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廖嘉远听父皇准了这个严厉的太傅白宗唐离开,心里欢喜,面上却更加恭敬,他知道必须为太傅说话,方能显出他重情重义,而且,他的太傅,日后自然是他登基之后的巨大助力。
他跪下向廖尘封请求道:
“父皇,京城的冬日寒风料峭,恩师的老寒腿确实不宜久居;
恩师教导皇儿呕心沥血,让皇儿明晓许多家国天下的道理,如今赈灾有功,不求封赏,反而心系故土,赏前请辞;
如此一心为国的忠良之臣,儿臣以为应该在太傅这虚职上再赐予地方上的实职,免得恩师回去,真心为国做事,反而被那些庸碌的官员掣肘。”
廖尘封本来就打算封赏白宗唐,见他执意辞官,心下不悦,听太子如此一说,想到青州乃天下粮仓,虽然如今天灾严峻,可假以时日,仍然是富庶之地。
如此地域,自然得让一有能力又真心爱惜那片土地的官员来掌管才放心。
白宗唐有风骨,做官一直以治学为主,不曾担任过实权,廖尘封担心他书生气太重,并不擅长治理政务。
这一犹豫之间,坐在不远处的廖幕城起身走到太子身边,跪下奏报:
“皇上,太子所言甚有道理,微臣前往青州微服私访,所到之处赤地千里,查明白太傅赈灾,日赴灾区,要开仓放粮,地方官员确实多有阻挠,或者阳奉阴违,许多官仓已空,即使有存粮,也极少;
最终白太傅从民间商户募得粮食,门生弟子自愿不辞辛劳地追随,白太傅知人善任,让弟子们分散开严格监管施粥放粮的数目,保证饥民有得吃,同时利用流民开挖沟渠,引清江水灌溉救灾;
白太傅离开青州不到十日,州府官员就开始暴力驱逐流民,险些引起民变,这些我想也是白太傅自求速归的关键理由。”
皇上显然知道这些,可白宗唐不知道他离开后州府官员就废除一切他确立的荒年之期的有力对策,对涌入州府的流民进行暴力驱逐,当即惊得仰头长叹,叹罢,态度绝然:
“皇上,微臣附议太子与世子之言,请皇上赐予微臣尚方宝剑,任命微臣暂代青州总督,灾后重建比赈灾更重要,万不可因为不当策略伤了民心,耽误农时;
微臣可以立下生死契,五年之内,青州若恢复不到天下粮仓时的盛况,微臣愿以项上人头以谢百姓,望陛下怜悯老臣这番赤子之心,准了老臣。”
下边顿时有了难以抑制的惊讶之声,谁都瞧不出素来敦厚的老太傅竟然会张口要官,更想不到,他竟然用命做赌注,只为换来青州富庶重现。
廖尘封喜怒莫辨:“白太傅,原来你不要封赏,不是不要,而是所求甚大,你不怕身后落下沽名钓誉的恶名?”
白太傅双手一拱,跪地膝行:“微臣不惧恶名,只恐时不我与,错失良机。”
坐在左侧男宾首位上的尹丞相,听得老泰山如此恳切,想到尹莫幽昨儿去他书房说的话,白廖两家既是姻亲,自当相互守望,相互倚重,一起帮皇上分忧,方是长久之计。
当即也站起,拾级而上,至于帝前:
“皇上,微臣附议白太傅之言,放眼朝廷,能够把青州看得如同眼珠一般疼惜的,只有白太傅一人耳;
青州旱灾两年无起色,可以看出地方官心存侥幸,并无采取有效的抗灾建设,如不立即采取行动,明年一旦再旱,青州之民十去八/九,再想恢复就难了,请皇上恩准。”
尹丞相都站出去说话了,其他赴宴的大臣自然跟风而上,到皇上面前支持白太傅的提议。
廖尘封哈哈大笑:“白太傅衷心苍天可鉴,诸位大人对白太傅的敬佩支持之心,朕深感其诚,只是这诚意如果只是动动嘴皮子,也太轻巧了些。”
尹丞相当即与皇上会心一笑,拱手道:“此次赈灾,国库空虚,灾后重建,任重道远,微臣愿意献出一年俸禄,充作灾后重建的秧苗资金,希望白太傅带领灾民,早日重建家园。”
其他朝臣一听他献出一年的俸禄,倒抽一口冷气,觉得牙齿都有些发痛了,得,难怪皇上要如此大张旗鼓地为白太傅庆功,原来醉翁之意在此处——募捐善款,救济青州。
此时再退下去,就只能讨人嫌了,当即都十分踊跃地表决心,数目都越来越大。
内务总管张瑾当即就把笔墨纸砚摆到台上,坐于桌后,开始书写捐献善款的朝臣名字及数目。
当着皇帝的面,那些朝臣都想表态,说出的数目自然不能少了去,当然也不可能多得可疑。
廖尘封看目的轻易就达到,脸上阴沉之色渐渐明朗,他给邻桌的白太傅亲自倒了一杯酒:
“白爱卿,辛苦你了,多日奔波,回京稍微休养几天,见见故友,此去再回来遥遥无期,等吏部的任命诏书下达,你就择日启程吧。”
白太傅双手接过酒杯,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沉声道:“皇上,老臣受此重托,自当以此为要,故交老友不见也罢,多耽误几日就会有更多人家生死两诀,还请皇上早日下达诏书,老臣希望最迟后天启程。”
“老太傅,歇息一天!你这身子骨哪里经得住折腾!”
廖幕城想不到白太傅如此性急,当然他更关心的是尹莫幽,因为皇上已经恩准尹莫幽与白氏一起去青州伺候白老夫人了。
“廖世子,多谢你一路关照,老夫这腰腿得了你朋友的药,当真不疼了,来来来,老夫借皇上的御酒,敬你一杯。”
白太傅似乎对廖幕城的印象不错。
廖幕城连声不敢当,还是双手恭敬地接了,仰头咽下。
再说台下,老太太瞧着尹丞相一呼百应,亲家公又得如此圣眷,脸上喜色再也掩饰不住,侧头问尹莫幽:
“幽姐儿,你记得你外婆吗?”
尹莫幽摇头,白氏生了她之后,不曾回过青城的娘家,听说娘刚生下她,外婆倒是特地从青城赶过来看望,后来也曾来京城两位舅舅家闲住,不过都是不多久就回去了。
即便见过,她也因年龄太小,记不住。
“唉,这次你与你娘要去青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那里好好伺候外婆,学学白家那敦厚严谨的家教,咱们祖孙俩再见时,你肯定会越来越漂亮。”
尹莫幽心里暗笑,老太太这就与她话别了,想必她与娘要去青州这个消息,尹府所有的女人听了都会喜出望外。
却不知这是她特地通过廖世子向外公提出的请求。
白氏在尹府,绝对不是养胎之所,与其提心吊胆,哪里有到外婆家住着舒坦,即便是有天灾,也断少不了她们的吃喝。
让那群留下的女人自己窝里斗好了。
时候不大,田氏带着尹倩儿得意洋洋地过来了,那些与她们熟识的贵妇人小姐,都亲热地与她们打招呼,有的还窃窃私语。
显然是把天大的好消息及早地告诉她们。
果然田氏母女听后,再看向尹莫幽母女的目光就充满了笑意。
走到老太太身边见了礼,田氏就忍不住小声问:“姑姑,夫人与大小姐一起去青城的事,皇上真的下旨了?”
老太太点头,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那可怎么办,大小姐明年就要及笄了,去多久也不知道,等回来时不就成了老姑娘了。”田氏一脸为人担忧的模样,她总是知道如何说话让人窝心难受。
白氏拍拍女儿的手背,安抚着她,面上笑道:“多谢二姨娘关心,这是皇命,不可妄议。”
田氏立即就抿住嘴巴。
尹莫幽抬眼看到田氏今儿上了浓妆,视线在她右脸上的疤痕处扫了眼,自觉妆容浓丽,不细看几乎看不到痕迹。
但是她知道这样的天气,田氏脸上厚厚的脂粉,只会让那化脓的伤口溃烂得更深。
正事忙完,皇上就下旨开宴。
为了显示君臣同乐,皇上特地下台与尹丞相老太傅同桌吃饭。
于是太子廖嘉远搀扶着皇后,四皇子宁王搀扶着其母妃丽妃,先后也从台上走下,走向女席。
一众坐好的女眷起身跪地迎接,莫皇后爽朗一笑,让她们起身,莫要拘泥礼节。
尹莫幽一起身,就觉察到一束视线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周围,她抬眸一看,只见皇后的视线落在身边站立的娘亲身上,久久不动。
白氏感觉到压力,并不行大礼,微微福了福身:“臣妾白氏见过皇后。”
莫皇后的视线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身边的太监噶着嗓子道:“大胆白氏,见了皇后为何不行大礼。”
白氏柳腰轻舒,仪态万方地微笑:“皇后亲民,何况刚刚亲口说了,不要拘泥礼节,臣妾不敢抗命,公公如此小题大做,莫不是要坏了皇后名声?”
太监气得张口结舌,莫皇后唇角微微勾起:“闻说丞相夫人温柔敦厚,今儿见了,怎么觉得这唇舌丝毫不输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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