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刘志伟的什么人。”
富有年代感的土房,头顶的灯泡散出昏黄的光线。
宋昭诧异了下:“那您是?”
她以为,老人就算不是刘志伟的母亲,也应该是他的哪位亲人。
老人坐在仿佛与现实隔了一个次元的昏暗里,皱纹斑驳的脸庞面无表情。
“伟娃子命苦,他爸是个酒鬼,喝多了就打老婆孩子,他妈受不了,喝农药死了,没多久,他爸喝多摔沟里,淹死了。”
年老的声音有些嘶哑无力,三言两语,将一个悲剧的开始平铺直叙地陈述出来。
“那时候他才十来岁,我看不过去,就给口饭吃。”
“我一个孤寡老婆子,也不想白养他,他还得帮我下地干活。”
“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村里乡亲出去打工,他没什么用,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日子也没好上多少。”
“好不容易讨个媳妇儿,媳妇儿又得了癌症。”
这时,老人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抬头,似很茫然地问他们:“你们说,这麻绳怎么挑细处的断呢?”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在他们印象中,年纪轻轻的宋董一朝父母双亡,已经够惨。
根本没有见过,世上还有这样地狱般的悲剧。
宋昭没办法回答老人,心底更是麻木无波。
或许,是她冷漠,又或许,她已经无法拥有正常人的情绪。
所以,对刘志伟的悲剧,她生不出同理心。
她跟陈肆,原本都算不上细麻绳,但仍旧断得惨烈。
这又算什么呢?
没有得到回答,老人面上皱巴巴的皮肤微微抽动了下,继续说:
“伟娃子打电话哭着跟我说,姨,天塌了啊。”
“偏偏又检查出孩子,医生说是双胞胎,他连死都不敢死,只能拼命赚钱,给媳妇儿治病。”
“有一天,他突然给我说,他媳妇儿有救了,明明是高兴的事儿,可我却听着他在害怕。”
“但最后,他媳妇儿还是没救回来,他匆匆把两个孩子送回来,那两孩子跟小猴子似的,一看就是没足月。”
“他跪下求我收下孩子,说以后无论是谁来村里找他,就都说不认识。”
“我以为他在外面干了坏事,教训他,骂他。”
老人仍旧面无表情,却说红了眼,眼泪从浑浊的眼眶内,掉进脸上的沟壑。
“只记得他一边痛哭着骂自己没用,一边大骂,都怪他们不讲信用!”
“我问他是谁,他死活都不说,说不能连累我。”
听到这,宋昭抬头,与陈肆对视一眼。
看来,陆城虽然买通刘志伟作伪证,但他一开始就打算杀人灭口,所以也没履行承诺中的报酬。
刘志伟的老婆没钱治病,只留下早产的孩子。
陈肆垂着眼,冷俊的脸庞隐匿于阴影当中,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身形高大,站在老破的屋子里,头顶几乎快要顶到横梁。
仿佛这房子,根本装不下他。
“后来还真有人来找他,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我看也不像警察啊,那些人每年都来,伟娃子都不敢回来,只托人把养孩子的钱带回来。”
“前些年偷偷回来看了眼两个孩子,紧跟着就有人追到村里,乡亲们帮忙打掩护,他跑进后山,才把那些人甩掉。”
“那之后,就再也不敢回来,所以今天看你们进村找人,我们都以为你们跟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听完,宋昭捕捉到关键信息,问:“您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吗?”
老人摇头:“不晓得,他没跟任何人说,只是每年过年,让老乡把钱带回来。”
“虽然不多,但也够两个孩子吃穿,如果他们不是黑户,也够去学校识个字啊。”
“伟娃子每次带回来的信里都说,叫我给他们买书,让他们识字。”
“我一个老婆子又没文化,咋个买嘛。”
宋昭顿了顿,继续问:“带钱回来的老乡叫什么?怎么能联系上他?”
老人默不作声站起来,到里屋找一通,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本破旧泛黄的笔记本。
她低头凑近了,艰难地翻找。
宋昭给张睿使了个眼色,他立马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给老人照亮。
拿到老乡的手机号码,宋昭偏头,吩咐张睿:“事情解决后,将这村子纳入宋氏的扶贫项目。”
张睿低头:“是。”
倒不是宋昭多善良,算是她与这个地方,做的交易。
为了让老人相信他们,宋昭还让人现在就开车去县城,取现金。
老房子外,陈肆叫住下属。
黑暗中,高大的男人从休闲裤兜里摸出钱包,取出卡递给他,淡淡道:“用我的卡。”
宋昭静静看着,没反对,甚至心底漫起一丝欣慰。
陈肆到底跟她不一样,无论心中的仇恨有多浓烈,仍旧保留着本性的温柔。
老人说的那些话,让他共情了吧。
尽管刘志伟做伪证,让他父亲的枉死,埋没多年......
下属离开后,陈肆抬头,漆黑的视线与宋昭撞在一起,抬脚走过来。
他抬手抚上宋昭的脸,低哑着嗓音问:“要不要先去车里睡会儿?”
宋昭摇摇头:“在这种地方,我也睡不着。”
经过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她满脑子的神经都紧张着,哪里睡得着?
陈肆伸手将宋昭拥进怀里,低头,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充满依恋地深吸了一口气:
“宋昭昭,谢谢。”
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他有一瞬间的后悔,不该被仇恨与执念控制,拉着她一起冒险。
可除此之外,更浓烈的居然是,遏制不住的、病态的兴奋。
在这贫瘠的路上,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要她永远陪在他身边,跟他生死与共。
等下属回来,天边已经冒出鱼肚白。
宋昭将钱递给老人,嗓音清淡,裹挟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些钱您先拿着,我承诺您的事,会说到做到。”
“但我想您也清楚,我们现在不方便总让人来找您,不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所以等事情结束后,我会安排人过来。”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老人愣住了,心里第一反应是,一定要藏好。
将来有机会,这些都是两个孩子读书的钱。
她抖着手捂紧怀中的钱,抬起浑浊的泪眼:“那伟娃子他......他会不会被抓去坐牢?”
宋昭冷静地与她对视,声音没什么情绪地陈述:“他作为第一目击证人,做伪证,包庇了真正的杀人凶手,属于重罪,坐牢不可避免。”
她不是圣母,不可能因为犯罪者的凄惨身世,就向老人许下无罪的承诺。
不管是不是迫于无奈,刘志伟做伪证,间接将陈肆父亲的死掩盖多年,是铁打的事实。
谅解,还是惩罚,这都是陈肆的权利。
.
回到江市,宋昭第一时间,让人去找那位老乡的信息。
没想到这人,此刻就在江市,甚至在江市工作了很多年。
所以刘志伟也在江市。
说不定从他失踪,就一直在江市。
还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见到老乡,也是个跑工地的工人,面对宋昭的询问,他表示不清楚。
过去每次都是刘志伟用公用电话,或者借人的手机给他打电话,让他到一个地点等他,再把钱交给他。
宋昭皱眉:“他就不怕你把钱私吞了?”
老乡顿时不高兴:“乡里乡亲的,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而且……”
他脸色变了变:“那刘志伟就是个疯子,说要是发现我手脚不干净,就弄死我。”
“要不是看娃儿可怜,我都想报警,怀疑他身上有命案。”
宋昭约见了老乡几次,还专门找了审问专家,问出的答案都一样。
他确实不知道刘志伟的行踪。
......线索又断了。
回到办公室,宋昭很烦躁,根本无法专心地工作。
陈峥的死,不仅是扳倒陆城的唯一途径,更是她唯一能为陈肆做的事情。
她必须将陆城摁死在这上面,必须让陈肆毫无顾虑地前行。
宋昭放下手中的签字笔,打内线让秘书送杯咖啡进来。
陈肆掀眸,淡淡地道:“似乎你比我还要着急。”
见完刘志伟的老乡,她便心神不宁,似乎格外迫切,又寻不到出路。
宋昭往后轻靠,视线慵懒地落在他脸上,媚眼如丝:“我为你着急,还不高兴吗?”
陈肆走到她身前,俯身,充满侵略性的气息,顿时将宋昭围剿:
“不要以为我是那些蠢男人。”
这种偷换概念的把戏,糊弄不了他。
宋昭眉毛轻轻扬了下,心烦意乱,就想从他身上找补:
“哦,可我喜欢你啊,就是想帮你完成愿望,不行?”
陈肆静了片刻,覆身下来吻她,滚热的呼吸几乎要将宋昭融化,一呼一吸之间,都是男人的气息。
宋昭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不由自主把视线放到他脸上。
如此近的距离,让她清晰地发现,他的五官似乎更加立体了些,眼窝深陷、鼻梁挺立。
漆黑眼底的情绪,比起初见,也更加的冷沉、偏执,犹如浓郁化不开的深海。
当初的小反派,变成大反派了。
陈肆忽然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温热的唇从她的唇角,流连吻上鼻尖。
他的嗓音很低,像从某种幽暗角落发出的声音:“宋昭昭,你真的喜欢我?”
宋昭理所当然:“喜欢啊。”
“长得好看又听话,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起初,她只想与他保持姐弟的关系,自欺欺人地告诉告诉自己,她与他亲近,不过是为了发泄。
后来,他们之间越来越过火,宋昭又觉得,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甚至自私地想,她要用这扭曲、病态的深刻,让他将她记住。
就算以后他会找一个正常的女人谈恋爱,步入婚姻。
他也无法忘记与她的深刻,只要他想起,她就依然在他的身边。
陈肆知道她在哄他,却忍就愿意相信她的谎言。
他居高临下,往前逼一步,长腿顶进宋昭的双膝:
“宋昭昭,别骗我。”
.
宋昭发现,陈肆如今在办公室,越发称职。
就算跟她亲近,也只会止步于亲吻,牢牢遵守她之前的规矩。
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过去的小反派,十分热衷于挑战她的底线。
陈肆起身回去的时候,宋昭抬脚,用高跟鞋尖轻轻勾了下他的小腿:“我肩后有点痒,可能被那天的大火燎到了,你帮我看看。”
陈肆回头扫她一眼,冷淡地道:“回去再看。”
他很清楚,宋昭不可能受伤。
冲出大火时,他将宋昭护得严严实实,每次有燃烧的柴火倒落,都被他用身体挡住。
更何况,当晚启程回江市,他就在车里已经检查过,她没有受伤。
但听她用又软又媚的声音撒娇,他又忍不住想…
那天太晚,会不会是他没看清?
宋昭轻轻“啊”一声:“果然,什么喜欢啊爱啊,都是假的对吗?”
如此地娇柔造作,听陈肆耳朵里,却叫他难以抗拒。
他回身,重重捏住宋昭的下吧,嗓音也重:“宋昭昭,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昭直起身,眼睫上撩,命令他:“帮我看。”
陈肆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冷峻的脸庞上,闪过一阵挣扎的痉挛。
顷刻,他僵硬地伸手至宋昭的颈下,修长、坚硬的骨节捏住精致的纽扣。
他以为,只要遵守过去宋昭定下的规定,就能无视她的变化。
装作什么都没有一样,与她在人后纠缠,人前姐友弟恭。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面对宋昭刻意的引诱,他溃不成军。
绸缎质感的衬衫,被扯下手臂,露出一截皙白、清瘦的肩背。
其中除了道道细长的疤痕,什么都没有。
陈肆抽了口气,眸色深深地与宋昭对视,意有所指地道:“宋昭昭,你撒谎。”
宋昭莫名就觉得,他所说的撒谎,并不是指她背后有没有烧伤。
她抬手拽住陈肆的领带,往下轻轻一扯:“所以呢?”
陈肆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掐住她下颌,将她的脸转到另一边,如她所愿地咬上她洁白的肩。
擦枪走火之际,他突然抽身,疾步冲出办公室。
“陈肆!”路上碰到正来找他的今晚彤。
陈肆心里烦躁,看也没看她,抬脚就走。
今晚彤挡到他面前,拿出手机面对他:“你们在找这个人,对吗?”
是一张偷拍角度的照片,照片里的中年男人,穿着灰扑扑的工装服,正在面包车后卸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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