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离开的这日又落了雪,纷纷扬扬,无休无止。不过应当是没有人有这个闲心雅兴去看这雪,大楚派了人来接楚河回国,南疆这边也举办了宴席热热闹闹地送走。
因为是打着两国交好的名号要楚河回国,一顿饭吃得也算热闹。陆淮安推托政务繁忙,来小坐了一会子就离开。楚河那时候被一群楚国人簇拥着,听他们说一些嘘寒问暖,谄媚殷勤的话,自然也不曾见到过陆淮安。
就这样错过,就如他们心中所想的那样,那日已经是最后一次相见。
楚河自宁巧死后,很多情绪都不再流于面色上。此时此刻她正摇着一把鎏金扇子,同来送行的娄世原寒暄。自幼习武报国的娄世原失妹后,神情也有些憔悴,整个人精神算不上大好,只是一身英气还同初见时一样。
“楚皇子,后会无期。”娄世原抱拳。
是后会无期而不是后会有期,如果他们还有再见的那一天,那就是娄家撑不下去的一天,所以不愿再相见。
楚河笑吟吟地回礼,她知道娄世原心中所想,“那么,后会无期。”
她转身,上马,从容,决绝。
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宫墙上,可上面空荡荡的,缺了那个人俯瞰山河的雄姿。
楚河悻悻收回了目光,她又庆幸,幸亏没有真的看见,不然到时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又不知如何是好。她拉了马缰绳,冲随性的侍卫点了点头。
启程——
车马浩浩荡荡地出发,扬起地上的落雪。马蹄声声,比楚河来时威仪得多。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良久,只留下几排车马印子,至于什么人来过,什么人又走了,无从可知。
宫墙之上,露出一抹玄色衣摆。旁边福顺儿在一边叹气,“皇上您这又是何苦呢?正大光明地去送也比在这里瞧几眼强啊!”
陆淮安神色迷茫,比他做了这个决定时还要迷茫,也不理会福顺儿的话,只是兀自说着,“她说得对,我们属于没有缘分的那一类人,没有缘分在一起。还是不见了,见了又要惹她伤心。”
手握生杀大权,杀伐果决的帝王转身,他的肩头落了白雪。福顺儿看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孤独,怎么落寞。
谁也不会记得,也不会提起,当初说并肩俯瞰整个天下的誓言。
几日前的一个夜晚,陆淮安召了娄老入宫。
他屏退了众人,连福顺儿也给赶了出去,才扶娄老缓缓起身,请他坐。陆淮安又亲手为娄老倒了茶水,娄老起初不敢接,还是陆淮安坚持推给了他,娄老才颤巍巍地接过。
他叹了一口气说:“老臣都这一把骨头,都不知能撑到何时。陛下您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开口说吧。”
陆淮安在请他来之前就已经思量了很久,是以此时此刻只是顿了一下,便诚恳地开口,“孤此番请您来,是想拜托您一件事情,也请您不要对第二个人开口提起。”
陆淮安没等娄老回复,继续说道:“上次孤同你说皇后娄安娴被断机阁的人掉了包,孤实在愧疚。如今他们又想利用皇后假死,逼得楚河恨孤,可能此生此世都无法原谅孤。可孤到底有没有做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派人杀她,孤自己如何不清楚。”
“所以,您是想……”
“是,孤知道娄世原对孤还心生嫌隙,她们此时一定会找上娄世原,找上娄家。不论他们要用什么办法离开,您只需……”
陆淮安面上仍然平静,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可心中早已经痛得滴血。他说:“您只需静观着他们的动作,有必要时帮他们扩大声势。”
娄老一把年纪,就算再惊讶也表现得不太明显。他隐约猜到陆淮安对楚河的心思,可如今这动作指示明显是要帮楚河离开。
娄老此时此刻想不明白,也不好多问,只能应下。他们娄家几代忠骨,不管旁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可最后效忠的主子,只有南疆帝一人。而陆淮安自然也信得过他们。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朝政的事情,一炷香后娄老告退。陆淮安心疼他年岁大了,告诉他不必拘礼,可老人家还是周周正正地行了礼,还说:“等此事过去,老臣一定好好教导家中的逆子。”
他口中所指,是娄世原。
陆淮安只是笑,说不打紧。
等到殿门缓缓阖上,陆淮安才疲累地揉了揉眉心。他想起来楚河澄澈坦然的笑,本来唇角也已经上扬,可最后都化作了心尖上的一抹苦涩。
他记得楚河的话,也有所思。
我们都是有缘无分的人,可能是上天为了惩罚孤,孤拥有这广阔山河和至高无上的权利,就注定要一辈子孤独。
可你呢,你的笑那么坦荡温暖,又怎么忍心让你难过。
楚河随着迎接的车马走了几天几夜,最终到了大楚。腊月里的楚国还是一片繁华热闹,在这里很难见到落雪,更别提像南疆那样鹅毛般漫天的大雪了。人们穿着不算厚重的衣服,在集市上热闹地采买着东西,小贩叫卖远远地都能传来,一片片大红灯笼更是显眼。
楚河恍然间才想起来,是要过年了啊。
身旁的人问楚河安排,她回眸望了一眼,便收了心绪,说:“一部分人先将东西送回府,留几个人随我进宫。”
身边人应了,又吩咐下去。
此时此刻应该有皇子在宫外迎接她,应当是楚皇的吩咐。一行人继续向宫里走,到了跟前,竟然发现所有的皇子竟然都来了,一字排开在宫门外等着楚河,好不壮观。
楚河心里猜到有的皇子是奉旨前来,有的是想来看看她到底如何光景,有的单纯来看热闹,还有的纯粹就是来凑热闹的,比如刚刚满月的九皇子。
楚河下了马,顶着满头黑线走了过去,一抬头就撞进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里,是她方才没有看见的,大楚左相沈子枫。
楚河心里欢喜得不行,可众皇子都在面前,她也不好冲过去单独与沈子枫说话。便稍微同他们寒暄了几句,一同进宫见楚皇。
阔别已久的宫殿,还是熟悉的装饰。金纹盘龙的柱子,汉白玉铺地,两边台阶左右对称。楚河跟在太子身后,其余皇子依次进来,叩拜楚皇。
龙椅上的楚皇本就是风流成性,如今笑起来也是随和。他忙叫众皇子起身,说着什么都是朕的儿子不必拘礼。大殿上的人齐声应着,楚河微微冷笑。
楚行健,也就是楚皇,招呼着楚河再向前几步,想看她可有痩了。最后直接叫到身边来,左右看看,才皱了眉,说:“是痩了,都怪朕,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楚河本想说着什么儿臣不敢,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但想到她一回来,楚行健就如此亲近自己,以至于将其他皇子都晾在一边好半天,肯定会招惹妒恨,也不愿再装下去。
她抬首,一双凛冽的眼眸直视楚行健。楚行健先是一愣,那双深若幽谭的眼睛里化解了所有凌厉。他还是笑得温柔和蔼,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
其他皇子并未多想,只有稍稍站在后面的沈子枫不由皱了眉。他这么些年同楚河通信,字里行间也感受到了楚河的变化,本以为她此举会激怒楚行健,但是又很快松了一口气。
能从南疆回来的楚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楚河了,况且还有他和余氏的帮衬。所以楚行健不会将她怎么样,更是在没有摸清她的情况下不敢轻举妄动。
而楚行健方才装作不经意地搭了她的脉,惊奇地发现,自己给她这么多年下的慢性毒药竟然全部清除。这是没有解药的毒,但他虽然费解但不会问出口,只会等到自己的暗卫去查。
楚河心里不愿意与他太过亲近,毕竟从她出生开始就没有得到过太多真正意义上的父爱,楚行健所给予她的都是一点一滴的疏离与利用,如慢性毒药入骨无救。这些年的推开,也没有什么再可以挽救他们之间的关系。
楚河面上也不愿再装下去,退后一步,说:“儿臣还要去慈宁宫看看皇祖母,昨日在回来途中还收到了她老人家的来信,甚是思念。”
楚行健闻言也是点头,没有多留他,只道过几日为她摆宴,接风洗尘。
楚河笑着应了,行礼后便退出去朝慈宁宫方向走。
正经的主人公都走了,其余皇子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沈子枫更没有,他匆匆追出去见楚河。只有太子一个人留下,楚行健将他招至身边,嘱咐说:“她才刚回来,先看看情况再说,万不可贸然出手。”
太子嘴上应着,心里到底有没有将楚行健的话当一回事,连他自己估计也不知道。
沈子枫出来,见楚河正在拐弯处等他,也不禁笑了。他的笑容不同于陆淮安,沈子枫给人感觉温暖清澈,如山间吹过的风,又像高悬夜空的月,不掺杂一点儿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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