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雨稍小了些,春归包了些红糖,半块姜给李老爹。志远走的时候还颇有些不舍,趴在李老爹身上静静地看着知平,知平知敏在门口待着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进来。
春归也不瞒他们,饭桌上直说过两天志远便会跟小宝一样,时常来家里一道看书认字。知平立刻欢呼道:“嫂子!我喜欢这个弟弟!他太乖啦,比我还要乖!”
知行没眼看:“那是哥哥,还比你大几岁呢!”
知平立刻改口:“那我喜欢这个哥哥!”
春归只说了这桩事,至于年后让知平一道去念书的事儿她没说,等束脩攒够了,她再开口也不迟。
日子一放晴她便想着去一趟齐掌柜那儿,手头上已攒了十六幅画样儿,分别是两套四时景物图,四幅拼起来是一套完整的图。两套图又各分为上色与不上色。知行与祁佑也共作了八首诗。
画都是寻常画师能画的,春归只是费了点小心思刺激消费,人人心中都有个收集癖好,看着四幅扇面凑成一副完整的画便有足足的成就感。
这趟上街她没想着带着几个小的一起去,毕竟走两刻钟的山路也是累人的。她原是打算让知行和祁佑两个大的看着几个小的,没想到祁佑提出了想跟她一道上街。
春归看了看祁佑的腿,皱眉道:“你这腿可以走这么久的路吗?”两刻钟也不算太久,只是走的是山路,未免磕碰。
祁佑点头道:“已好得差不多了,本也没伤到筋骨,我这趟本也有东西要买。”
春归面露喜色:“那便再好不过了!”虽没伤到筋骨,可已经入了冬,腿脚若是不便实在难捱。
这腿脚好了,这段日子也便过去了,几个孩子高兴极了,围着祁佑的腿左看右看。
祁佑抬眼,对着春归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春归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也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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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李老爹带着两个孙子给春归家送了半篮子鸡蛋,足有十来个,也是带着两个孙子认认门。
春归推辞不过也只好收了,几人说起明日要上街,李老爹忙道:“明日我家志存要去赶小工,顺便把志高攒的一堆皮子卖了,他借了村长家的驴车,正好能送送你们!”
李老爹的大孙子叫李志存,十五岁便学了木工,如今满二十,一身手艺,常常在镇上接活儿,二孙子叫李志高,如今十八岁,跟陈实两兄弟学打猎。两个孙子都无心科举,只想着挣钱补贴家里。
春归心里一喜,看了看祁佑:“那真是谢谢李大哥!”
李志存晒得黑瘦,颇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脑袋直摇头。
几人定下了时间,李家人才走。
第二日天才刚亮,李志存便等在了柳家门口。他驾着驴车坐在前头,春归和祁佑两人分坐两端,入冬的山风刺骨冷,两人穿得厚实还是有些抵不住,祁佑看了看吐着冷气的春归,有意侧过身子挡着,尽管如此,春归还是冷得双手通红。
好在原本要走两刻钟的路,驴车一刻钟便到了。祁佑看了看春归那双手良久,叹了口气不发一言。
春归倒无所谓,不用走路省了脚程便让她开心许久了,她搓了搓通红的手跟李志存道谢。
三人就在市集口分别,祁佑昨日便说明有东西要买,春归问了银钱是否管够后便随他,两人约了在那肉摊子边上等着。
街上人三三两两,春归拿着一篮子画样儿,本有意找几个读书人看手上的折扇。可惜人少,她也只好先干正事儿,循着记忆走到了“清正雅居”门口。
铺子倒是早早地开了门,和上回来时不同,迎面三层成扇中两层换成了她当初画的君子四花图。
她提着的这颗心便放下了,掌柜的既能将她画的扇面展出,那这折扇必定卖得好!
她走近些细看,顶层摆着一方嵌着四把扇的锦盒,露在外面的扇柄上分别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字并四花小图,扇柄的扇坠也是木制的花。
春归摇头笑笑,做生意的人只要点通了一扇门,其余的门也会自然而然地打开。
她刚想叫人,里头便出来了上回那个小二。
小二打着哈欠,一抬头见是春归,瞌睡立刻就醒了,还没跟她打招呼就跑进里间,边跑边喊:“掌柜的!上回那位姑娘来了!”
见他那兴奋劲儿,春归心里最后那点不安也消失了。
这扇子,定是卖得非常好!
果不其然,掌柜的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哪儿呢!你快去给那小娘子倒茶!”
跑到外间,见到了人,齐掌柜当即笑眯了一张脸:“哎呀,越小娘子!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春归小小行了个礼,有意问道:“齐掌柜,生意可好?”
齐掌柜拍了下掌:“越小娘子,你这画真是绝了!”
春归笑了笑谦虚道:“齐掌柜一手生意经,这扇坠,扇柄的雕刻绝妙。”
齐掌柜“嗨”了一声,摆摆手:“也是小娘子的打包的卖法独到,我便锦上添花想了这一招。”
那日他直接拿着画样儿找到了平日里合作的画师,那画师一副受教的模样,拿着原画端详了好久,一夜间愣是临摹了十几幅图,不过几天功夫,十来套成扇便做成了,放到铺子上不过一上午,一个读书郎看了便叫来另一个,他再同人说明了那四花君子扇的涵义,当即有公子哥买了一整套,他定的十五文一扇,并寻常扇子高出一倍的价,那些人也是毫不犹豫地买下。
还有些读书郎对着折扇上的诗词大加赞赏,也借由四花的涵义作诗作对。
这镇上的读书郎不比乡里的过得拮据,虽两地只有相隔两刻钟的距离,可一座山隔开的岂止是经济水平,山这头的知行与祁佑给扇面作诗为着挣钱,山外面的读书郎买扇子附庸风雅。
十来套的扇子不过两天时间都卖完了,后来齐掌柜便来了生意经,开始在装扇子的盒子,扇坠,扇柄上做文章。这些精装的扇子没几天便又让他大挣了一笔,想到这里,齐掌柜不免又高看眼前的这个姑娘。
如今又有好一些扇子还在赶工,那些也早已被人定下。
齐掌柜边寒暄便看向春归手里的篮子,眼神一亮。
“这是越娘子新作的画样儿?!”
春归忙将篮子提了上来,点头道:“真对不住,原本是该早点送来的,只是家里弟弟上山伤了脚,又赶上入冬,小孩多容易伤寒,便多耽搁了几天。”说着将其中一套四时景物图摊开。
齐掌柜丝毫不介意,忙不迭起身观赏。
一幅图一分为四,却又是四时的景象,分分合合皆是画。
齐掌柜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眼里大为惊叹。
“越娘子,你这副巧思实在令人佩服!”
春归退到一边由着他欣赏。
“一共八幅图,便让家里两个弟弟作了八首诗,因着齐掌柜上回说的,不上色的也收,我也照着画了八幅墨样儿的。”
齐掌柜连连点头:“是是是,都收都收。”
梅兰竹菊四套扇面,遑论点了色的,不点色的也被一扫而光。四首诗更是被一行学子多番吟诵。
“越娘子,你家里那两个弟弟是否要走科举之路?”
说起知行和祁佑,春归便缓了神色:“齐掌柜说得不错,非我自夸,我那两个弟弟,一个是上一次院试的童生榜首,一个在前十,故而我才想到要让他们作诗。”
齐掌柜当即拍掌:“我说呢,你不知道多少学子看了这诗都赞不绝口啊!”
再抬头,齐掌柜点了点桌面,感叹道:“越娘子,你这脑袋里到底有多少点子啊!”
画师易得,哪怕春归的画技再远超寻常人,画师琢磨着总能画出几分相像,可这满脑袋的巧思却难得,这么些年多少画师来来去去,愣是没给他这店打开任何销路。
齐掌柜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眼那套图,似是想起什么,再看向春归时双手朝她举了举,问道:“越小娘子可知道这镇上行商的郭家?”
春归抬眼摇了摇头,眼皮却是一跳:“我头一回出来卖这扇面图,更是头一回与人做生意,怎会知道这镇上的行情。”
伙计已端上一杯茶,齐掌柜先她一步接过茶碗端了过去放在春归面前。
春归打量了茶碗,再看看时不时朝她露出些礼节的齐掌柜,生意人不同读书人那套,能带来利益的不论男女,她心中隐隐意动:“齐掌柜明说就是。”
齐掌柜笑着摇头:“越娘子不必惊慌,是好事儿。”
他这才把写一个多月来的大小事儿一一道来。
“这一个多月,我共做了四十多套扇子,前十套零零散散卖给了这镇上的读书郎抑或学子,秀才书生。后三十多套打造了锦盒,换了扇坠,刻了扇柄,原本打算同你说的那样卖整套,可一摆出来全数被郭家小姐订走了,还付了大价钱半个月内不许我再售卖这君子扇,半个月后才行。这不半个月了,我便重新做了摆上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生意人,那郭小姐给的价又实在是高,我便同意了。”
春归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儿。难怪这齐掌柜见了她如此开心,想来那郭小姐给的价不算低。
买走了全数的套扇,还垄断了半月,买主又是个商户小姐,这是明着另找了高端销路。
她回过神道:“齐掌柜不必介怀,我与你已做成了生意,扇面便由你来处置了。只是这郭小姐是........”
齐掌柜连忙道:“越娘子你不知晓,这郭家行商多年,什么紧俏便卖什么,南北倒货发的家,到这一辈儿生意已做到京都去了。去年因着本家老爷子病故才来了咱们这儿。”
“我看啊,她是瞧上了你这扇面的门道。”
齐掌柜又是叹气又是高兴,看着春归心里直打鼓。
“老实说,这一个多月没叫你来,我还以为你直接与那郭小姐牵上了头。”
春归心里有了数,诚恳道:“不论有没有瞧上,我如今这生意是做与你齐掌柜的。”
齐掌柜心里顿时大为妥帖:“你看你这心思,你放心,你解了我的困,我哪能碍了你挣钱的路子。”
“这扇面儿我还是照收,只是还需你应我一句。”齐掌柜收了声,认真看着她道。
春归点了点头。
“我这只是个小铺子,顶了天了这扇子也卖不到其他地方,若是那郭小姐有一日找上了你,还望你空余之时再画些画样儿给我。”
他是生意人,最为敏锐,那郭小姐能高价断了半个月的扇面,他就已觉出门道了。
春归听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齐掌柜,您这是对我寄予厚望了。”
良久,见他只淡笑不语,春归继而也收了笑:“您放心,我家里什么近况您也知道,能多挣点便挣点,哪会拒绝上门的生意。”
她说完齐掌柜才松了一口气,抬手对她作了个揖。
春归喝了口茶,心里倒是对那郭小姐来了兴趣。商户规矩少些,但这个时代能放一个本家小姐出来做生意,想必是不拘小节的。
齐掌柜点了点画样儿,两套图上色的八张,不上色的也八张,又看了八首时令诗。比照上回的价应是六百文。他早已备好了银钱,点了六百文出来,春归正接过,手里又多出了一锭一两的银子。
她忙抬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齐掌柜笑笑:“你让我在郭小姐那儿挣了好一笔,这该是你的。”
钱多不烫手,春归当即露出笑意:“那便谢过齐掌柜了!”
天已全亮,春归出了那铺子,迎面便有几个青衣书生进了铺子,直奔那展出的扇面。有人调侃着:“齐掌柜,大半个月了,你总算把这君子扇又拿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藏着过冬呢!”
她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看勾起了嘴角。
扇面这条路她算是走对了。
一两六百钱,加上家里的两钱,她手头上总共有一两八钱的银子,再赶上一批扇面,便能凑够二两银子还有余。若那郭小姐真有意,看齐掌柜拿出一两犒劳她的架势,那小姐也定是个大方的。
来到这儿三个月,她勉强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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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人少,这时街上已人来人往。念着入了冬,她又去药铺买了近三十文的姜,然后直奔那肉摊子,见祁佑还没到,她便挑了一段五花肉,那日答应的知平做烧肉,最后做了排骨,趁今日便给他个惊喜。
那肉铺老板还记着她,毕竟买了一堆大骨和肋骨的人不多见。见她今日还是要了一堆大骨,便又给她抹了零头。
冬天东西好存放,最后拢共买了一整条五花肉,两扇肋排,一整块肥肉,还有大块的骨头。前后花了近百文。
她付了钱,转头祁佑已在了,手里拿了一叠书正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她。见她篮子装满了,忙上前顺手提了过来。
那老板见状多嘴了一句:“小娘子嫁了个好的,会体贴人!”
春归“扑哧”笑了出来,忙道:“老板,这是我弟弟!”
又看向祁佑,少年面上神色不变,耳朵却红了一圈,对上她的眼神便草草偏过头,显然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了。
那老板也哈哈大笑:“见谅见谅,你弟弟是个好的!做姐姐以后享福了!”
春归好笑地点头,祁佑转过头来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春归也没过问他去做了什么,只扫过他手里那叠书,想把篮子接过来,祁佑也没肯,两人便决定回家。
来时坐着车,去时得走路了。好在日头已经起来,不像之前这么冷。
春归怕他还尴尬,便随意聊着,说了院子里快成熟的萝卜和番薯,指了指篮子里的大骨,打算回家给知平他们炖萝卜骨头汤,再从骨头汤再说到番薯糖水。
春归说着,祁佑边听边问了一句番薯糖水怎么煮,又引来春归长篇大论。
等她说得累了,祁佑又适时接上,这两刻钟的路程自然过得飞快。
直到快到家了,走在院门口春归才想到祁佑手里那一叠书。
“一直忘了问,你这是新买了书?”
祁佑抬手由着她瞧,春归看了他一眼接过翻开,这一看里面竟然全是空白页,只有最下面那一本有字,是完整的一册书。
春归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祁佑解释道:“爹娘在时,我常抄了书挣点家用,今日幸得那书斋老板还记着我,我便重新接了些本子。平日里空了就抄一些。
家用........他一说完,春归便懂了,她故意调侃着:“怎么的,要给姐姐我分担家用了?”
祁佑才消下去的耳朵又红了一片,顿了顿才道:“……只是多少挣一点,春姐也不必如此辛苦。”
他说得随意,眼神却透着一丝坚持,想来早做了决定。
说完又看了眼远处,偏过身从怀里掏出钱袋子,认真道:“当初春姐不肯收,只盼现在能收下。”
还是里正给的那三两银子。
不等春归反应,他继续道:“春姐既然已让我住在这里,我便希望我与知行知平是一样的。”他紧张地摩挲指尖,面上却不显。
春归哪会不明白这意思,这是将自己全数托付给了她。分了家,又写了断亲书,这三两银子便是全部了。
一个被家里赶出来的孩子第一次鼓足勇气信任她,她能不接受吗,不能。在这个时代,过了年十五岁的孩子已逐渐形成完全的个人信念,却仍固执地想用这三两银子求一个稳妥。
春归心里一阵酸疼,却还是打趣他:“我说呢,怎的就要上街了,这是早就打算好的吧。”
祁佑红着耳朵笑了下。
还有两个多月才上私塾,时间是宽裕的。
她认真地说着:“行吧,只是注意身子,若是不急便慢慢抄,不必挤时间去做。”
“还有,分一些给知行,别放过他,好好练练他那耐性。”
说完接过他手里的钱袋子,眼前的少年眼神微闪,一瞬间的如释重负后,朝她郑重地作了一个揖。
春归失笑地瞥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篮子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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