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想让你就这么死了。”
她的口吻依旧冷淡,让人瞧不出端倪。
沈霁临却觉得,少女的动作很轻柔。
失血的身躯冰冷,被她微暖的指尖一触,周身的血液仿佛都滚烫起来。
间距过近,她的呼吸细细密密地洒在伤口上,一时竟连那痛意都被麻痹,心湖好似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泛起层层柔和的涟漪。
这片刻的温暖,令沈霁临舍不得松手。
若是时间能长久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然而,那股麻痹之意渐深,逐渐自臂膀蜿蜒到手肘时,他眉心一跳。
……不对。
沈霁临很聪明,几乎是瞬间意识到郑晚瑶在对他下手。
这种麻痹作用的药,很快会生效。
而她这么做也就只有一个可能,察觉到了他已经恢复记忆。
所以才会先下手为强。
“伤口可能会有点疼。”郑晚瑶抬头,只瞧得见他满身伤痕的脊背,自然没有察觉沈霁临神色有什么异常。
而他呼吸起伏片刻,到底是不曾立时发作。
原本被温情浸润的心脏,骤然沉寂下来。
二人离得再近也是无用的,一片心思真真假假,王不见王。
水白风清,周遭寂静,唯有河流拍岸的簌簌涛声。
“阿姐。”沈霁临嗓音低哑,语调轻缓得仿佛在讲一个老旧的故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从前的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分明已经恢复了记忆,提及此事时,却垂下眼睫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随着最后一层面料紧紧缠裹上去,郑晚瑶缓缓开口:“一个自私自利、冷血无情,永远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
“疯子。”
话音落下的同时,沈霁临也笑了起来。
不是那种天真无邪的笑意,而是疯子般的大笑。
“阿姐,你说的对。“
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明晃晃的刀尖抵在她心口。
“我曾经是疯子,可这些天却不是,甚至想过永远跟你在一起。”
只要他稍一用力,锋利的刀刃便可轻而易举没入血肉之中。
可他笑起来的时候,嗓音却是有些发颤。
“为什么,你就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呢?“
沈霁临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就那么直愣愣抵在她面前。
周遭埋伏的郑国军队已是心悬在嗓子眼。
“裴小将军,怎么办?”
裴景承的目光也紧锁在郑晚瑶身上。
他隐忍着身上的杀意,当即便试图弯弓搭箭,去射沈霁临的手臂。
而郑晚瑶却相当冷静,甚至一只手背在后面朝他们下令。
那意思是,不得轻举妄动。
裴景承:“……都收手。”
裴景承恨不能立时将沈霁临千刀万剐。
而此时的郑晚瑶低头瞥了眼匕首,上头镶金错宝,灿烂闪耀。
当初武王尚在时,有西域进攻的礼物,削铁如泥,百年不锈。后来,她随手赐给金吾卫中一名叫“寒月”的金吾卫,嘉奖他护主有功。
他的死,果然跟沈霁临脱不了干系。
将万千心绪掩下,郑晚瑶冷冷开口,似有几分不解。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阿姐,你听不懂也没关系。”
沈霁临的口吻阴恻而缠绵,目光落在她眼瞳上,犹如毒蛇缠绕猎物。
“方才说是帮我上药,却给我下了麻风草,其实你已知道我恢复记忆,只不过逢场作戏而已。”
“可惜你千算万算,却并没有算到麻风草对我不顶用。”
母妃尚在时,他还是燕国名正言顺的皇子。宫里的波谲云诡一日未歇,嫔妃们不满足于彼此相互争斗,便有人把毒手伸到了他这里。
他早就尝过一次麻风草的苦头,着实厉害。
可这东西有个缺点,用过一次,第二次便会耐药,效果大不如前,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
但那个感觉他再清楚不过,酥麻的,像虫蚁啃噬着四肢的经络血脉,顷刻夺走所有的劲力。
除了那股奇异的麻痹感外,还有些微的疼痛蔓延至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郑晚瑶对他生了几分不忍。
哪怕只存在了片刻,也足以叫他揣摩很久。
可惜连这丁点的恻隐之心都是假的。
“原来你知道。”这的确超乎郑晚瑶所料。
她什么都盘算好了,军队埋伏的位置,如何拖延时间,怎么让沈霁临最大限度放松警惕……
谁知道老天在这时候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岔子出在沈霁临耐药上头。
沈霁临漆黑眼眸像是潭水。
“你又骗了我。”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是又如何,沈公子不也骗了我?一早就恢复记忆,却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真是辛苦你费尽心思。”
她话里带着淡淡讥讽,郑晚瑶毫不避讳地对上少年的视线。
“从你剥兔皮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我在林子里发现了金吾卫的遗物,那时我便确定,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你是从何时开始恢复全部记忆的,不过,你演技确实精湛。”
“原来你那时候就知道了。”沈霁临自嘲道:“知道我这样好笑。“
他嗓音讥讽,不知是在嘲弄郑晚瑶,还是笑自己棋差一招。
“四日,还是五日前?我也记不清。总之我恢复记忆的时候,可巧就瞧见阿姐你那用来传信的树叶。你说,这算不算老天助我?”
郑晚瑶眯着眼睛:“难怪树叶有变动。”
果然是沈霁临的手笔。
她知道此刻不能硬来,要让沈霁临神志恍惚之时才有转机。
“眼下我是出不去了,不过我若是死了,沈公子也得咽气。”
郑晚瑶低头看了眼冷刃寒光,面上没什么波澜。
“你我也本该双死。”
然而她越是这般面无表情,沈霁临越是在意。
“阿姐,你想双死,我却偏偏不如你的意。”
锋利的刀尖,一寸寸在她肌肤上划过。
然而却没有半分血迹溢出。
“和我在这里生活有什么不好吗?清净,安宁,再没有那些凡尘俗事的打扰。”
沈霁临与她四目相对。
“明明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要阿姐留在这里。”
他微微偏首,透着病态而偏执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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