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葭儿将手中食盒递到玉菡手中,瞧她接好,未等她开口说话,便躬身退后朝她一拜,而后转身疾步离燕平宫而去,身披素白斗篷的她身量纤纤,此时逆风匆行于宫道间,好似仓皇逃离之状,惹人可怜。慕容昌胤侧眸静瞧,方才她想见大王之心是如此急切,可眼下却被丽妃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到底是生于乡野生性纯良,终是斗不过那长居高位之人,念及此,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听闻慕容护卫与葭儿妹妹乃是旧相识?”
忽闻此问,昌胤猛然回神,见丽妃立于眼前语笑嫣然,不禁心生警觉,恭敬应道:“卑职乃燕北邺郡人,和妃娘娘先前乃是邺郡之下东城人氏,根本毫无关联,不过是数年前机缘巧合才被大王于宫外所识,这才都入了宫中,如今她贵为妃嫔,卑职不过一个护卫,身份悬殊,这哪里算的上是旧相识,娘娘为何突然问此?”
“随口一问,并无他意。”玉菡抿唇,淡瞧着眼前这眉目俊朗的少年,再道:“今春清明祭祖之际大王在宫外遇难,亏得慕容护卫奋力相救才得脱险,慕容护卫对大王一片忠心,有勇有谋,想必日后定前途无量。”
“谢娘娘吉言。”
不知她为何出此言,慕容昌胤只管俯身道谢,玉菡言罢,亦敛了笑容,将手中食盒交与言书,继而往燕平宫寝殿行去。寝殿之中,高越守于榻侧以绢布擦拭着寻儿额前的虚汗,忧容满面,寻儿病的这些时日,他寝食难安因而憔悴消瘦了许多,玉菡进殿,见此状不禁轻叹了一声,方故作轻松之态,行至榻侧对他笑声道:
“大王,该用早膳了。”
“昨夜寻儿已无梦魇,且虚汗也出的少了,今晨秦太医来过,言邪气渐除,寻儿病况已有所好转,今后更要加强照看免得再出差错。”只听越轻声道。
“大王福泽无上,定能保佑寻皇子平安度过此劫。”玉菡道,“大王向来疼爱寻皇子,此番日夜照料甚为辛劳,玉菡瞧在眼里,虽是关切心疼,却自知自个儿帮不上一二,更不能代替大王去照看寻皇子,只好默默伴于大王身侧,叮嘱大王用膳作息,以尽绵薄之力,现下正是辰时,大王该用膳了。”
听罢此话,越帮寻儿掖好被角,又叮嘱尚子好生照看,而后方起身携了玉菡往偏殿行去。待两人坐于案,玉菡揭开食盒将鱼汤盛好呈与高越,只见越执勺慢饮,容色平淡,不惊不喜,玉菡屏气凝神,静眸观之,他却毫无反应,待一碗汤喝完再饮第二碗时,却忽闻他问道:
“你怎知寡人喜食鱼汤?”
玉菡微顿,继而含笑应道:“玉菡从来不知原来大王喜食鱼汤,只不过是今晨小厨房偶得了些鲈鱼,玉菡听闻鲈鱼味美才叫人炖煮成汤拿来给大王补补身子,未曾想竟误打误撞得知了大王喜好。”
“鲈鱼多产于易水河中,寡人先前出宫为先王后守灵之际曾在东城一带常饮鲈鱼汤,那汤味美鲜香,使人回味,自从回了宫,皇城距易河甚远,鲈鱼少见,这汤便再未曾饮过。”言到此,越似忆起了从前于宫外的时日,方垂眸浅笑,回了些精神,只见他以勺轻搅碗中鲜汤,继而缓声道:“如今于宫中再饮,倒叫寡人依稀记起了往日之事,只是这汤虽鲜,可仍不及当年之味,遂这鲈鱼汤还是配上茴香方才最妙。”
此话之意,玉菡尚未懂。自相识之日起,他便贵为大燕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她敬仰;那个时候,她乃相府千金,养于闺中足不出户却总能从旁人口中闻得有关于他的种种,他尊贵的身份,俊美的面容,高超的画技及那眉宇之间流露出的单对于女子的怜惜,皆是皇城贵女们闺阁中的谈资;那个时候,仅凭这些听闻她便对那个素未蒙面的皇家男子心生好感,且于房中收藏了数幅他的亲笔画作,日夜执笔临摹着,至十四岁那年,佳节之时先王后楚服设宴邀皇城贵女进宫同庆,她得幸入中和宫,终是见着了那朝思暮想的人,只见大殿之上宾客满堂,他端坐中央,素手抚琴,那时的他正值少年,器宇轩昂,举手投足皆透着股子贵气,让人倾心,她独坐一角,隔着满堂宾客静瞧着他,只那一眼,便足以叫她芳心暗许。后来又因机缘进了几回宫,又曾见过他几回,说上过几句话,他亦端庄持重,从容衿贵颇具贵族皇子的风范,而现在,他登基为王,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纵使此刻他就坐在自个儿对面,亦叫她自觉高不可攀。仔细想来,她见多了他那久居燕宫之中的尊贵雍容之态,却从未瞧见他褪去华服身着布衣简居深山幽坳的模样,而他出宫入寺为先王后守灵的那几年,恰有葭儿伴他度过,那段流落民间于东城山村求生的岁月,亦都是葭儿在陪他经历,遂相较于她自幼年始便暗付的相思之意,葭儿却现身的刚刚好,有幸能在他最为落魄狼狈时伴其左右,占尽了一切便宜。念到此,玉菡方暗掩失落之绪,接过高越手中的汤碗置于一侧,继而抬眸,见越眉宇舒淡,不露情绪,因心忧寻皇子病情而寡言少语,不再打=问询鱼汤之事,玉菡悄松了一口气,终含笑问道:
“大王数年前曾于宫外山寺为先王后守灵,那段岁月时光,不知可愿细诉与玉菡?”
见她忽然问起那些旧事,高越心中不解,转眸瞧向玉菡,应道:“往事皆不堪回首,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玉菡自幼便有钻研各地民风民俗之习,奈何因身份所困从未出过燕都,遂这些年来所见的皆是皇城中人的奢靡娇贵,又知大王曾于东城山寺向佛三载,便早对那深山古寺中人的作息之况心中好奇,之前想问却不得时机,此番借这鱼汤应景,恰大王又忆起了往事,这才斗胆问了出来。”
闻她此言,高越沉思片刻,方缓声道:“于山寺为先王后守灵历时三载,其间或苦或甜,于寡人而言皆弥足珍贵,你所想知,寡人便告诉与你。”
那日,寒风呼啸,天色阴沉。燕平宫中炉火幽燃,轩窗紧闭,越见寻儿已然熟睡便命宫人放下帷帐,又命尚子再置炉火于外殿,而后他便携了玉菡入外殿围炉细谈。外头风声穿廊而过,思绪纷飞,流年往事接踵而至,那于宫外的三载,美其名曰是入寺修行为先王后楚服祈福,实则却是因他犯下暨越常伦之罪而被贬出宫,这等辛酸际遇,而今被他以云淡风轻之态静诉与另一人听。
寒风吹了一日,昏时便见雪花飘飞,静落于宫墙乌瓦之上。阖宫宁寂,长道上偶有一两宫人打着灯笼匆行而过,西暖阁侧廊燃满了灯火,廊下通明一片,弄棋见院中无异样,便折身进了暖阁,见正阁炉火已熄,寝阁早放下了垂帘帷帐,葭儿未睡,许是闻见了她的脚步声,方从里头掀开帐子,唤她早些就寝,弄棋见葭儿容色苍白,不禁想起今日她顶着寒风白跑去燕平宫一事,料她许是给冻着了,又念今夜冷极恐她再受寒凉,方再从偏阁寻了卷被衾来铺盖于榻,且絮声叮嘱道:
“外头风雪正紧,这冷天,娘娘仔细身子。”
“过了今夜,燕宫便将白雪遍地,岂不是又可观雪赏梅了?”葭儿听雪心中欢喜了些许,只侧卧在榻问道。
弄棋将被衾给她盖好,而后自个儿脱衣上榻,睡于外侧对她道:“燕国地处极北,每逢秋冬便多雨雪,遂这万里雪飘之壮景、踏雪寻梅之乐趣倒是常有,娘娘若是喜爱观雪赏梅往后还有的是时日。”
言罢,弄棋犹感倦意,方熄灯掩帘,闭目而眠,葭儿因想着今日于燕平宫外被拒一事,心中郁闷,久久难矣合眼,又觉弄棋在身侧已然熟睡,若再辗转反侧恐会搅扰,便仰卧于榻,怔瞧着窗脚被寒风吹起的纱帘,暗自伤心。阁中玉漏滴至三更,外头冷风阵阵,夜雪纷飞,湖面厚冰渐凝,在这寒冬腊月里,梅花凌寒而开,满园赤红,与冰雪相凝,幽香阵阵。次日天明,雪仍未止,小宫人们知问梅苑红梅已开,便皆起了个大早着了棉衣前去苑中观赏,因那新林间的宫苑已然铸造完罢,木工巧匠们此时皆冒雪聚于宫门高墙之下,班念烈并慕容昌胤立于前,言说了几句,且将赏钱一一分发,便命慕容昌胤护送那些个工匠出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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