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雨夜,葭儿穿过回廊,缓步行至慕容昌胤面前,那是自宫外东城之行后,两人头一回再有交道,廊外雨声淅沥,疾风吹徐,微光之下,竹影摇曳,唯闻葭儿先开口问道:
“弄棋姐姐未曾给慕容少爷安排住处么,怎的竟睡在了地上?”
少爷二字,乃是他曾于东城深山之中为调侃戏谑她所用的,如今唤来,倒有几分讽刺之意,慕容昌胤淡想,这人还是眼前之人,奈何身份较之以往却大有不同,而他,亦不再是当初那个桀骜轻狂的少年。念及此,他笑声答:“安排过了,只是·····我不大爱住。”
“少爷莫不是有择床之习?”
此问,若是在从前,以他桀骜之性定当以此为梗大肆调笑一番,奈何现下,却没了当初那份心性,只得出声应和道:“许是有罢。”如此敷衍之答,却是从了现今本心,昌胤凝眸,肆意瞧望着眼前的女子,见她杏眸仍是清亮无邪,容颜却是略显憔悴,方想起近来所生之事,遂又道:“雨夜湿热之气极重,姑娘身子尚虚,为何不在阁中歇息?”
“许是近来白日里歇的久了,每每到了夜下便反侧无眠,况且今日突然变天,落雨前昔时气闷热无比,最是难以将息,我被雷声惊醒后便没了困意,见宫中之人皆已睡下,自个儿又难以安卧便独自行了出来,散散心气。”
廊外雾气氤氲,葭儿转身,望着空庭雨景,昌胤见她不再言语,便亦转身,随她一道望着那廊外之景,两人怔了一会子,此夜,此雨,此闲时,虽颇有良辰美景之味,叫人倍感惬意,奈何少年昌胤却不敢贪图。念及此,他于廊下侧眸,瞧着身侧的葭儿,沉声问道:“方才我见你独自于夜下徘徊甚久,似有心事,而后又做祈祷之状,怎的,你······是在为大王忧心么?”
闻他之言,葭儿依旧怔望着庭中之景,容色凝肃,应声道:“仪止哥哥于宫外生了事,至今仍是杳无音信,面对如此棘手烦难之况,我除了忧心着急之外却何事也做不了,愧疚之余,坐立难安,只单于夜下祈祷,以尽绵薄之力。”
慕容昌胤闻言垂眸,暗掩着眼底之绪,转脸又望空庭,低声宽慰道:“你仪止哥哥生来命贵,自是吉人天相,宫外那区区小事,尚且奈何不了他,遂·····你也不必为他忧心。”
此乃他头一回安慰他人,话语浅乏,略显笨拙,本是倍感难为情,奈何眼前这小女子却似无感,只转眼瞧向他,突然问道:
“慕容少爷现乃哥哥贴身侍卫,怎的此回竟未随哥哥出宫而去?”
“我本应去,奈何姑娘一人身在宫中让大王放心不下,遂将我留下以护姑娘周全。”
“护我周全?仪止哥哥当真是时时刻刻都心念着我······”唯听葭儿喃声道,“为此我固然深感欣慰,可我居于宫中,身侧常有弄棋斯琴二位姐姐相伴,谁人又能威胁到我的安危呢,此事细想之,倒觉得是哥哥多心了,他出宫入寺祭祖,道路极远,途中自是需人伴护着,如今哥哥因心忧我而将慕容少爷留于宫中守卫,却是丝毫未顾及他自个儿的安危,才于宫外遭了这等意外之事,如此一来,一切倒皆讲得通了·······”
“·······”
此喃声之话,慕容昌胤默声不答,只单听着,却闻葭儿自顾自的说道了片刻,方转身,定定的瞧着这立于身侧的少年,昌胤有所觉察,亦转身,迎了上去。雨夜之时,庭院空濛,凉风穿堂而过,微光之下,眼前的小女子杏眸忽闪,面容澄净,仍是初见时那无邪纯真的模样,少年望而生痴,却见她张口欲言,却又咬唇止住,似有迟疑,片刻之后方才言道:
“仪止哥哥忧念我之心葭儿懂,慕容少爷一直以来都守护着这座暖阁对此葭儿亦心存感激,只是,向来哥哥的安危远比葭儿的安危要重要的多,眼下更甚,遂······还烦请慕容少爷此回能违抗皇令······弃葭儿而去······”
“姑娘之意,是想我离宫前去营救大王么?”
“是。”唯听葭儿坚声道,“慕容少爷骑射之术了得,又跟了仪止哥哥数年,自然比旁人要忠心可信一些,自闻得哥哥宫外之事后,葭儿忧心之余想了甚久,只得此法,遂来请求慕容少爷······抗旨出宫一趟,还望少爷定要应之。”
难怪······她于今夜主动前凑、百般搭话竟是为了这?想当初高越离宫之际,尽管心知他极爱自由、此回更是好不容易得来策马奔腾于郊野之机,为了葭儿的安危亦决然将他独留于深宫之中,而生性不羁的他亦极想去宫外走那一遭,奈何与高越同有所忧,亦是不放心葭儿安危便对留宫一事应承了下来;现下,他尽忠职守,安心守于宫内护她周全,而她却又因心念高越在宫外的安危欲要他违抗皇令,离宫前去营救;他身为人臣,听从皇令最是应该,舍命救主亦是本职,此皆乃他分内之事,可眼下他若应了一人之命,便是对另一人的违逆,而那两人,自是郎情妾意、心意相通,却终叫他落得两头儿皆不是。念及此,慕容昌胤不禁暗自苦笑了两声,全然了无方才面见她时的局促木讷,又复了先前那狂放不羁的模样,抿嘴一笑,方对她道:
“放心,救主乃是本少爷分内之事,对此自是推诿不得,只是先前你仪止哥哥曾命我要留于宫中好生护你周全,倘若因我离宫而去违了皇命得了怪罪,到时你可定要帮本少爷和你仪止哥哥说和一番,想来瞧你之面,他定会饶了本少爷。”
此话,略带调笑戏谑之意,对此葭儿见怪不怪,只怔了片刻,而后问道:“听方才之语,慕容少爷可是应下了?”
昌胤未答,只单笑看着她,待那漫不经心的笑止于唇角,方瞧她最后一眼,且轻言了一句保重,便转身独自离去。待他执剑的身影隐于雾气之中,葭儿方才垂下眼眸,怔瞧着檐下密麻的雨脚,一副若有所思之状。他仪止哥哥遇难,她身处宫中除了心忧着急之外竟是什么也做不了,失落不甘之余,纵使冥思苦想,也只能寻得此法。那夜,待慕容昌胤离去之后,葭儿独自立于廊中,因觉察到那少年眸底暗藏的柔情,故她反复思量着自个儿方才之行是否妥当,奈何静立良久亦未思出个所以然来,孰是孰非更是理之又乱,见夜已过两更,便索性赶走心中荒唐之思,折身进了阁内,见弄棋斯琴等人都还睡着,便轻脚朝里间行了过去,和衣躺下,闭眸养了一会子神,仍感毫无困意,因正值深更,怕搅扰了屋里丫鬟们作息,不好起身寻些事来打发,只得躺于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默数着那传至耳畔的玉漏滴水之声,直至一更时刻,才怏怏睡去。
天晓之际,晨光熹微,依稀可见城外远山之廓,村落远郊,一片宁寂,忽而,有马蹄之声由远及近,微光之下,只见一少年手持缰绳,策马奔腾于陌道,再近细瞧,那少年剑眉星目,眸光坚毅决然,一路行来无心游赏周遭开阔之景,单心无旁骛,一人一马离背皇城燕宫而去。此回暗自出宫,即便是送了性命也定要将高越救回,他能有如此之心,一为葭儿,二为当日为官之时父亲于他耳侧的教诲,三为大燕江山。念及此,少年加快马蹄,疾行而去。
天色渐明,城楼高台之上,葭儿着了披风静立于此,本是心中有思,难以安眠,又想今日慕容少爷要赶早儿暗自出宫,便亦起了个大早儿,欲趁四下无人之时前去城楼相送,奈何待她以衣帽相掩,于宫道之上一路躲躲闪闪行之至此后,却见急雨过后,皇城郊外雾气弥漫,放眼望去,不见一草一木,皆是白茫混沌的一片,恍若云海翻腾之状。此时,葭儿垂眸瞧着眼下之景,弄棋恐城楼风大,害她着了凉,又见天色全明,怕有人瞧见葭儿私自外出而再生事端,便小声作提醒,又帮她拉低了衣帽,才扶着她下了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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