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公子成刚拆开蜡丸,舱门外一个游侠打扮的游府护卫便抱拳站在门口一揖道。“郎君,前头探路的人回了,涞城码头有向氏的人出没,前头锁了江面,怕是不能绕道了。”
“他们倒是好胆,要在涞水渡劫杀成公子么?”游湛冷冷一笑,吩咐那护卫道。“再探,尽力摸清对方人手多少,好做准备!”
拂右有些意外,看着那护卫走了,他忍不住问游湛道。“游君也知晓向氏设伏之事?”
“前方如何,拂右,你且说来。”公子成看着那蜡丸中的纸张眉头微皱,一双黑眸透着些许不耐。
“是。”拂右应声,向着游湛略拱了拱手,肃容道。“拦江设伏之事确有其事,向氏自知公子回了都城,扶央便难保太子之位,一直在寻着机会想除了公子,这一回动用了地方府官的势力,明着拦了江面,想是要倾力为之,志在必得了。”
“向氏倒是好算计,除了成公子便动摇了大齐根本,如此乱世,他们竟是只顾一己之私,不顾国之安危,真真可恼!”游湛冷冷一哼,拱手对公子成道。“成公子,游某不才,愿助公子一臂!”
“倒真要借游君的船一用。”公子成把手中的灯绒纸一卷,丢入茶汤中,看着那渐渐化开的纸片淡淡地道。“烦请游君代为关照阿叶。”
“好!”游湛方才应罢,却是一怔,他不解地打量着公子成道。“公子如何舍得将阿叶交到我的手中?”
“前途险恶,阿叶又有孕在身,我不能带她同行。”公子成淡淡地看着他,沉声道。“有劳君子相护。”
“什么?阿叶有孕了?”游湛很是意外,想要说什么,却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垂首应道。“游湛从命。”
“拂右,去同夫人说明,我们得了急令要先行入齐,让她乘游君的船缓一步前去,待入了邺城,听从游君安排便是,我自会寻她。”公子成吩咐罢,想了想又道。“调派那四位宗师相护大子,请许公前来助力。”
“这……公子,把几位宗师都派去相护夫人与大子,这……怕是不妥吧?”拂右有些犹豫,接下来是几场恶战,公子身边的能人都调派走了,若遇强敌如何应战?
“无妨,去罢。”公子成一挥手,遣下了拂右,站起身对游湛一揖道。“阿叶的安危全系游君一身,多谢相助。”
“此是游某之幸。”游湛还了礼,也不多说,当下辞别了公子成,跟着拂右离去。
公子成站在原处,面色沉凝如水,他背着手踱到窗前,迎着那江风慢慢闭起双眼。
“阿叶……”
这一声叹息般的叨念化进风中,只有他自己能听到,江风吹起公子成鬓角的黑色发丝,落在那玄色的衣裳上,反射出一片幽暗的光芒。
……
匆匆与公子成分别,叶子仪披着斗篷站在快船船头,望着那张帆远去的大船,望着那船尾挺立的身影,禁不住有些鼻子发酸。
明知道他是为她好,明知道现在的自己是真的不适合陪在他身边,明知道他是骗她,怕她担心,她却不能止住心里的思念,她想要到他身边去,哪怕不能为他遮挡风雨,也要与他共苦同甘。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为了孩子,她得暂时忍耐,这个时候的她实在不能任性,这个身体再也禁不住半分折腾,这一回,她也不能再在他身边帮他助力了。
想到接下来不知多久的分离,叶子仪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绢帕,直到腹中痛了起来,这才不舍地放下高举的手臂。
“我倒没想到,公子成竟会如此疼惜你,阿叶,他为着你,已是快不顾安危了。从前我总觉着这人性子冷淡,不懂得如何惜你,怕你过得不好,现下看来,他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前途艰难,他又少有羽翼,一时怕是不能周全护你。”
游湛在叶子仪身旁,拍了拍她肩膀道。“不必担忧,少了你这个软肋,他会平安归来的。”
叶子仪吸了吸鼻子,转头瞪他一眼哑着嗓子道。“我就那么没用啊,什么时候成了他的软肋了?”
“如今他事事以你为先,自打公子成动情那一刻开始,他便有了弱点,你便是他唯一的软肋了。”游湛背手而立,江风鼓动着他石青色的氅衣,直吹得那衣裳上的玉兰若隐若现。
“你又知道。”叶子仪自然知道游湛所说不假,却是忍不住反驳了他一句。
“他既是心中有你,自然将你看得极重,以至于重于性命。阿叶,这一点,我不如他。”游湛无奈地一笑,抚了抚她的发道。“进去罢,咱们得开船了。”
叶子仪点点头,她不舍地看了眼那远去的大船模糊的影子,转身低头进了船舱。
舱内点着油灯,油灯下,药老,叶子仪随身的四个婢女都在,最里头坐着一人,那人满脸沧桑,倚着角落抱剑而坐,却是许久不见的曲恒。
“曲先生?”叶子仪向着曲恒屈了屈身,曲恒只拿那古井般的眸子盯了她一眼,闭上眼并不搭话。
“子澜近日闲暇,我便让他同来了,此次有他相助,也可以安心许多。”游湛安排了叶子坐在婢女身旁,对外头吩咐道。“开船!”
船身微微一晃,叶子仪有些紧张地一手扶住固定在船板上的几案,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便护住了小腹。
“阿叶你怕坐船?”游湛坐到叶子仪旁边的软垫上,双腿一盘道。“不必担忧,咱们只消走上半日,过了这山就换马车,这一片山路难行,你有身孕,我怕有所闪失,还是坐船最是稳妥。”
听到这话,角落的曲恒突然睁开眼来,他眼神复杂地盯着叶子仪,哑声道。“你有孕了?”
“嗯。”叶子仪点点头,有些歉意地道。“曲先生,又要烦你相护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那样的身子,他竞不顾惜你么?竟然让你有了身孕,他便不怕…… ”曲恒顿住,他气息不稳地垂下眼去,猛地站起身来道。“这里真是闷得很!”
说罢,曲恒拉开身后的木板门大步跨了出去,小船穿行如箭,立时一阵冷风便灌了进来。叶子仪眼看着那薄薄的门扇被曲恒甩得啪啪直响,心里一阵愧疚。
在魏国时,曲恒对她的心意是绝对真诚的,他会出言责怪公子成,她明白他是为她担忧,只是这样的心意,她始终无法回报,而现在,她算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这笔账,更加算不清楚了。
“子澜向来口无遮拦,你不必在意。”游湛拍了拍叶子仪的背,起身道。“不要想太多,我去看看他。”
叶子仪点点头,看着游湛出了舱门,盯着那几上灯火摇动的油灯发起呆来。
“游君所言无错,夫人又多思了罢?”药老见叶子仪发呆,忍不住开口道。“夫人该当想的,是如何养好身子,无用之事,想它做甚?”
“药老,不是我有意要想,实在是方才那人,我欠了太多,偿还不得,所以才会想还报他些什么,毕竟这人情欠得越多,便越发不能还报了不是?”叶子仪轻叹了口气,望着曲恒出去的那扇舱门道。“这一回又欠了他,这滋味儿,真不好受。”
“夫人为何如此在意这些?”药老皱眉,眼看着又不高兴了。
“我害死了曲先生的父亲。”叶子仪垂眸,咬了咬唇道。“从前并不曾觉得愧疚,可现在见了他,真真觉得愧对于他,辜负了他的情谊。”
“两军相交,生死唯命,难不成夫人不相助公子,曲老将军便不会陨命么?”
“这……”
叶子仪一呆,是啊,就算没有她帮忙,公子成也不是没有机会取胜,只是那时候见他吃亏,她忍不住便让同行的汉子喊开了。
曲镬之死,说来也不全是她所为,魏王失德,蒙公为祸,内忧外患,魏国不过是强弩之末,时势如此,曲镬不得不死,只是她碰巧在战场上,又耍了些小聪明而已。
“一国倾覆,非一人之力可为之,各为其主,各忠其事,夫人为公子之妇,自然为公子着想,曲镬为旧魏之臣,自然要忠君报国,你们何错之有?”药老真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叶子仪直觉得茅塞顿开,心里的大石也放了下来。
“多谢药老教我。”叶子仪微微屈身,脸色终于缓了下来,她不再纠结于曲恒的事,轻轻闭上眼,养起神来。
药老见叶子仪懂了,唇角隐隐带了丝笑容,也闭目端坐,不再说话。
船内静了下来,外头木浆划破河水的声音变得愈加清晰,叶子仪听着那声响,感受着小船偶尔传来的晃动,思绪不知不觉飘远,眼前浮现起公子成的身影来。
几人正在舱中歇息,突然,小船的速度慢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外头一声刺耳的锐响,那声响越来越近,耳听着是直奔着小船来了。
“咻——”
“噗!”
随着那锐利的响声接近,舱壁上突然一声闷响,一支寒光闪闪的箭头透过木板穿了进来,那寒森森的铁制箭头就悬在坐在中间的一个婢女头上,随着灯光闪动,带出一串冰寒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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