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厨房分三道门,一道是敞开的大门,仆役抬着精致的漆制食盒流水一般的进出,一道是小门,衣着中上的小厮丫鬟端着红漆的食盒脚步匆匆。还有第三道门,衣裳寻常的丫鬟小厮挤挤挨挨排着长长的队伍,不时还有人加个塞,可是没人多言。
另有粗衣打扮的下人,没有排队,只是搓着手在墙根底下或站或坐。
宋婆子说了,让她第三个小门排队,到时候递上牌子,送上篮子就好了。
吴笑烟正要去队尾,忽然有个笑嘻嘻的妇人应了上来--她好不到被称为婆子的年纪,看起来有三十许岁,一身衣裳干净爽利,脸上油光光的,笑起来和善亲热。
“这位便是昨个儿新来的吴姑娘吧?”
“正是,这位婶婶您是……”
“什么婶婶啊,姑娘叫我薛禄家的便是!”
“薛婶儿。”吴笑烟低头行礼,被薛禄家的一手拉住:“来来来,吃食早给你准备好了,先吃了再回去!”
其实薛禄乃是世子整个后院里的二管家,薛禄家的则是大厨房的三管事。薛禄是薛慈轩的奶兄弟,年少时还救过薛慈轩的性命,只是当年薛慈轩入京,他恰好生了重病,才没能一并跟去。
薛禄家的闺名长袖,曾是国公夫人的丫鬟,虽然并不是顶得宠的大丫鬟,也是有点脸面的人。
放眼整个国公府的仆役里,这夫妻二人也都算是能排得上号的。
吴笑烟不知道这些,被薛禄家的一拉,她想着人家乃是一片好意,也不好挣扎,懵懵懂懂的就被拉进大厨房的院里去了。
院子的一脚摆着一张小桌,特实诚的放着一盘白净净的馒头,一盆骨头棒子,一碟炒鸡蛋,和一大碗凉拌豆芽。
“坐下,吃吧。”
“这……我是来给我们院带吃食的。”
“好姑娘,他们的是他们的,你是你的。”薛禄家的笑着抹了抹吴笑烟的额头,“吃吧,放心。”
吴笑烟这才坐下,拿起来了个馒头,开吃。
薛禄家的就坐在边上看着,吴笑烟确实是饿了,吃东西的速度极快,但她早就被薛丁夫妇养好了习惯。即便是逃难的时候吃东西也文雅得体,更何况现在。
“你乃是薛丁伯父的干女儿?”薛禄家的问。
吴笑烟嘴里的正嚼在一半,闻言将食物咽下去,放下筷子,端端正正的看着薛禄家的:“我干爹正是叫薛丁。”
“你干爹干娘怎么没见回来?”
“……”吴笑烟沉默了一会,她也并不隐瞒,将遇上饥民的事缓缓道来,“我们路上……”
薛禄家的听着听着瞪大了眼睛,吴笑烟讲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哭了起来。她也没个帕子,就只是用袖子捂着眼睛。她哭起来其实没多大声,只是一下一下的抽着气,衣裳袖子没一会就湿透了。
受薛禄家的感染,吴笑烟眼泪也流了下来。为了不说话太断断续续,她只能说两句停一阵,稳一稳再继续。
说到带着薛怀瑞跑进山,吴笑烟就不说了。
薛禄家的也知道大郎回来这事略有些蹊跷,况且她原本便只是为了问薛丁夫妇,所以吴笑烟闭了嘴,她也不追问,只是抹了抹脸,把个连着许多肉的大骨头棒夹进了吴笑烟碗里:“好姑娘,快些吃吧,这饭菜若是凉了,就腻了。”
“嗯。”吴笑烟也抹了抹泪,低头继续吃。
薛禄家的在边上问:“那宋婆子为人最苛刻狠毒,可有打骂你?”
吴笑烟也不瞒,便答:“有教训,但还受得住。”
薛禄家的恨得咬牙切齿:“她男人早年间死在了外头,她虽被人恨得牙痒痒,也没人跟她一般见识。”
待她吃得一干二净了,薛禄家的拉着她的手,亲子带她去领了饭,又招呼过来了一个半大小子:“他叫顺才,是我儿子,以后有事就叫他。”
“吴姐姐。”顺才长着一张一眼看去有些愁苦的脸,就算笑起来也让人觉得别扭,即便爹娘有脸面,可这样不讨喜的人既然不去从军,那也就只能在大厨房这样不露脸的地方做事。
“顺才弟弟。”
“行,晚上你再来,我们有空再聊。你且再等等,我去给你拿些伤药来。”
“薛家婶婶!”吴笑烟一听,忍不住叫了一声。
薛禄家一脸关心的回过头来:“怎么?”
“这……不知道婶婶可能叫一叫大夫?”
“姑娘难不成是骗我?被那老虔婆伤得重了?!”薛禄家的脸都白了。
“并不是我,而是同住的柳芽妹妹。”
薛禄家的一听,叹了一声:“姑娘真是心肠好,你且先去,我这就叫顺才将大夫喊去。”
“谢谢婶婶。”
吴笑烟带着饭回到了院子里,又等了快一个时辰,顺才才带着大夫过来。还是个年轻狠了的大夫,看年岁也就是十五六而已。
宋婆子听见动静出来,看见是个大夫,便阴沉沉的重又回去了。
大夫也没搭理宋婆子,一脸嫌弃的进了屋,看见柳芽那样子后,先是吓了一跳,继而面露恶心。只看了两眼柳芽的状况,诊脉的时间还不够喝口水的,便随便扔下一包药,说一声:“这点小伤,上点药便好了。”转身就要走。
“大夫!大夫……求您再给看看。”
“怎么?!你信不过我的医术不成?!哼!莫名其妙!”大夫一甩袖子,大踏步的就跑了。
吴笑烟追出来就看见顺才一边拉着大夫道歉,一边给大夫塞了个荷包进手里。大夫脸色稍好,总算进屋又看了两眼,然后多给了一包药。
吴笑烟将大夫送到门口,顺才则一直将大夫送走了。
等到她转回身来看那两包药,不由得叹了一声--跟她自己求来的那包药并无太大差别,连那股子潮味都一模一样的。
吴笑烟用布沾了点水,弄湿了柳芽的嘴唇,便有人敲门,出门一看,正是顺才。
“笑烟姐姐,没帮上什么忙,我没用。”
“多谢顺才弟弟。”吴笑烟是知道了,这位顺才该不只是容貌的问题才在厨房帮工的,这办事显然也有毛病。但知道归知道,人家好心帮忙,话不能说。
顺才叹了一声;“姐姐,我这就回大厨房了,姐姐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顺才走了,吴笑烟这才在衍国公府里过了几天,却已经觉得身心俱疲。她坐在床边上,看着脸上的伤势肿胀得越发明显,整张脸都变成黑色的柳芽,格外明白,为什么娘和爹总对她说“你是奴婢,大郎是主人。”
奴婢就是柳芽这样动辄重伤随时都要没了性命的,主人则是世子那样挥挥手就可让奴婢生奴婢死。
宋婆子……宋婆子看似跋扈嚣张,但若没有主人们的默然不语,她又如何能如此?
在自己房里吃着东西的宋婆子,其实也不像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她是真没想到会打得那么重。
不就是根一指宽的戒尺吗?抽在人身上,也就是声音大点。别说人,她就是抽条板凳,还噼啪有声呢。
往常柳芽也是不听话,总惹事的,她照着三顿饭抽,那小丫头片子也依旧是活蹦乱跳的。怎么吴笑烟来了,抽了两下,她就那样了呢?要不然说,吴笑烟邪乎呢。
宋婆子心里的那点内疚,三下五除二就被她甩锅到吴笑烟身上去了,顿时觉得无事一身轻,且动起了更恶毒的心思。
柳芽看起来是不好了,若是她死了,让吴笑烟跟着个面目全非的死人呆上三五日的,还能不老实?
不知道是不是宋婆子咒的,柳芽当天晚上,果然不好了……
她的伤确实只是外伤,又有些伤口发炎引起的发热,若是能够妥善用药和照顾,顶多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床了。可吴笑烟虽然给她裹了伤,上了药,但药物受潮,甚至已经略微有些发霉,不只是药性减弱那么简单,新生的霉菌甚至让伤口恶化。
柳芽的食物也只是一点稀粥,不是吴笑烟不喂给她,是她昏昏沉沉的,又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食物。
到了夜里,柳芽的喉头因为恶化的炎症肿了起来,又被一口痰堵住了。
吴笑烟听她声音不对,爬起来帮她拍了半天背,柳芽拍得睁开眼,只是她意识还是懵懂的,黑暗中看不清人,她背上都是伤,吴笑烟这一拍,只觉得疼痛无比。柳芽被吓得猛吸一口气,不但没把痰吐出来,反而吸得更深了,这一下顿时背过了气去。
柳芽睁眼,又闭眼,虽然快,但吴笑烟看得清楚,刚才人还“赫赫”的艰难喘气,现在连声都没有了。她赶紧把人放下,跑去敲宋婆子的门。
宋婆子白天打着那样的主意,听说人死了,心里确实一惊,可还是一咬牙,把吴笑烟骂回去了。
吴笑烟回房时,柳芽已经彻底咽了气。外边打更人走过的声音,听起来凄凄惶惶的。吴笑烟叹了一声,摸黑打了水来给柳芽还带着热乎气的身体净面洗手,又翻了套齐整衣裳出来给她穿上,自己便在另外一边歪着睡着了。
(https://www.bqduo.cc/biquge/128_128254/c38272303.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www.bqdu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qdu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