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夜。
一棵树。
山林间再简单不过的景色,就算树上树下都站了人,也没有多特别,所以,无人在意。
远处,刀、枪、火、血仍在交织,于收缩中变得激烈。
这里,相对安静,但也是相较前一刻而言。
上一刻,父亲死了,儿子哭了,杀人者洋洋得意……本来也该得意下去,剩下那个孩子绝对要死,那是由相差悬殊的实力决定的。
但意外的是,这份得意竟然终结了,只因树上有人。
那是一个更小的孩子,李江一早就知道的。孩子躲在树上,他晓得却不在意。七八岁的娃儿,吓慌了爬树上,有什么好在意?要不要其死,也只能看他心情,事情就该这样,不是么?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李江,大江大河里过来的李江,现在大风寨坐第三把交椅。前些天老大挂了,只要今晚我能让兄弟们吃一顿饱饭,大风寨就是我的。
山中称王,前途无量。
一个小孩子挂树上瑟瑟发抖,有什么好留意,有什么可留意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丢斧头,还丢那么准,老老实实躲着不好么?我又没说一定要他死……反正一个小孩子也活不了,我没必要多此一举,不是么?
特娘的!
你投什么斧头!
我抬起头看他,他也在看我,我想骂他,但喉咙里没音,右边脖颈斜插着斧头,真特么难受。
小崽子,我咒你孤星天煞,谁挨谁死!我要你孤独终老,无亲无故!我要你颠沛一生,受尽这世间苦!
我,李江,下去等你!
百年不移!
嗵!
我倒了……
“这么准?”狗娃蹲树上,有点小惊讶,“瓜蛋,去看看他死了没。”
“去你大爷!谁管他!”赵瓜抱着父亲尸体放声大哭,“爹!”
“哭有鸟用!”狗娃骂他,指指躺地上那人,“杀父仇人,不戳两刀?”
赵瓜一呆,抓过父亲手里的刀,爬起跳过去,朝着双腿先来了一刀,见了血,人还一动不动,应该是死了。
刀又举起来,却迟迟没有砍下去,过一会儿,刀尖垂下,“砍个死人,有甚意思。”
嗵,狗娃从树上跳下来,跑过来拔下小斧头,转头看向另一边,那边打地正凶,“那就去砍活人。”
“就咱俩?”刚刚的经历犹然在目,赵瓜完全信不过自己。
“是我。”狗娃已经走起来,目标不确定,没必要走那么快。
“……”赵瓜看着他,眼神有点幽怨,“你比那死人还讨厌。”
“就该让他砍了你。”狗娃回头望他一眼,“走不走?”
赵瓜迟疑,转头看父亲,眼泪忍不住要出来。
“别哭!哭也活不过来!”狗娃吼了一声。
刚才宁可暴露自己,也要丢出那一斧,就是想到了一点——赵瓜现在和他一样了。
“敢情不是你爹!”赵瓜哭着喊出来。
“我爹……我爹厉害多了!”狗娃喘一大口气,转身走开,“你自己哭吧!”
赵瓜望望爹,又看看他,跺跺脚,提刀追上去,“咱去砍谁?”
“谁好砍砍谁。”狗娃一直在四下搜索,“找那些受伤的。”
“……”赵瓜无语,“卧槽,你真不要脸。”
“要脸还是要命?”狗娃问他。
“……”如果是以前,赵瓜的答案是肯定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做丢人的事?但经过刚刚的变故,答案开始变得不确定,“狗子,你以前好像不这样。”
“跟范和学坏了。”狗娃有现成的背锅侠,“他从来没教过我好的东西?”
“他教你就学?”赵瓜觉得,问题还是在他身上。
“不学就揍你,你学不学?”
“……”
到了此刻,赵瓜也无话可说,跟着他左躲右闪,偷偷摸摸走了一段,“狗子……”
狗娃正在找目标,好像哪个都没机会得手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烦,语气变得不好,“又干嘛?!”
赵瓜稍一犹豫,还是问出来,“你爹哪天也死了,你真能不哭?”
哭是丢人的事情,但丧父之痛……铁血汉子一样会哭,赵瓜不信有人能够例外。
狗娃脚下一顿,扭头看一眼他,开口发声,斩钉截铁,“当然!”
我已经哭过了!
狗娃扭回头去,再不去理他,专心找起目标来。
现在仍留在场中的,大多都是好手,差一些的,已经淘汰掉了。两边都死了人,当然是赵家洼这边多一些,现在也是他们处在下风。
但越拼他们却越勇猛,不想死那是必然的,还有一点,越打的久,敌人力道越差,明显疲软不支。损耗双方都有,但敌人显然比他们更耐不起。能看到活的希望,凭什么不勇猛!
赵家兄弟身边,还是至少两三个人,他们也都受了伤,但还是越打越凶,赵豹钻空劈倒一人,还嚣张大叫,“赶紧给爷补一个!”
现在哪儿不缺人?没人搭理他。
“那爷再砍一个!”
剩下那个慌了神,转头就跑,他追上去砍,围攻赵虎的原本有三个,见状跳出一个,赶上去支援,赵虎已经受伤多处,危险没先前大了。
转了小半圈,赵瓜都发觉情势有逆转的迹象,“我觉得咱们随便找个人砍都行了。”
“那你去啊。”狗娃给他一句,目光定在一处。
那是范和所在的地方,围着他打的始终是四个人,可脚边已经躺了五六个,可见对手换了不止一拨,除了那个使枪的,其它都不是最初那些了。
就这样,范和身上的伤也是最少的,但这并不代表他现在状况最好,或许连日来都没吃好睡好,又或许鏖战太久,他体力不支的窘况,连赵瓜都看出来,“你范叔好像不行了,要不咱们就去那边?”
“鬼才管他,死了最好。”狗娃说着,脚动起来,倒真不是直接往那边去,但按现在这样绕一绕,肯定有一点离那儿最近。
赵瓜开始没看出来,但几步走出去,也就明白了,“你说话以后不能信了。”
“闭嘴!”狗娃被说中心思,有恼羞成怒地意思。
也就在这时,范和那边情形大变,长枪挽花,晃眼迷踪,突刺到近前,刀柄翻转,挑转枪头,枪身一震,发力抖变,向上挑起,刀柄欲压,旁边两刀横斩而来,避过要害,直斩其臂。
保刀保臂,并不难选,但手中无刀,又能撑的几时?
当!
染血无数的刀终是被挑起,使枪者精神一震,腕肘下压,枪头方向又变,下落几寸,直刺而出,要将眼前人捅个对穿。
剩下两刀一剑,也趁机急攻而至,每个人眼中都有喜色,缠斗那么久,死伤几个兄弟,这最棘手的家伙终于要被解决了。
他一死,他们即刻转去别处,大局可定!
所以,去死吧!
兴奋的光芒从瞳眸中爆开!
“狗子!”不远处的赵瓜急叫,但还是迟了。
在他出声前,小斧子已经飞了出去,看轨迹,应该是冲那使剑的汉子,只要他稍稍一让,圈子就有空隙,范和就有机会跳出来。
嗤!
当!
声音有先后,但结局无差别。
那并不响,却异常急促地“嗤”声,是斧面贴滑枪杆而过的声音。
那一声“当”后,狗娃掷出的斧头被反手一剑挑开,跟着剑花一挽,毫不犹豫地挑刺。
然而目标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身体几乎扭成麻花,让开刀锋剑刺,贴着枪杆揉身粘上,左手上提。
哣!
仿若西瓜被切开,使枪那人脖颈歪向一边,血喷而出,人也随之倒地,双腿抽动两下,就没了任何反应。
又倒一个,视线空旷,都有留意这边战局的人,才发现屹立那人左手倒提的短斧。
那对赵家洼人来说,是救命的斧头,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一斧,除此,并无其它意义。
但在那些敌人眼中,似乎有那么点不同,使剑那人脸色骤变,不受控制地喊出一声,“断头斧!”
随即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但不管可不可能,斧头的下一个目标都是他,他本能挥剑去挡,但还是挡空,跟着脖颈同样断开了……如果不是心神激荡,他倒的不会这么快。
四打一都不能得手,如今四去其二,又有断头斧的传说涌上心头,剩下那两人“嗷”一声叫,分向两边奔逃,想着总有一个能逃得性命。
然而谁生谁死,从他们挑选方向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因为其中一个的前方,是狗娃他们,所以在他还思考要不要砍翻这两个挡路的小娃时,疾步赶上的范和帮他解决了烦恼——有些事不用再想了。
“站这儿别乱动!”
把人放倒,范和吼狗娃一声,马不停蹄奔向最近的赵山那儿。
不等他靠近,围攻赵山的人呼啦一下散了,分三边而去,但每个方向都有同伴,毕竟战团还有好些个。但溃败,已经无可避免地到来了。
这些人气势汹汹而来,最后溃如丧家之犬,偷鸡不成蚀了命,不可谓不惨。
但他们也委屈,假使知道点子这么硬,他们根本不会来……
他们败逃,赵家洼人自然乘胜追击,但凡追上一个,必合力砍翻才罢休。
死那么多乡亲,不这样不安心。
但追出一段距离后,赵山先担心地停下,“穷寇莫追!大家不能再有损失了!”
多数人止步,回头望时,眼角湿润了。
范和一直在追,赵河赵震紧随其后,除他们三个,其他人都慢慢回返。
赵豹最是好站,但伤了腿,追也追不上,只能一瘸一拐地到大哥身边,“哥,‘断头斧’是个啥,你听过没?”
“三山五岭十六寨,断头当前谁敢迈。”赵山冷笑一声,“嘿,藏的真够深。”
“啥?”
赵豹一脸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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