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说了许多狠话,终于逼得傅行书狼狈离开。
可是第二天,他还是又来了……
他手上捧着一块昆仑血玉,只一眼,苏漓便知道那血玉有多珍贵。她忽然想起傅行书曾经说过,等他当上了大官,就找最厉害的神医,医治她的心疾。她的心早就不痛了,可是看到血玉的那一刻,突然疼得很难受,像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
她是苏漓,是活了几千年的龙神,是死了好几回的人,她见多了爱恨和背叛,可是在傅行书最纯粹的爱意面前,她依然感受到了温暖与心动。她分不清那是苏漓的心还是孟琅嬛的心,而苏漓和孟琅嬛到底又有什么差别。
如果是孟琅嬛,一定会毫不犹豫投向傅行书的怀抱,可是苏漓却不能,她怕有一天,傅行书会变成逐渊,杀了她,也怕有一天她会在另一个地方遇到逐渊,被逐渊所杀,那样的话,傅行书一样会伤心的。
于是她狠心推开了他,看到血玉落到地上,磕破了一个角,他额上磕破流了血,却浑不在意。“嬛嬛,你还不能接受我,没关系,不过这块血玉你先收下好不好?这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的。”
“你走吧……”苏漓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背过身去,用冷硬而尖刻的声音说,“我孟琅嬛是要修行成仙的人,你不过是个没有修行资质的凡夫俗子,还妄图攀龙附凤吗?你我之间的婚约从此作罢,你也别再来找我了,我明日便启程去蓬莱,你我今生不必再见了!昆仑血玉,我消受不起,祝你早日另觅良缘!”
傅行书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苏漓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转身离去。
傅行书说:“嬛嬛变了……不,是我变弱了,没有能力保护嬛嬛了,可是我答应过嬛嬛的事,永远不会变。”
苏漓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落下一滴泪。
无所谓,反正凡人的永远很短,不过须臾数十年而已。轮回之后,他也不记得嬛嬛了……
也许还不用那么久,过不了几年,他便会另娶如花美眷,彻底忘了孟琅嬛,即便想起来,也只当是一个笑话一场梦。
苏漓这么自我安慰着,头也不回地踏上了修行之路。
微霜林里,她遇到了守在凝霜草旁的小白,仿佛感受到了她心中的煎熬,小白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蹭着,安慰着发出几声低鸣。苏漓苦笑了一下,晃了晃脑袋,却始终忘不掉傅行书的身影。
“小白,我觉得我变坏了。”苏漓抬起右手,按了按自己有些酸疼的心口,“你看看,是不是这样。我狠狠伤害了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我苏漓活了几千年,生平第一次,觉得那么难受,那么内疚。”
她自诩见过世面,看破红尘,可是越在这红尘中打滚,她就越发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了。一世又一世,她体验着各种人间疾苦,却是第一次尝到了情爱的滋味。可是傅行书深深爱着的,是他一手带大的姑娘,是可怜又可爱,对他满心依恋的小琅嬛,而不是苏漓,而现在苏漓心口跳跃着的那份悸动,她也分不清是来自于琅嬛还是苏漓。
异兽志上说,龙族高高在上,有着一颗悲悯而冰冷的心。龙族乃万兽之主,素来俯视众生,最不容易动情。苏漓活了那么多年,也仅对怀苏一人生出亲近之意,而世间其余人、事、物,于她而言并没有分别。她所体会到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来自于转世之后迷失了记忆的那个自己,然而觉醒了前世记忆的苏漓,却又再一次迷失了。
“哪个才是我,哪个不是我?”她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只能把这个疑问埋在内心深处,不愿再想起。
自此之后,她闭关修炼,直到多年后,她突破法相,成了琅嬛尊者,在外游历时途径赵国,才动了心思,化成普通女子,打听傅行书的现状。
“傅行书?谁啊,在朝里当官?”一个有些年轻的小贩愣了一下,反问了一句。
他身后一个年长的妇人听到这个名字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异彩。“傅行书,傅大人啊,我知道。”
“娘,你知道他?”小贩好奇地问道,“这人谁啊,我怎么没听过?”
“你当然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他都已经不在了。”妇人像是陷入了回忆,苍老的脸庞浮现出一抹异样的光彩,“我还记得当年傅大人中状元时候的景象呢,当年全京城的未婚少女都爱慕他,可惜啊,他有个很厉害的未婚妻,好像叫什么环的,是个女修士,傅大人对那个未婚妻死心塌地的,那女修士却为了修仙抛弃了傅大人,之后傅大人就辞官归隐,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苏漓听得愣住了。
她原以为他会过着锦衣玉食高官厚禄的一生,没想到……
妇人犹自陷入少女时美妙的回忆里,两人没有注意苏漓是何时转身离去的。
后来她又去了通州,傅行书的父亲傅临早已过世了,傅家也散了,到处都没有了傅行书的消息。苏漓怅然若失地回了琅嬛古地,闭关三年。
或许傅行书是入了轮回吧,也罢,反正凡人的宿命本就是这样,一世世地轮回,一世世地遗忘……
她这般自我安慰着,但深藏许久的那个身影却仿佛越来越清晰,她在梦中无意识地喊着“行书哥哥”,依稀看到少年温和的笑脸,在春风里桃树下,向她伸出手,说:“嬛嬛不要怕,你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她咬咬牙,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落入一个满是书墨香味的怀里。
画面一转,是个寒冷的冬夜,她抱着一个包裹,欢快地在风雪中奔跑,敲开了他书房的门。
“行书哥哥,我给你做了个暖手的炉子。”她讨好地将做好的暖手炉捧到他面前。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将她拉进了屋子,怪责地拍去她发上肩上的雪花。“这么晚了,还下着雪,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她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说:“可是我迫不及待想给行书哥哥惊喜,我做了好久呢,本来想着初雪前要给你的,可还是晚了……”
少年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接过精致的暖手炉放在桌上。炉子里还没装上炭火,金属反而更加冻手了。他心疼地将她冰凉的小手裹在掌心里。“你不必做这些的……”
她压低了脑袋低声说:“可是我想为行书哥哥做些什么,大姐说,总是让人照顾的话,人家也会不耐烦的……我不想让行书哥哥讨厌我……”
少年神色微动,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儿露出一副不安的神情,他心口忽然涌起了满满的怜惜与心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乎一个人,不管付出多少,只愿看她展露笑颜。
“不会的。”他柔声说,“嬛嬛什么都不用做,行书哥哥都很喜欢嬛嬛,只要嬛嬛乖乖陪在我身边就行了。”
她惊喜又狐疑地抬起头,看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眼。“真的吗?”
他笑着刮了下她冻得微红的小鼻子。“当然了,因为你是我的小娘子啊。”
她顿时羞红了脸。
苏漓一次又一次从这样的梦里惊醒,醒来时,眼角是湿的。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喊着“行书哥哥”,那是孟琅嬛的声音。
孟琅嬛十三年的记忆里,满满都是傅行书,他的笑,他的好,鲜活地存在于她回忆里的每个角落。父母早逝,饱受欺凌,是他把她从噩梦中救了出来,给了她一场长达七年的美梦,而她却一把将他推入了深渊。
苏漓的内心每日都被一种叫愧疚的感情啃食着,或许,或许只有怀苏能告诉她该怎么办。她拼命地修炼,想突破九天罡风,去到淮苏山。然而九天罡风之强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度过八次天劫,依然不能突破。
直到有一天,几个元婴真人找到她门下,献出了许多宝物,求她去对付一个魔修士。
“那魔头修炼邪门功法,专门吸取他人灵力和元神,如今已有许多修士命丧他手了,前几日,我们宗门的尊者都不敌那魔头,这大荒之内,怕是只有琅嬛尊者您能除去这祸害了!”
苏漓本不愿搭理这些事,但见宝物中有于她有用的东西,便答应了下来,起身飞往那魔修所在的无崖山。
听说那魔修存在已有三十年,原先法力不足,也只夺舍些灵兽,后来便将魔掌伸向了低阶修士,而近几年,那魔修修为突飞猛进,附近的修士们几次联手竟都不敌,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更壮大了魔修的实力。
苏漓以八劫尊者的实力,是全然不惧那魔修的,因此祭出本命法宝,威压当空盖下,将方圆数十里尽皆覆盖,逼迫魔修现身。
果然,那魔修扛不住这般威压,自无崖山中逃了出来,苏漓目光一凝,便纵身追上。
魔修身披黑色长袍,遮住了全身,连面孔也看不清,只有几缕白发垂在胸前。苏漓厉喝一声:“捆妖索,收!”
一道金光自袖底飞出,直向魔修追去。魔修被迫停下脚步,一只苍白的手从黑袍下伸出,捏着一只紫色铃铛,轻轻摇了起来。顿时四周失控微微扭曲了起来,捆妖索受到干扰,蹲在原地挣扎着,似乎分不清方向。
“镇魂铃?”苏漓脸色一变,“镇魂铃要血祭八十一条生魂方能练成,你这魔修竟这般嗜血残忍,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琅嬛尊者今日降妖除魔了!”
魔修闻言,猛地抬起头,手中镇魂铃顿时失声。
苏漓唤出飞剑,捏了个剑诀,便见飞剑化成漫天剑影,如山洪海啸一般向魔修飞去,所到之处,狂风骤生。
魔修忙抛出镇魂铃,紫色铃铛在空中不断放大,最终如小山一般将魔修罩在其中,漫天剑影猛烈撞击着紫色光罩,魔修双手捏诀勉力支撑。
苏漓一眯眼,见剑势已弱,索性撤了飞剑,化出法相,遮天蔽日,一双素手当空压下,只听一声闷响,紫色光罩应声而破,声浪四散开来,将方圆十里的树木尽数摧折。魔修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从空中摔落下去。
苏漓急忙俯身下冲,怕被魔修趁机土遁逃走。然而那魔修似乎受了重创,竟一时缓不过来,苏漓落在地上,剑尖一指,锁定了他的灵池。
“正道不走偏走邪道,杀生无数,你可知你要遭天劫的!”苏漓冷冷地说。
那魔修却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着头喘着粗气,鲜血一滴滴落到了泥土里。
苏漓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这个魔修似乎很怕她,不是怕她杀了他,而是怕面对她?
“我今日杀你,你可有怨言?”苏漓微眯着眼,上下打量他。
魔修依旧沉默。
“你哑巴了吗!”苏漓怒叱一声,握剑的手一紧,一股强风直扑魔修面门,顿时将他的黑袍吹起,露出黑袍下那张苍白清癯的脸。
魔修大惊失色,急忙压低了头,抬手遮住自己的脸。
可是苏漓已经看到了。
她愣愣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不敢置信地轻轻唤了一声:“行书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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