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接走了?”
“是的,昨晚接走的,一刻未等。”
“好孩子,重情义。”
“但行事太冲动,只怕会遭人物议,不靠您宠着护着,恐怕寸步难行。”
“好孩子就是用来宠的。”
“奴才怕她被宠坏,辜负您一片好意。”
“呵呵,你啊,不懂。”
既然在说你不懂的时候心情特别好,那就说明你不懂得恰到好处,真的不用再去懂什么了。于是对话仍在继续,但话题已经从这事儿上面巧妙的绕开。
事情或许尚有波折,但结局已定。
晚一些的时候,关宁回到家中。三人一起晚饭,把关老将军孤零零抛在一边。
岑冬眼睛是红的,肿成小核桃一样,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哭过了,而且哭的很凶。
“她怎么哭了?”饭桌上,关宁很严肃的问。
“伤心难过。”周复的回答肯定正确,但一点用处没有。
“想起了家里的事。”岑冬拿起筷子,不想这个话题再继续。
关宁却放下了筷子,“前后三天,皇上决断之快,我赶之不及。”
关于岑家那个案子,从事发到处决,仅用了三天不到,正是关宁出城抓周复那段时间。他们回城那天,正是岑家男丁正刑的日子,所以进城时候,才会有那样的遭遇……把某人当成了其中之一。
等关宁知晓事情,再想去求情,为时已晚,刀下留人的戏码无法再次上演。
于她而言,此事大概从此就成了心上的一道坎儿。
“都是命,不提了。”岑冬把菜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但看表情,明显是不知其味的。
“胡凯正还活着。”关宁并没打算就此停下,“早晚帮你问出背后真相。”
“胡凯正?”周复本来一直竖着耳朵听,听到这个名字却插了句嘴。
“怎么?”关宁看过来。
“没事。”周复连连摆手,“就听着耳熟。”
“前不久你们还见过。”关宁确定他很熟。
周复笑了,“真是那个球?”
他形容的是那人的身材,见关宁点头,忍不住又是一笑,“你们圈子真有趣。”
牵涉在同一个案子里,一家掉头的掉头,为娼的为娼,惨如地狱。而另一家呢,风风光光升迁它地,一路金车玉辇,天上人间。
短短时间,大大改变,那么急那么快,无论被砍还是被擢升,都跟被什么撵着似的,难道还不够有趣?
关宁看着他,强调,“是我们圈子。”
“我就不能在圈子外?”周复问。
关宁摇头。
这时岑冬撂筷,“吃饱了。”
即便她比鸟吃的都少,关宁也没说劝她多吃一口,只是吩咐某人,“带冬儿回房休息。”
“……”周复没想到她来真的。
“我再吃点。”岑冬又拿起筷子。
“……”周复突然就觉得真的也没什么。
岑冬再怎么努力,小小的肚子也装不下那么些东西,撑了又撑,最后还是得跟着某人走……几次用哀求眼神求助,均被无视了。
已成定局,不抱幻想,怎么说也比先前环境好太多,似乎也不该要求太多。
只是当她捂着小腹,艰难走下台阶时,前面那位吹着口哨,悠哉乐哉的模样映入眼帘,仍忍不住气闷,结果肚子更撑了。
一前一后回到“侧卫营”。
由于前面一点要等的意思都没有,她艰难走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在院里乘凉好一会儿,看她过来,抬手往上指,“我住楼上右首第二间,我还有个妹妹,过两天搬过来,第一间给她留的,她喜欢看太阳。剩下那些你随便挑,不用跟我客气。”
岑冬顺着他手望了望,“就我们三个住这里?”
“可能还有个丫鬟,但我比较不在意她住哪儿。”周复是真不在乎九娘住哪儿,只要不住他屋,怎么都好。
他这样的态度,令岑冬放松不少,有名无实的话,她也可以做的很好,欠身一礼,“谢谢。”
“真用不着。”周复大手一甩,扭身进屋,“如果可以,离你们越远越好。”
他是真的嫌弃她们,并非装出来的。
想起在天牢初见,虽然大家当时都小,可那份恨怨,绝不会因着彼此长大而减少,只能是扎的更深。
他差点没了命啊!
心有歉疚,他的秘密,她没有说,反正在宁姐那边,他也只是个挡箭牌,假的或许更好,真的……未必会这般任搓揉。
要不要说,走着看吧。
想着这些,岑冬抬头望望,那人已推门进屋,直到关门,都没看她一眼……也挺好。
她没选择上楼,在楼下随便选了个房间,里面生活用品都齐全,只是当坐到床上时,还是难免生出这样的念头——这就是我终老一生的地方了吗?
这时,周复也躺在床上想事情,自然不会是那么深奥,涉及一生的大问题,而是毫不关己的矫诏案。
岑冬并不是善谈的人,防范意识也强,如果不是两人曾经有过那样的接触,她一直心有歉疚,即便处在精神紊乱的状态,他大概也套不出那么多事情。
说真的,换个人,她大概会选择缄口不言,那是极度恐慌下本能的自我保护。
不知道什么该说,不知道哪句会泄露什么,索性就不说。
跟他,没那么多防备,也就让他弄清了来龙去脉。
事情叙述起来,其实并不复杂。无非翰林院有人假造遗诏,只等老皇帝两脚一蹬,某位皇子就能靠着这份东西登基为帝。
至于如此机密之事,缘何会暴露出来,自然是内部有人举报,毕竟再坚固的堡垒,从内部攻破也简单,何况本就是松散的利益结构,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泄露点什么,谁都不意外。
只是这事非同一般,传到皇上耳朵里,那真是龙颜大怒,处理的那叫干脆利落,真正做到了从严从速从重。
一干涉事人员,无论官职大小,是否冤枉,一律处置,基本上是男的砍头,女的送教坊司,无一幸免。
举报者官运亨通,升了。
看着挺简单的事情,心理上也能理解,换了自己,有人盼着自己死,还惦记自己那点家产,甚至想提前帮自己分好,自己杀人的心也有了。
可这件事情中,有几处细节挺有意思的。比如那份伪造的几可乱真的遗诏,在即位人那里,什么都没写,是空的。
难道是伪造遗诏的人还没选好主子?又或者自持利器,待价而沽?
无论怎么看,都经不起推敲。
还有一事,翰林院从上到下,被卷进去的有十一人之多,其中直接参与的就有七人,干这么机密要命的事情,真需要这么多人?这不是嫌暴露的不够快么!
书呆子书呆子,也不能呆成这样吧?
再有一个,举报那人,也就那位胖胖的胡凯正大人,以前在翰林院只是一个边缘人物,才学也属吊车尾,没人看得起,如果不是舍命娶了某位大员嫁不出去的女儿,大概翰林院都进不来,就这样一个人,是怎么探听到这么机密信息的?
举报这么大事,升职加薪正常,但一下有那么些红货的家当,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翰林院主官可劲儿搂银子,也攒不下这么多,毕竟清水衙门,他一个边缘人物怎么做到的?
若他已经当了一年洛阳知府,自然什么也不用说,可他是带着那些东西上任!
若说是老婆娘家给的嫁妆,呵呵,周复觉得,老婆再胖点,他都能忍了。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书,那可是鱼九娘都特别在意的,能没猫腻?
可惜如今都到了关宁手里,他只记住一部分,想破译其中的内容,目前有点困难。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件事情背后,有一张看不到的大网已经张开,蔓延着,择人而噬。
本来再怎样,都跟他没什么关系,朝廷上谁生谁死,谁输谁赢,他也不在意。
可他已经被迫入局,株连又是最可怕的字眼,他如果不凡事多想一点,再上一次菜市口,谁来喊刀下留人?
绝不能重蹈覆辙!
攥拳重重在床板上砸了一下!
碰!
岑冬惊恐抬头,两只小手抓紧了被角,瑟瑟缩缩,像头找不到妈妈的小鹿。
他后悔了?
有着这样的担心,她苦熬到后夜才渐渐睡去。
呼!嘿!呼!
睡眠本就不好,外面还吵个不停,岑冬批件衣服,趿拉鞋子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空地上,少年光着膀子,弓膝出拳,虎虎生风。
背上胸前,斑驳伤痕,在清晨阳光的映照下,有些耀眼。
岑冬托腮,视线久久不离。
她不是没见过人打拳,爷爷以前会练五禽戏,到将军府玩,太晚回不去,第二天一早,一准能看到关宁打拳,有时候是她自己,有时候带着四个女卫。
但今天不一样,他打的拳刚正,不似爷爷那样绵软,也没有关宁她们的杀伐气,大气中带着堂堂正正的纵横捭阖。
具体的她也不懂,就挺赏心悦目的。
嘿。
随着最后一声,周复收拳,回头看她。
她大大方方看的,也不会扭捏,做小女人娇羞遮脸那套,与他点头示意。
那边笑笑,走过去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先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以为他下一步该穿衣服了,结果却是把毛巾丢给她。
那么远的距离,依然准准地到她手上,但她却不懂是什么意思,莫非想让自己帮他洗?
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倒不是不能做。
“把嘴擦擦。”那边笑着说完,扭身回屋。
擦嘴?
岑冬看看手里的毛巾,下意识地摸摸嘴,有脏么?就是要擦,也不能用他用过的……等等!
擦嘴!
啪!
毛巾摔地上。
她才没流口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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