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每一次,宋昭都不会允许陈肆看她的后背。
这是头一回,陈肆完完全全的看清,宋昭后背上所有的伤痕。
一片雪白,深深浅浅的疤痕,从微微凸的蝴蝶骨,顺着脊背曲线,一路被掩藏进股沟里。
触目惊心,就有着一种充满破坏欲的美感。
“宋昭昭……”
原本气势汹汹的陈肆,呆呆地怔在了原地。
顷刻,他从身后紧紧抱着宋昭,低下头,虔诚地亲吻过每一条伤疤。
比以往每一次都深重、投入。
消耗掉两人多余的精力,宋昭差遣陈肆去地下室拿红酒,她去拿了两个杯子,亲手洗干净、擦干。
宋昭只穿着件真丝吊带,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几乎已经盖过那满身疤痕的引人注目。
坐到床边,她递给陈肆一杯酒。
一场激烈的情l事,彼此之间的尖刺、戾气,好似都被融化。
两人和谐地坐在一起小酌。
宋昭伸手,优雅地陈肆碰了一下,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
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们宋家人。”
陈肆低低“嗯”一声,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早在他们第一次,宋昭就给他说过。
宋昭看着男人,眼神轻飘飘的,好似没有落在实处:“我也知道,你妈妈临终前,一定告诉你,千万不要说出你不是宋家人。”
这是一个母亲,为孩子做的最后的打算。
虽然她那老好人的爸爸,早就为他们伪造好了亲子鉴定。
陈肆倏地顿住,抬起头,似乎很难以置信。
宋昭轻轻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笃定,那个女人会这样告诉他。
她太温柔了,又那么爱自己的儿子,一定想让他好好活下去。
“你知道我曾经多嫉妒你吗?”
宋昭她爸跟她妈的联姻,其实早就名存实亡。
她妈妈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周旋于商场上的男人之间。
虽然没有听见她爸埋怨过,但哪个男人能忍受呢?
她主动向他伸出手,得到的是他早已知道,却冷眼旁观的答案,不就能说明一切吗?
她,只是她爸爸爸跟妈妈之间的交易。
妈妈提出,他不得干涉她的教育,他就真的全然不干涉。
宋昭根本不敢设想其他的假设,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爸爸就是不爱她。
所以,遇上正经相爱过的初恋,除了害死人家老公的责任感,她想,也一定有动容吧。
但陈肆他妈,从未接受过她爸爸。
曾经她偷偷见过她,不止一次。
她在二中门口摆摊卖鸡蛋饼,身边经常跟着个臭脸男孩儿,也见过他爸一次次去她的摊位示好。
大概是提出,想帮助他们母子吧?
但从不例外,最终,都是她爸无奈地叹着气离开。
那个女人始终都冷着脸,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如果等到小男孩儿放学,她爸还会被当做入侵者驱赶。
宋昭就像一个旁观者,没什么情绪的,看着他们来来往往。
女人总是温柔细语地同男孩说话:“以后阿肆也要考上这个学校哦。”
有一次,她向宋昭招手。
宋寨下意识扯了扯袖子,遮挡住她手臂上,妈妈昨日刚留下的伤痕。
最近,她妈妈好像察觉到她爸爸的状态不对,教育她的时候,将愤懑的情绪发泄在她身上。
手臂上的皮开肉绽,她不想被女人和男孩看见,不想让他们知道,原来她这样凄惨。
但看着女人温柔的笑,宋昭鬼使神差走过去,听她轻哄着问:
“想尝尝吗?我见你看了好几天。”
她的语气里,仿佛知道她是谁。
那是宋昭听过最温柔的声音,原来别人的妈妈,是这样的。
她一日日地去看,看着男孩从初中到高中。
直到女人被妈妈发现,妈妈让她恨她,她找到了理由,必须恨她。
恨意在心底生根发芽,她知道自己恨的不是所谓的小三,而是她的未拥有过。
她嫉妒他,恨他。
宋昭颠三倒四的说的,有的是曾经向陈肆坦白过的话,有的是他从未了解过的阴暗心理。
越说,她的脸色越平静,眼神却越病态。
陈肆张了张嘴,失神地看着我:“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将她带回宋家。
宋昭将酒杯放到床头柜上,慵懒的眯起双眸:“因为宋家需要一个继承人,我只能培养你,假装你是我爸的儿子。”
不,因为她嫉妒他,更想报复她妈妈。
她知道,陈肆曾经跟他妈妈一样,百般拒绝老宋的好意。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妈妈接受了,但他仍旧不愿接受。
所以,她让他进入宋氏,接手他不愿接受的东西。
她妈妈一辈子都在将自己的执念强加给她,那她就将这一切拱手相让给,她妈妈最恨的人。
宋昭承认,他卑劣、自私,想解脱自己,却要所有人都不好受。
“可我不知道怎样教人成才,所以我就学着我妈妈那样,她也是这样教我的。”宋昭偏头看向陈肆,挑起眉,略显俏皮的笑了下,说:
“你看,我不就很优秀吗?”
陈肆直直盯着她,漆黑的眼眸逐渐湿润,嗓音压抑低沉,几乎在颤抖:“宋昭昭……”
“别说了。”
宋昭摇摇头,笑道:“不,还是不一样,你比我聪明多了。”
所以,不用挨那么多打。
说完,她如墨一般的双眼,自蒙上了一层水雾,茫然起来。
她妈让她恨爸爸,恨陈肆他妈。
她就听话地恨之入骨。
可一夕之间,他们死了。
全都死了。
她一下子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看着他们被白布盖起来的尸体,听着大桥下滚滚江水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宋昭想就那样跳下去。
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她死后,让那群人将宋家恶狼一样瓜而分之。
不甘心,宋氏无数名员工,在她死后,被他人任意驱赶。
尽管她的灵魂,永远都在逃脱她妈妈给予她的枷锁。
但不得不承认,妈妈日复一日的教育,仍旧让她锻造出了一幅骄傲的骨头。
经年历久的本能告诉她,宋家大小姐宋昭,不该死得这么窝囊。
所以,当她看见陈肆的那一刻。
她又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宋昭闭上双眼。
下一秒,她猝不及防地被陈肆扑倒,他急切又愤怒地亲下来:“宋昭!你别说了,别说了!”
宋昭在他身下,看着他冷峻夺魄的脸庞,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触碰上灼热的肌肤。
她温柔地抚摸着男人的眉眼:“对不起啊,阿肆。”
“是我自私地将你拖了进来。”
这是宋昭对陈肆最温柔的一次。
也是第一次在两人相处的时候,真心实意地叫他“阿肆”。
对不起……
她真的好疼啊。
浑身都疼,从未有一天停歇过,日复一日,从睡梦中被疼醒。
宋昭分不清那是臆想,还是真实。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遍。
如果妈妈不在了,是不是就不会再疼。
可当妈妈死后,她更疼了,尤其在她将陈肆接回来后,疼痛日复一日地加剧。
只有当他们抵死纠缠,呼吸交融的时刻,她能短暂地感受到将疼痛覆盖的欢愉。
对不起啊,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原本,宋昭只计划到将陆杨两家踢出宋氏,剩下的,便让陈肆自己解决。
可她舍不得,吊着最后一股劲儿,拖到了现在。
“闭嘴!不要说对不起!不许说对不起!”
陈肆几乎崩溃,深黑的眼球上爬满红血丝,急不可耐地说:“我我答应你,我顶你!我顶!”
“以后你都休息,活儿都我干!”
“宋昭,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宋昭突然笑了,格外温柔地开口:“好。”
在这一刻,她的前方出现了幻影,是那个女人,温柔地笑着向她伸出手。
仿佛在迎接她。
忽然,女人的脸变成了她妈妈的脸。
宋昭脸上的笑意加深,原来她也有这样温柔的妈妈啊……
陈肆忽然惊恐地收缩了一下瞳孔。
“宋昭昭……不要!”他用尽浑身力气抓紧宋昭,体内癫狂的血液正在激烈流动,惊恐而慌乱的情绪排山倒海地朝他拍打而来。
而他的身体,却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只能眼睁着看着自己,无力地慢慢松开手。
最后,陈肆愤怒的声音几乎有些凄厉:“宋昭!你骗我!”
随后,他倒在了宋昭身上。
宋昭深深吸了口气,充满依恋的拥抱了一下身上的男人,几秒后,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
起身,下床。
她费力将陈肆躺好,将冷气调到适宜的温度,给他盖好被子。
宋昭站在床前,深深地看着床上的男人,好一会儿,才俯身,吻了吻那温凉的薄唇。
转身,她找出自己所有的药,包括还剩大半瓶的安眠药。
她给陈肆的酒杯里加了点料,原本十来分钟就应该生效,被他硬生生拖到现在。
这样恐怖的意志力,让她原本已经生不出任何情绪的心,竟滋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心疼。
如影随形地跟随她。
一直到飞机落地,那丝心疼,人就没有消失。
而是像锋利的丝线,紧紧缠绕他的心脏,直至割出鲜血淋漓。
从机场出来,宋昭戴上墨镜,看着充满异国色彩的街道,猛地吸一口气。
作为宋家大小姐,她应有尽有,却在妈妈严厉的教育一下,很少有时间体验外面的世界。
就算出来,也是跟她妈妈一起出差。
永远都只能端着优雅的微笑,见不完的叔叔阿姨,出席不完的商业宴会。
从未像这样,自由地呼吸每一寸干净或肮脏的空气,不用控制眼神,随意地撇向街边行为怪异或者身材很棒的男女。
老宋倒是偶尔会带她出来玩,作为他冷眼旁观的补偿。
但也绝不能离开,她妈妈对她的控制范围。
曾经她向老宋撒娇,说她想去Y国,M国,法兰西……
想去世界上最壮观的裂谷,最巍峨的雪山。
老宋每次都笑呵地答应她,等她有空,就带她出去。
但她从他无奈的双眼里,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他不能。
如今,宋昭不再把自己当做宋家大小姐,也不是宋氏集团的掌权人。
所以,她不再纠结,爸爸对她的爱是真是假?
妈妈对她的教育,到底是出于爱,还是把她当做自己的载体。
她就只是她自己。
她要去遍,老宋曾经答应过他,却没有带她去的地方。
然后再找一个,风景优美,离华国最远的地方……
虽然每次午夜梦回,看见他妈妈眼里只是质问,她都说等她做完这一切,就会向妈妈赔罪。
可真到这一刻,他还是想逃得远远的,希望在地狱里,也不要再相见。
M国已经进入深夜,街边零落着喝醉的男人、流浪汉。
宋昭穿着最火辣的衣服,找了家最热闹的夜店踏入。
.
宋家,太阳东升,夏日的晨光,已经带上不太温和的热度。
“宋昭!”
陈肆惊醒于噩梦,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昨晚女人离开时,细致地拉上窗帘,房间仍旧一片昏暗。
梦境犹存,让他分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时候。
“宋昭!”他下意识摸向旁边,扭头,不见人影。
噩梦中的恐惧凝成了实质,拉扯他的心脏,直直下坠。
陈肆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认为现在还是他们刚做完的夜晚。
打开灯,他到房间里找一圈,衣帽间、浴室,走出卧房,到起居室。
起居室的窗帘没关,阳光毫不留情的照射在他的脸上,将他猛地拉入比噩梦更加恐怖的现实。
法式落地窗门向外推开,白色的纱帘,被风轻飘飘地荡起,显得房间内,格外地空。
陈肆看向窗外的黑眸,犹如烈火焚烧,让人毛骨悚然。
倏地,他拉回视线,回卧房,拉开抽屉与柜子,将所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翻了个遍。
她的药,都不见了。
陈肆不相信,转身冲出房间。
“宋昭!”
疾步下楼,看见正在摆早餐的芳姨。
“芳姨,宋昭去哪儿了?”
“啊?”芳姨一脸懵,“我没看见大小姐啊,我以为她还没起床嘞。”
绝望如潮水一般涌过来,陈肆闭了闭眼,想到什么,又立马给张睿打电话。
但他电话还没拨出,张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陈董,您什么时候到公司?”
“什么陈董?”陈肆嗓音冷沉,令人毛骨悚然,“我只是副董!”
“这……”张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实诚道:“宋董已经交代,我现在是您的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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