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然这一瞬间的感觉就犹如从天堂直接跌入了地狱,他知道自己错了,不该擅自改动主子的话,可——他奔了一日一夜才到此地,就洗了个澡,就再让他奔去尹莫幽身边送信,这不是要恶整他吗!
当即恭敬地应了,还带出一副急切之色:“属下正有此意,主子你写,我就在这里候着。”
廖幕城闻言,瞧他神色,丝毫没有作伪之色,反倒显出一副亟不可待的模样,奇了怪了。
柏然知道廖幕城在打量他,神色更加自然。
廖幕城反而没了写信的兴致,他百无聊赖地一一观赏桌上尹莫幽写的书法,半晌才开口:“你这么急着回去,有要事?”
柏然恭敬地回道:“按说这事对郡主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可属下总觉得不太踏实。”
当即就把尹莫幽昨夜拜托他对赵家世子说的话,以及让他寻找田氏身上疤痕的事,给廖幕城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廖幕城听得怔了半晌,才说道:“今儿老太太大寿,想必不会太平,算了,这里实在无聊,与其心里挂念、枯坐待明,还不如直接启程,也好早日到京城见她。”
柏然一听心底窃喜,这就是说待会儿,包括主子在内,大伙儿一块赶夜路了,人多热闹,他喜欢。
当即就转身开始通知其他人,安排上路,一时间寂寥的驿站人欢马叫,那带着许多行礼的车队连夜启程,时值盛夏,那满车的水葫芦草与致幻鱼,即便用昂贵的冰冻着,也担心腐败变质,早点交到宇青那厮的手里更省心,所有人都习惯了廖幕城的怪脾气,半夜被从床上挖起来,依然走得毫无怨言。
是夜,京兆尹府衙后边的牢狱内,皇后一身浓黑的袍服,面上罩着黑色蒙面的薄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关押田氏的那间单独的牢房里。
田氏正蜷缩在单薄的床铺上噩梦连连,时而抽泣,时而哀求,不过是半日光景,她已经狼狈得惨不忍睹,浑身汗水让床铺都留下湿润的痕迹。
皇后那刺着金丝彩绣的广袖一挥,从袖子内飘出一阵清幽的香味,梦境中的田氏渐渐睡得安慰了,不再哆嗦着说梦话,扭曲的五官也渐渐恢复平静。
皇后俯身打量田氏,眼神困惑,伸手把搭在她面上的湿润的发丝给整理到耳边,端详她那秀丽无比的面颊,皇后脸上的遗憾之色毫不掩饰。
田氏是她死去的亲姐姐唯一留下的女儿,也是她在血缘关系上,除了太子之外,最亲的人,往日看到田氏的脸,还能看到姐姐的影子,如今,换了皮后,知道人还是那个人,瞧着却实在是个陌生人,这感觉很不好。
她回想起田氏那日冲撞圣驾,本是死罪,受过那残酷的鞭刑,本来就只能等死了,是她求了皇上,以皇城巡防司头领的官职换得她一命,皇上这才让人给她安排急救,剥皮剔肉,换皮重生。
清楚地记得,田氏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七日,她都无法想象田氏能经受住那般痛苦,之后田氏在她的细心关照下开始康复。
皇后无法理解,如此艰难地活下来的田氏,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好好利用这嫩生生的皮囊,悉心经营谋划相府正室之位,却偏偏要走那邪门歪道,非要去招惹那个聪灵得不像人的尹莫幽。
自己当初在尹莫幽身上吃得亏,皇后记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有要清算的那一日,更知道再不能轻举妄动,若不是一下就能彻底置尹莫幽于死地的机会,她是再不会轻易动手,田氏到底还年轻,总记不住吃过的亏!
田氏吸了那醒神香,渐渐地从梦境里醒来,嗅到熟悉的让她心安的幽香,她微微一笑睁眼,正对上皇后那一双俯视她的美目。
“姨母,你怎么能来这样的地方!”田氏连忙从床上起身,要给皇后见礼。
皇后摆手示意她就这样坐了,自己也纡尊降贵地坐在床边,伸手拉了她的手。
田氏受宠若惊,心里却生出隐约的希望来。
“你呀,让姨母说你什么好呢?”皇后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倦意。
田氏听得暗自羞愧,她眼圈一红,泪珠儿就落了下来:“姨母,你一定要想法子救我。”
皇后一声凉凉的叹息,无奈道:“这次,恐怕我也无法左右局势了,若有法子,你此刻压根儿就不会在这里,一手遮天那是需要借势的,你这次捅的篓子太大,姨母无能为力。”
田氏一听急了,伸手晃晃皇后的胳膊:“你去求皇上呀,你求他,我就一定会没事的,这天下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这天下的事真的是皇上一个人说了算的吗?
只怕连皇上自己都不敢说这话。
皇后任凭她摇晃自己的胳膊,只是万分悲悯地就那么看着她,这傻孩子,她知道每次求到皇上面前,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那可不是仅仅动动嘴皮子,而是血淋淋地割让出后党阵营实打实的职位或者兵权!
田氏终于意识到皇后与往日不同,她缓缓地松开皇后的胳膊,默默垂泪。
皇后这才开口:“在京城郊外策划盗贼劫持,死十二人,伤二十人,这是惊天大案!你又到处都留的是人证,谁能抹去你在这案子中主谋的痕迹?
昨儿我接了你的信,就去求见皇上;
他已经先我一步知道了,我尚未开口,他就把案情折子丢到我的面前,问我是不是纵容得哪一日你田氏在皇城里策划谋反也要护着!
如此形势,姨母还能说什么!
当日你从宫里回府,我很费了一番周折,才让尹丞相与你姑母重新接纳你,那时我是如何叮嘱你的?
让你好好过日子,莫再招惹尹莫幽,你怎么就不听!“
田氏本来以为皇后来此是要救她,听得她话里的意思,自己是死定了,那她还来这里做什么?
自己都要死了,还要再听她的教训吗?
她被皇后宠惯了,无法忍受皇后见死不救,当即就擦干泪痕,冷笑道:
“姨母的话说得好轻巧,让我好好过日子,尹莫幽那贱人但凡活着,我看到她就恨得不行,哪里可能好好过日子!
将心比心,你怎么不在宫里好好过日子,顾着你的太子与皇上就好,干嘛还要把手伸的老长,算计其他妃嫔,算计二皇子的性命!“
皇后听得她的话,蹭地一下就从床边坐起身,俯身死死地盯住田氏,气得眼冒金星:“你——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话!“
田氏冷哼一声:“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吗?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如何要让我做到?我自己没能耐,死在尹莫幽手里活该,你走吧,免得我的罪名太大,带累你贤德的美名!“
皇后从不曾想得到,貌似谦恭亲昵孝顺的外甥女,尽管在她无能为力时,说出这番戳她心窝的话,顿时怔怔地后退两步,难受得以手扶额,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田氏只是悠然地在床上盘了腿,眼皮垂下道:
“皇后娘娘,我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再不想做伪装,更不想再曲意逢迎谁,此生得你许多眷顾,无以为报,我还是趁着有口气,多念几遍经文,为你积点阴德,也为我自己死了到地狱少遭些罪,若能见到我那可怜的娘亲,也不至于孤苦伶仃,无论生死都算圆满了!“
说着当真就那么坐着念经了。
皇后听得田氏连称呼都变了,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待听得后边那近似诅咒一般的恶毒话语,忽然心中生出无限的惊恐与懊悔。
以前她听说过,孤儿的心是最冷的,以自身的孤苦为武器,向所有同情她的人索取,索取无度却总以为是你欠着的。
她如今信了!
田氏出生时父亲就没了,不到三岁,娘亲也死了,托孤于她。
皇后那时还不是皇后,后宫争斗,自顾不暇,等登上后位,再回头去照顾田氏,她已经十二岁了,被族人嫌弃,粗野蛮横,满口脏话,出入无裙,脏如乞丐!
所以,皇后一直心怀愧疚,秘密地隐了她的身世,接她到宫里,照顾得极好,正是这么多年来的有求必应,让田氏养成了跋扈的性子,到处闯祸,因为总有她跟着善后,如今,终于闯出了滔天的大祸,她再也无法善后,田氏就生出恶毒的诅咒之心。
皇后看透了她的自私,却还是放不下那份亲情。
她从袖间拿出一粒药丸,说道:“你我缘尽于此,这药是假死药,你吃了后会有女婆验尸,随后我安排人秘密地送你到偏远的乡野,三日后醒来,你会忘却前尘旧事,从此平淡终老。”
田氏那垂着的眸子忽然就抬了起来,透出一股亮色,带着惊喜道:“姨母,你明明有救我的法子,为何早不说!”
皇后在心底发出一声凉薄的叹息。
知道自己救不了她,就开始恶毒地诅咒自己;如今看到自己能救她,就又开始喊她姨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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