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君岁宁心中一喜,想听听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廊下响起另一道女声,将越庭欲的言语彻底掩盖过去。
“公主殿下,那是越大人的屋子。”身着黄裙的侍女鞠了一礼,好心地说道,随后缓缓走上前,朝着屋里轻声询问,“越大人,晚膳可用好了?若用好了,奴婢就收下去。”
只听“吱吱”一声,门内的木栓被取下。
木门打开。
甫一开门,越庭欲便走回了屋内,与君岁宁不作任何视线纠缠。
黄裙侍女轻步踏入房内,看着桌上纹丝未动的菜肴,收菜的手一顿,诧异道:“大人不用膳吗?”
“收了吧,”越庭欲站于窗前,目光不知聚焦何处,“没胃口。”语气淡淡。
原本他自然不需给侍女解释原因,而现在不一样,“没胃口”也不晓得是对谁说的。
侍女点点头,正要收了桌上菜肴,又听门外的公主殿下清脆道——
“放着吧,我吃。”
“啊?”侍女诧异地看向她,试图在她脸上寻找开玩笑的痕迹,却发现她一脸认真,于是十分诧异,“是奴婢给公主准备的菜肴不好吃吗?还是……那奴婢将这菜端到您屋里去?”
侍女十分不解,且大为震撼,但并未出言反驳。
“不必,”君岁宁踏步入内,径直坐在桌前,拿起干净的碗筷,“你退下吧。”
“……”侍女见她举动自然,不似玩笑,当下更是讶异,目光又移到窗边年轻男子身上,虽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却能感受到他的从容和波澜不惊……侍女压下心底的震惊,仍是不明白公主的用意和两人的关系,最终只是安静地退下了。
说是用晚膳,君岁宁也是真的用晚膳。
她不再多废口舌,刚才说了那般多也有些累了,此刻只觉得肚子饿。
一盏茶的功夫内,天色逐渐由昏暗变得漆黑一片,屋内竟连灯都还未点上一盏,窗边的人不动,他不嫌黑,君岁宁也不说。
漆黑的房内,唯有窗边和门旁有丝丝白光,她坐在桌前吃菜很是艰辛,能夹到啥就吃啥。
她虽不说,却在心底腹诽着,看他能忍到几时不理人又不点灯,正想着,鼻下一疼,竟是一筷子戳到鼻子里了……
“啊……”手边没有丝帕,只能拿着袖子去擦。
随着手急急抬起,长袖拂过桌角,一不小心将桌上碗筷挥落在地。
“嘭!”“乓!”
紧接着便是瓷器碰撞,碎裂在地面后又弹起的声音。
清脆的瓷器声此起彼伏,这嘈杂的声音还未消,便见窗边的黑色人影动了动。
“怎么了?”声音还是那样冷厉,细听便觉得多了两分紧张。
他刚出声询问,便得到了少女无辜的回答——
“没事,饭吃到鼻子里了。”
说到后头时,好似还带着几分羞赧和尴尬,她竟将饭吃鼻子里了。
转瞬间,厢房内的油灯被点亮,一盏、二盏、三盏……直到房内通亮,越庭欲将最后一盏油灯放在她面前。
灯光下,君岁宁瞥见了自己的周围一片狼藉,衣袖和裙摆也被菜汤染上污渍,她皱着眉看着自己,十分嫌弃自己这副模样。
越庭欲面色不改,眸光中的寒意并未消退,他站在她座椅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发顶,“公主吃完了,早些回去休息。”
“这么早?”君岁宁抬头,小脸皱在一起。
“你还想做什么?”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出。
君岁宁低头,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语气闷闷,“我想和你呆一会儿,可是你打我。”
“我何时打你了?”越庭欲沉声问道,似是不解,还透着几分生气。
“你就是打我了,不是用拳头打的,是用你的冷漠,我说了那么多话你都不理我,我坐在这,你还是忽视我,你不理我就是打我,所以我这里才这么难受,不然饭也不会去鼻孔里了。”岁宁低着头,固执地不肯抬头。
她仿佛是被乌云所笼罩,嗓音中带着难以言表的落寞,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灵动。
“你就是觉得我一定会哄着你,觉得不管你怎样冷淡,我都会卑微地示好,所以都不顾虑我的感受。”
少女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委屈和控诉。
沉闷的言语犹如从深海往上浮的气泡,清晰地传入越庭欲的耳中。
越庭欲一身银白色锦服,是他回府后换上的新衣,是他从不曾穿的颜色。
此刻他眉间紧锁,低垂眼眸,因着少女的言语,面色越发阴沉,心中酸涩,“公主觉得卑微吗?”
君岁宁耷拉着脑袋,她的眸光落在地面,眼帘中能看见他干净的白色靴子,像是一双新鞋,可惜沾上了几粒带着菜汤的米饭。
她静静地瞅着那几颗不白的米饭,不说话。
忽而,眼帘中的白靴动了动,以为他要离开,岁宁失落地捏了捏衣袖。
下一瞬,就见越庭欲蹲下身,在她的面前,抬着头看她。
他眸光幽深地看着她,在她微微诧异的神色下,轻轻启唇,“公主当真觉得卑微吗?”
还是那句话。
“我……”岁宁不知怎的,有种说错话的心虚,“地上脏,你的衣摆会弄脏……”
越庭欲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丝毫不顾自己的新衣是否脏污,“可为何,我会觉得,卑微的是我。”
君岁宁被他的目光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正要撇开头去,下巴便被他抬起的手捏住,他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公主说喜欢我,可刚才又与其他男人相会,是在厢房里,还是厢房外?”他看着她,脸庞冷漠如霜,言语带着几分疑惑。
“公主想要我说什么?”越庭欲的眼中闪过一丝苍凉。
他的话好似从心底挤出的风,既冷硬,又带着深深的无奈。
指腹染上几分湿润,他轻轻地捻了捻,越庭欲的眸光向上望去,只见岁宁清澈的眸子毫无征兆地流下两滴晶莹珍珠,他目光深邃,眼底的情绪微变,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丝丝温柔,“哭什么。”
他的手触碰着岁宁光洁的下颚,指腹随着眸光移动,“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是你的唯一。”
他的语气,他的眼神,都是那样的陌生,君岁宁好像不曾见过这样的他,他从不曾这般地……卑微过。
君岁宁的泪珠滚落,她的眼前又复清明,她逐渐想起往事。
不论是前世还是现世,他都不是会喜形于色的人,可岁宁不同,她会将心底的委屈诉说,会将欢喜和讨厌的宣之于口。
可这并不代表卑微。
而越庭欲,若不是这一世君岁宁发现阿七就是他,她根本不会知道他还有那样一个身份,保护她跟随在她身侧。
他会将一切隐于心中,默默地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现在,他会在处理完公事后换上一身新衣,等待与她共处的时光,只是他从不将这些宣之于口。
君岁宁垂眸看着他的衣角染上脏污,胸口微微发涩。
卑微的……从来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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