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退了,街上满目疮痍,横七竖八倒卧着尸体,到处是火烧过的痕迹,许多人家失去了房子,只剩灰烬与仍在不断飘起的黑烟。
从胡人入城到被赶出去,也就大半个时辰,但造成的伤害已非言语可形容,若换成冷冰冰的数字,一时也难统计,但相关衙门已经着手核计。
城门仍然紧闭,飞羽军已经退出去,择地扎营,镇北军也是一样,但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进过京城,如今在大街上搜罗的依然是禁军,还有巡城卫的人。
胡人大军是退了,但保不齐有来不及退出,在某处多藏的,必须找出来明正典刑,一些伤而未死的也要补刀,免得给百姓造成更多损伤……已经有百姓死在这些人手里。
得知胡人退去,许多百姓上街寻找亲人,一时找不到就去死人堆里翻,不巧翻到胡人,又没断气的,上手就是一刀,机灵点的还能躲过去,一些妇人及老人家往往就此受伤,丢了性命的也有好几个了。
于是衙门的人就出来拦了,禁军士兵也拖着疲惫的身体进行翻检,但有一口气没断的,直接一刀砍了,绝不给其挣扎的机会。
但在这个清晨,贯穿始终的依旧是哭声,有人失了亲人,有人没了家园,有人……只是想哭。
为眼前的这一幕幕……
仿佛老天也感应到了这一份悲恸,一叶叶雪花落了下来,飘飘洒洒……
落在眉梢眼角,落在肩头,化成了水,也是泪的一种吧,冰冰凉凉。
将士们抬头,看到飞舞而下的雪花……也哭了,倘若早几日一直下雪,或许不用死这么多的人,但天威难测,谁又能怪他老人家什么。
瑞雪兆丰年,大劫生后福。
也只能这样想了,对许许多多人而言,伤心难过是一时的,生活才是永远……总得活下去。
这一直是周复的人生信条,母亲叮嘱过的,他牢记在心,只要能活着,怎样都好。
其实最近的许多行为,都不像是要好好活着的样子,管了太多闲事,虽然每次都给自己找了借口,但其实也清楚,理由并不充分,只是他自己想做而已。
如同现在,既然不辱使命,好端端回来了,不去那女人面前嘚瑟一下,让她仰着头看自己,怎么都说不过去……功臣就得有功臣的待遇。
禁军大营的门敞开着,一路走到这边,路上都是尸体,能够看出来,这些胡人死的很冤……旁边一具旁人的尸体都没有。
关宁就在大门口坐着,屁股底下是一匹死马,手里拄着战刀,血透重甲,雪落上面很快染红,她身后尸体堆叠,看不清死了多少人,禁军士兵正在那边翻抬,翻到尚没断气的胡人就是一刀。
看到周复走来,关宁抬了一下眼皮,伸手去拿放在一边的鬼脸面具,但又觉得没有必要,现在满脸是血,肯定更加地狰狞可怖,于是手就放在那里了,实在是太累了。
周复走到近前止步,就那么看着她,儿时的记忆还有一些,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与眼前这个女将军完全叠加不到一起去,努力也白费。
“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我赢了。”
“嗯,看的出来,不用我到里面刨你。”
“他们有一万,我只有四千,但我把他们都打死了,我厉害吧?!”
“厉害,一直欺负……”
话没说完,周复前冲两步,接住了关宁前趴的身体,人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还在问,“我厉害吧……”
“厉害个屁,还不得我抱你。”
周复打横将关宁抱起,而关宁早已睡死过去,如果不是胸膛还在起伏,真想把她丢死人堆里去算了,至于她多么厉害,怎么用四千打败了一万人,那是没兴趣知道的事情,打赢了,还活着,就够了。
看他抱着将军走向营房,分在几处的女卫难得没来打扰,连飞枪都没有说什么。
周复把关宁放到床上,犹豫一下,还是出去打水了,觉得凉水不好,又辛苦烧开,等到端着热水毛巾回来,刚在人家脸上抹了一下,一掌掴过来,啪一声甩他脸上。
“你真厉害!”
周复揉着脸颊抱怨,却见人家仍然在熟睡,敢情刚刚那一下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丫的,到哪儿说理去!
如果扈云能听到,一定会跟周复说到哥哥这儿来,因为现在他完完全全是一副要讲理的样子。
四方的桌子,桌上摆了两壶酒,两碟花生米,于他这样的身份而言,是亘古未有的节俭。
“听说这才是喝酒该有的样子,寒兄,来一杯?”
“扈兄弟,请。”青衣公子举杯先饮,一口干了,“这次是哥哥对不住你,但我寒君赟并非吃独食的人,这笔买卖分你一半。”
“呵呵。”扈云笑了。“你觉得你还能在这里做买卖?”
寒君赟也笑笑,“有很多生意扈兄弟是不能做的,总得有个合作伙伴不是。”
扈云往外望了一眼,兵灾过后要重建,处处是商机,也是眼前这人真正想要的,可能对他而言损失的还不够,如果全城烧上一多半才好,能烧了皇城就更好了,至于谁输谁赢,他才不放在心上,反倒是两败俱伤是最合适的,可以两边吃钱。
“这笔生意我不碰,寒兄也免了吧。”
寒君赟蹙眉,“你一定要这样?”
扈云一笑,“你还活着,已经赚了。”
寒君赟也笑,“生死之事不劳扈兄弟操心,至于生意……以后慢慢谈吧。”
这么大笔买卖摆在那里,寒君赟没理由放手,扈云想捣乱也无妨,大不了偷偷地做……如果没这个把握,他又何必挑动这样大的战事。
利益牵扯太多人,单单一个扈云……拦不住的。
扈云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但不以为意,“寒兄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能不能做成……都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寒君赟眉头一皱,“扈兄弟要与我绝交?”
“谈不上。”扈云轻轻摇头,“本来也不是多好的朋友。”
“也不想做我姐夫了?”寒君赟问。
“令姐找我谈生意另说。”扈云也可以没节操。
寒君赟哈哈一笑,“喝酒。”
扈云还了他一杯,“回去了,有缘再见。”
寒君赟起身,“慢走。”
扈云紧紧狐裘走了出去。
他一走,那叫芸瑶的漂亮婢女便从里屋走了出来,“先生,他真的不要紧吗?”
“见了血一时心软而已,等看到银子就又忘了。”寒君赟冷笑,“都是同类,喝血吃肉才正常,他啊,吃不了素的。”
芸瑶放心地点点头,既然主子如此说了,那结果多半是这样,“那咱们是要回东海吗?”
寒君赟摇头,“不,去南越。”
芸瑶一呆,“真要请三小姐过来?”
寒君赟笑了,“怎么可能,但一些本钱还是要得。”
“那婢子就去准备了。”芸瑶退了出去。
寒君赟望向窗外,雪花大片大片洒下来,“瑞雪兆丰年,明年……不,已经快出正月,得说今年了……今年一定是丰年。”
财源滚滚来!
旁人离财源还远,但钟家府门前已经有人拉来了金银,说是将士劳苦功高,聊表心意,以后城内重建还愿付出更多。
守城时候,钟成欺负这些人最狠,各家各户都拉了人,钱倒是没动他们的,要说心里没点恨意不可能,但与摆在眼前的“财源”相比,这又算的什么事?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此战以后,钟成肯定要往上走一大步,帝前新宠,无论什么事,他帮忙递句话,比旁人说一万句都好使,就算不帮忙,只要不从中作梗也是好的,所以战火未熄,就紧着来表明态度了。
然而钟成并不在家中,一早就被召进宫去,至今尚未归来,是钟铠接待的这些人,钱老实不客气收了,但却没应承任何人、任何事,老奸巨猾到了极点。
这些人也无话好说,但只要收了钱,一切就好办,有些事不是你不想承认就能赖掉的。
钟成也有赖不掉的东西,比如守城的功劳,顺帝一股脑全扣他头上了,加官进爵一样不缺,要知道关宁都还没爵位,而他已经是威武候了,皇恩浩荡的一塌糊涂。
他有心说禁军与镇北军在其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但顺帝根本没心思听,赏完了就拉着他唠家常,什么时候添个外孙之类,至于城内城外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善后事宜要办,皇帝陛下全然不放在心上。
胡人退了,帝座稳了,善战之将都被他拢在手里,有这些就够了,那些生生死死、悲欢离合,离皇城终究还是远了些。
钟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陪皇帝陛下聊了几句家常,便又转弯抹角拐到战事上,这次并没想着帮谁请功,只是单纯想探探皇帝的态度,比如要不要对胡人展开报复什么的……这对钟成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这守城之战并非他所想,挥军纵横天下才是男儿所愿,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胡人挑衅在前,都要劫掠京师了,若不报复回去,还算什么泱泱大国?
然而顺帝在认真想过之后,却模棱两可的说了句,“容后再议吧。”
钟成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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