方不断交叉晃动。还没来得及看清,视野就一片模糊。
是庆幸的眼泪。
眼下风浪渐小,但大船一旦靠近,又会在高磊附近的水面造成新的漩涡,甚至把人卷入船底。所以只能派出救生艇。
季微澜揉了揉眼睛。
隔着水雾,她看着救生艇飞快驶去,又看着波浪一次次把高磊和救生艇分开,救生圈一次次抛过去,又一次次失之毫厘。
最后,他终于被拖上了小艇。
陈老说高磊体力好心态稳,看来不是吹嘘自家弟子。人还没上船,就听见他打着哆嗦,但依然爽朗的笑声:“能有什么事?就是漂流了一会儿。”
“这刺激,别人花钱还享受不到!”
“哦,气瓶太沉,被我丢了。这个得记账。”
“能申请报销不?”
刚才还稳坐甲板的陈老,颤巍巍起身去迎接身披救生毯的学生。
师生二人对视片刻,就开启了相互谴责模式。
“接到通知后几分钟才出水的?”
“这么大的浪您老还在舱外活动?”
“年轻人无组织无纪律!”
“老爷子你这么倔,不是给团队添麻烦么?”
“知道漂航会让船长压力多大?”
“我二师兄呢?也不知道先把老爷子打晕架进舱?”
“你二师兄在这儿压舱呢……”甲板一角传来虚弱的声音。
毡布一掀,露出朱巍苍白的脸和一地秽物。他手脚摊开,全身压在两只箱子上,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啊,师弟……这是我的理化分析周报。”
“总结报告没结不许牺牲!”高磊笑着抬脚,佯踹一记。
目光划过,忽而一凝。
下一秒,他就绕过朱巍和他用体重捍卫的装置箱,大踏步地朝船头走来。
雨丝不断飘落,季微澜眼中水光满溢,能看见的形象也有几分模糊变形,绰约似是幻象。
直到一双手忽然伸过来,微微使力扳住她的肩头。
“你这是……”
似责备又似叹息的声音戛然而止,高磊的手小心翼翼朝下,碰了碰缠绕她腰身的绳索。
“你……”
他再度哑然。
一张脸顶着救生毯,苍白得像个鬼。紧盯着她的两只眼,是又黑又深的漩涡,偏偏又亮得像有火在烧。
没错,这是高磊才有的眼神。
季微澜轻吁一口气,问他:“还好吗?”
高磊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她的问题却像是被误触了什么开关,一个接一个地朝外冒。
“有受伤吗?”
“海里是不是很冷?”
“你的手怎么了?”
高磊的左手手背和食指、中指高高肿起,又因为在海水中泡了太长时间,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和淡紫色。
在她提问的同时,他就用这样的手,去解她身上的绳索。
无论她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只埋头和绳结搏斗。
季微澜能听到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出他的手劲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最后近似赌气的撕扯。肿胀的手指不自然地绷着,偶尔会触碰到她的手臂或手背,传来的不是冰冷,而是滚烫。
最后,他终于把两个死结都扯开了,又狠狠地将绳子摔向甲板。
也终于肯出声了:“没事,被海星扎了下而已。长棘海星,还记得吗?珊瑚的死对头,也是我的死对头。”
季微澜笑了。她当然记得,当时他带她去认识潮间带,唠唠叨叨说过一个海星吃珊瑚,法螺吃海星的故事。
她想说没事就好,一开口,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精神高度紧张时被压抑的胃,终于在她真正放松的这一刻,肆无忌惮地翻腾起来。
所有被压抑的情绪,也随着酸苦的胃液一并倒出。
她甚至顾不上为这丢人的一刻困窘。惟一真切感受到的,是高磊的手,一直稳稳地托着她。
最后,她终于吐完了。
“你啊。”这是短短几分钟内,高磊第三次这样感叹。
暴风雨天,站在摇晃的甲板上,鼻端还萦绕着呕吐物的气味,季微澜却听见他说:
“我想亲亲你,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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