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局——
笨笨的小黑箱子,听筒在上面架着,箱子侧身有一个摇把儿,打电话时,左手按着听筒,右手摇把,摇几下松开,等待接线台话务员帮忙才能转接电话。
顾铮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总机帮转后,电话那头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你好,我是樊自强。”
“樊政委,我是顾铮。”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瞬,随即激动的大嗓门冲出听筒外,“你个臭小子还知道打电话回来!?”
“你让老子说你什么好,不老老实实待在军总医院接受治疗,一声不吭留封退伍申请就跑了,要不是准备全军大演习抽不开身,老子非亲自来逮你不可!”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对面之人的暴躁,一个单手叉腰、鼻孔冒粗气的黑脸汉子形象跃然眼前。
顾铮似乎早就预料到,提前把听筒拿远了些,等那边骂骂咧咧控诉完,才继续道:
“政委,我打电话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樊自强哼了一声,“什么事,说。”
“我要结婚了,结婚报告已经寄去军区,发的加快这两天就到,麻烦您给我紧着办了。”
“什么?结婚!?那方师长的女儿怎么办,她可还在等你回部队,发誓非你不嫁……”
“我和方师长的女儿只是普通战友关系。”
樊自强在电话那头叹气,“谁让你救了人家爹,当闺女的想以身相许报答你,这关系可不普通。”
“要我说,你是男兵里最强的,方师长女儿在女兵里也不差,你们两个其实还挺般配的……”
顾铮拧起眉,打断他的话:
“我的结婚对象叫池皎皎,桃源村红旗大队的村民,他们家三代贫农,具体情况都写在结婚报告里了,您尽快审批,我娘把正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八。”
樊自强了解顾铮的性格,既然交结婚报告就说明他是认定这门婚事了,更何况他还专门打电话过来催,便知趣地不再提方师长女儿。
他算了算日子,“行,我抓紧给你办,批下来了就打电话到你们公社。”
“谢谢樊政委。”
樊自强笑了声,“得了,跟我客气什么,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部队?一营的战士们可都念着你呢。”
一营是团里的尖兵营,要是顾铮没受伤,这次全军大演习少说也得冲进前五去。
而且他听几位领导的口风,这次军事演习上面那位大领导也会莅临。
若是表现突出被大领导记住了,不仅军区面上有光,对战士本人来说也是极大的机遇。
就是可惜顾铮了,他伤得太重,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左腿落下后遗症是肯定的了。
但就算再也上不了前线,留守后方干个文职工作也好啊,起码还是在部队里。
想到那群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们,顾铮眼底划过笑意,语气明显轻松了些:
“今天来县医院复查,何医生说有好转迹象,等检查结果出来就进一步治疗。”
他没有再回避谈论自己的伤势。
因为池皎皎的出现,回部队这件事,从绝望变成了有一丝希望。
仅这一丝希望就足以重燃他的勇气和坚持。
想到这,顾铮转身朝门口看了眼,却只看见顾母一个人等在那儿。
他想找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听筒里继续响起樊自强开怀的笑声,“好,太好了!”
“你安心养伤,争取早点回部队,到时候可一定要给我们补一顿喜酒,正好,新修的家属院房子还有剩,我给你留意着,若是弟妹跟来随军也有地儿住……”
“嗯,就这样,我对象不见了,我得去找她,先挂了。”
顾铮说完,急匆匆挂断电话。
那边樊自强还意犹未尽就突然被挂了电话,按下听筒啧啧几声:
“顾铮这小子不是吧,对象不见了这么一会儿就要去找,直接栓裤腰带上得了呗!”
也不知是什么样儿的天仙,把他们军区赫赫有名的老铁树都给撩开花了。
要知道顾铮在军区里可不缺女同志喜欢,什么医务室的啊,通讯连的啊,一数一大把。
可他就跟眼里看不见女同志似的,整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再就是出任务,恨不得抱着钢枪手雷睡觉。
不说方司令女儿,就文工团团花在他眼前可劲儿晃都没见过他抬下眼皮子,黑沉着一张脸,有仇似的嗖嗖往外放冷气,硬生生把自己耽搁成二十五六的老光棍。
本以为他多坚定的意志力呢,这辈子就跟钢枪过了,结果一回老家就给自己找了个媳妇儿,这腿都还伤着就迫不及待要结婚,生怕人跑了似的。
樊自强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对顾铮口中的结婚对象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这到底有多大魅力啊?
别是一见面就把顾铮给拿下了吧?
他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此“拿下”,非彼“拿下”。
**
顾铮挂断电话,结了费用后滚动轮子出了邮局,“娘,池皎皎去哪儿了?”
他左右看了看,没见人影。
“啊,她说去找一个熟人,叫我们先回医院,别等她。”顾母道。
未来儿媳妇的曲折身世她也了解,前头十八年被抱错养在县城,认识几个熟人很正常。
顾铮眼眸微暗,下意识想到了教池皎皎学医的老中医,整个县城只有三家药房,左右不过十几人,查起来并不困难。
她前十八年的档案很干净很普通,可她本人所展露出来的一些能力却不像一个小城姑娘该有的。
这很难不令人生疑,尤其是在县城发现敌特逃窜踪迹的关键档口。
另一边,尾随他人的池皎皎并不知道,随口一句找熟人就令自己再度陷入了怀疑风波。
她找的熟人,可不是什么县城里的熟人,而是——
池兰香。
她刚刚在邮局门口看见池兰香和一个推着自行车,扶手上挂公文包的男人并排而走,姿态亲密。
如果没猜错,那个男人就是池兰香勾搭上的有妇之夫,前世害林家两个舅舅无辜遭受牢狱之灾的食品厂主任。
池兰香就是因为这个食品厂主任,看不起受伤退伍的顾铮,下药将原主弄到了顾铮床上,代替她履行婚约。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搭上了原主一条命。
或者更准确点说,是两条。
前世原主在床上没有发生意外,如池兰香的意嫁给顾铮,可婚后生活鸡飞狗跳、一团乱麻,最后在前往找宋文浩的路上摔死了。
这一世原主也算重生了,还恰巧重生在和顾铮发生关系的时候,结果情绪一激动,直接嗝屁了。
然后,被池皎皎捡漏。
万事有因果,既然接了原主的身体,就得帮她报仇。
池皎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边走一边留意周围记下路线,七绕八绕走了约莫十多分钟,那两人在县城西边的一个小院子前停下。
男人谨慎地回头打量,池皎皎迅速退回巷子里躲避,这里是视线死角,那男人并没有发现。
“行了,没人跟来,而且母老虎不是出差去了还没回来吗,有啥好怕的?”
池兰香腻腻歪歪地靠到男人身上,用胸前起伏的柔软不停磨蹭男人的手臂。
“反正母老虎不在家,你今晚就别回去了行不行?”
她得抓紧机会怀上孩子,才能逼男人快点和家里的母老虎离婚娶她。
男人见四下无人,大胆地用手拍了拍池兰香的屁股。
“小浪货,是不是想榨干我?昨晚上大哥哥还没满足你吗,嗯?”
巷子里的池皎皎挑了下眉,就挺惊讶的。
原来池兰香这么早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有家室的人了,她知三当三,还管正房原配叫母老虎。
呵呵,她长年累月受池老太和钱红燕的熏陶,又能是什么好鸟?
母老虎也许脾气暴躁,她却是又蠢又坏。
还有这个奸夫,比宋文浩的皮相更具欺骗性,穿着干净整洁,一张白玉脸,五官端正,儒雅斯文,看上去就是好好先生模样。
可一张嘴,满是yin词浪语,感觉下一秒就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地打野战了。
“今天不行,昨晚借口工作没回去,那两个老不死的已经有点怀疑了。”
“好吧,那你明天记得来看人家哦~”
男人迟疑,“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买了,明天还不回去?”
“我想多陪你几天嘛,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
池兰香娇滴滴地说着,手灵活地往下探,抓住了什么。
男人一声闷哼,“艹,你怎么这么马蚤,搞快点!”
两人迫不及待地搂在一块进了院子,隐约有几声嗯嗯啊啊从门缝中传出来。
池皎皎面无表情地打量周围环境。
两人偷情的小院选址偏僻,周围没有几户人家,还都是关着门的,想喊人来抓奸都得跑到巷子外面去。
不过马上就到下班时间了,街道上不愁没人。
就在她考虑是走十分钟路去公安局报案,还是整出点动静引人过来抓奸,院内响起一声长叹。
战斗结束了。
池皎皎:……
不是吧大哥,你说搞快点,但这也太快了点吧。
前后有三分钟吗?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喊人来抓奸不需要时间的吗!?
“吱嘎”一声,院门打开。
男人满脸餍足地推着自行车出来,同院内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打算走了,逼得池皎皎只能先一步退回街道。
她还想继续跟,奈何男人骑上自行车跑得飞快,几下就没影了,离开的方向是城东。
如果没记错,城东聚集了食品厂、肉联厂等几个大型工厂,员工居住的筒子楼分布在厂房附近,步行走过去少说要二十分钟。
为了避人耳目,横跨县城东西,这个食品厂主任真够可以的。
池皎皎望了眼天色,无奈作罢。
不过看池兰香一副打算定居县城的模样,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桃源村,摸清了两人偷情的地点,不愁逮不着机会。
而且在抓奸前,她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回到医院,病房内除了新入住的老大爷,顾铮和顾父顾母都不在。
病床枕头薄被凌乱,削了一半的苹果和小刀掉在地上,床头小桌上还有一杯打翻了没来得及收拾的水。
池皎皎眼皮一跳,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她开口问,隔壁床的老大爷就急急道:
“你是这床病人的家属吧,刚刚来护士说什么人快不行了,你快点去抢救室吧!”
抢救室?
顾铮的身体情况她是最清楚的,两次针灸下来,炸弹碎片被吸收掉了一块,伤势已经被稳定住了,怎么会突然严重到送去抢救?
难道是回医院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能量源突发暴动?
池皎皎眉头紧拧,匆匆向老大爷道了声谢后就朝抢救室跑去。
隔着一大截走廊的距离就听到顾母悲怆的哭声。
池皎皎瞳孔缩了缩,大步奔过走廊。
抢救室门前围了不少人,透过人影缝隙,她看到轮椅上坐着的高大青年,心下松了一口气。
还好,顾铮没事。
那送进抢救室的人是谁?
“顾铮,你……”
她微微喘着气,上前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啪嗒”一声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走出来。
池皎皎被人挤了下,只见顾父搀着顾母踉踉跄跄地冲到医生跟前:
“医生,我儿子咋样了,他只是有点感冒,咋会突然打摆子?”
(打摆子是农村对于疟疾的俗称,患者发作时身体会抽搐、颤动所以称为打摆子)
“叔,您儿子得的不是感冒,也不是打摆子,而是破伤风。”
“啥,啥是破伤风?能治吗?”
“就是被生锈的铁钉、刀子伤了,感染的一种细菌,我们医院上个月收治了一例破伤风,和您儿子差不多大,当晚人就走了。”
“你们儿子的情况……不大好,已经到了急性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随着医生摇头叹了口气,走廊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顾母再也承受不住,脸色煞白地瘫坐在地上。
顾铮脸色发沉,“医生,这位徐知青是我们村里的赤脚大夫,她给我弟弟打了破伤风针,怎么还会感染?”
众人视线转向一旁站着的徐小莲,却见她满脸愤慨,径直走向池皎皎,扬起巴掌扇了下来。
“都是她!是她乱用药害了顾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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