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眼眸蓦然睁大:“什么法子?”
祁佑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将人半揽着进了里间,边走边道:“一家一户的找人照顾太过繁琐,并未缓解知行的压力,虞县孤寡老弱又实在是太多。”
“不光是下无供养的老人家,人老了,底下即便有孩子,也多有照顾不尽心的。”
何况照顾一位老人直至终老,这期间的时间跨度何其长远,一整个县的老人全数由知行和手底下的人来回看顾,知行迟早累垮。加上升米恩斗米仇,长此以往虞县形成惯例,认定知行这所作所为为常态,一旦知行有何不周之处,难保不会遭人怨怼。
两人慢慢走到房里,洗漱,换衣的间隙,祁佑将虞县具体的情状细细对她讲解了一遍。
春归才知虞县这人口结构有多矛盾。
“虞县那些外出的青壮年就没回来过?”
祁佑点头:“少有。”
外出谋生的有失了联系的,有得了生机的,跟着商队的有没了命的,也有飞黄腾达的,哪还记得要回这小小一个县里苦熬日子。何况家里剩下的多是“累赘”。
而此刻春归也无暇顾及其中人性的劣根,躺到床上后,满是困倦,却还拉着祁佑闭着眼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法子?”
两人对望着,祁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缓声道:“须得耗费一番银子,要建一个世上从未有过的地儿,又要叫众人接受这一处地儿……”
他刻意慢慢说道,缓缓地轻轻地拍打,直到怀里的人睡过去,他才放了心。
这大晚上,又是一番担忧,一番心伤,还打算熬着夜周转出这法子,没吃好又没睡好,身子怕是要亏了。
他将人搂紧叹了口气:“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同你说。”
这知行,不声不响地竟熬了这许久,反倒惹了众人担忧。
……
第二日春归醒转,日头已升得老高,回过头看身侧已经空了,摸了摸被褥,早已没了热度,想来祁佑已经起了好久。
她想是没睡够,脑中还有些混沌不清,缓了许久才想起来,她今儿是要给知行去县衙里留假。
再看这日头,怕是快到正午了,她心里一慌,赶紧起了身穿衣。
刚从床上起来,房门忽的打了开,她连忙看过去,看是祁佑,手里的动作也未停,边穿边问道:
“你怎么没去县衙?我这儿来不及了,还得给知行去点个假……”
还没说完,又想起昨晚上这人口中没说完的法子,连忙道:“你想出了什么对策?昨晚上我给睡过去了,你才说了虞县是个什么情况,其余的也来不及听,更别说替知行思虑周转法子。”
看看日头,过不了多久知行夫妻俩都要过来了。
看她这般急切,祁佑才道:“你慢慢来,不急,虞县那儿我已替他请了两日的假,我这儿也请了一日,又拨过去了几人,叫师爷带着顶上了空缺,先将剩下几户人家看顾周全。”
春归顿时松了口气:“能多休息一日再好不过,这傻小子瘦了这么多,再不养一养,都跟那会儿大旱时一个模样了。”
祁佑替她将后边的衣领子翻下来,将人带到铜镜前坐下,拿起梳子继续道:“至于法子,我再思虑片刻,看有无填补的地方,也需得问问知行一些具体事项。你暂时不必操心,不论周不周到,总归可试行一番。”
见她不放心地想问一问,祁佑又道:
“王大娘也已经帮你准备了食材,空出了厨房,等会儿你起了后再想做菜也不迟。待会儿吃了饭就同他挑明了。”
要等知行自个儿反应过来这担子确实重得不行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短短几句话就将他这一早上的行迹表明,春归被带着坐下,又细细听着祁佑条理清晰的安排,逐渐缓了心绪。她怎会不知祁佑这是特意起早了,将原本她要做的事儿都给做完了,好叫她安安生生地睡了一觉。
此刻也不急着要问清是什么法子了,她抬头按住他帮着打理头发的手,皱眉道:“你什么时候起的?”
祁佑淡笑:“同往常一样,我觉浅,这些天也都歇息够了。”
春归握紧他的手,心下歉疚:“又叫你劳累了。”
“只多跑了一趟虞县,又有马车带着。”说话间已帮春归梳了头,又叫了水进来洗漱。
再一句“你同我客气什么。”将她这一早的担忧驱得一干二净,终于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任由他帮着打理。
等再开了房门,果然王大娘已在院中忙碌,见夫妻俩出来便道:“东西都买回来了,厨房也给您空出来,一会儿我去前头铺子帮忙。”
她也知今日家里好似分外安静,主家有事,她一个来帮手的厨娘自然看眼色便退下。
两人一道进了厨房,褪去昨日的担忧,手里有了活,身侧又有祁佑替她撑着,昨儿被知行那副模样惊得稍稍乱了阵脚的心态也在接下来的忙碌中逐渐平和。
另一边,郭如意一早便醒了,前几日为着陪知行,她也是跟着早早地醒了,虽帮不了什么,好歹能每日安抚几句。陪着陪着陪成了习惯,今早就睡不着了。
转头一看,知行却是睡得正熟。只是哪怕睡熟了,面上的倦怠也是一览无遗,眉头更是睡梦中也泛了皱。
郭如意看着看着,又免不了一阵心疼,心疼之下更睡不着了。
为着不扰了他这一场安稳觉,她也不敢起身洗漱,只等着他醒。
这一等就等到了正午。
然而这一场觉倒并未叫知行觉着舒服,反而浑身酸疼得厉害。
郭如意在旁替他揉捏了一会儿,叹着气道:“绷了这么久,一朝松散可不就不适应了吗。”
昨晚知行心中虽有疑惑怎的一家子大晚上的待在隔壁正堂,像是有一肚子话要质问他似的,但实在是累得慌,一躺下就睡了过去。他平日又跳脱惯了,隐去心里这点疑惑后只满心满眼地惦记春归这顿饭,加上今儿不必满县里跑,又有一场舒坦觉可睡,前几日的劳累又被他抛诸了脑后,听到如意说的这句话也并未觉得如何。
郭如意心里本就担忧大过这几日两人之间无话可说的别扭,昨日又在春归那儿吐露了委屈,此刻见他起不了身,自然更是心疼。
可见他又是一派随性不在意的模样,郭如意好不容易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地上来了,顿时重重拍了他一下:“起来,越姐姐那儿已经开始做饭了,咱们却还不起,等着姐姐来叫咱们不成!”
对她这忽上忽下的情绪,知行一阵困惑,可听她说完后一看外面的日头,也不敢再耽搁,连忙起身穿衣。
等两人急匆匆地赶来,春归这儿已做了一桌子好菜,炖锅里酸萝卜的香味儿传得老远,前边柳家旺已跑过来一趟,说是客人们闻了这味儿也饿得慌,春归一向大方得很,而今日有对知行满怀的心疼,这一大锅汤她是半点都不肯分出去,另叫王大娘做了些芋头糕填一填他们的肚子。
满桌子的菜,大多都是知行平日里最爱吃的。
往日里春归做菜都是各人欢喜的都做一些,今日却是偏疼了知行,他这人对旁的迟钝,见了一桌子菜却是机灵得不行:“嫂子这还真是单单做给我的!”
一派得意的模样,堵得春归也没了脾气。
“赶紧吃,祁佑替你请了两日假,这两日你们两个就好好歇息歇息,嫂子给你们补一补。”
“两日?”知行连忙抬头,半碗汤灌下去喝得急,立刻咳了好几下。
“你急什么?用勺子舀着慢慢喝。”
他却是停了动作,擦了擦嘴道:“嫂子,两日不成啊,还有两三个老人没安顿好,家里没个生计,还等着我送银子过去,就是全部安顿好了我也得抽空回访。我休息一日仅够了,明儿就不必了。”
“安顿后了再回访,回访一遍后再一遍,你这一县之令难不成满身满心地都要投在这一桩事儿里?”春归又替他添了半碗。
“加上县里其他琐事,你瞧瞧这七八日,你可有好好睡过一觉?”
春归心里是藏着火气的,被祁佑安抚过后隐了下去,而此刻被知行这好不所谓的态度一激,说话不免强硬些。
知行正又舀了一勺汤才要喝,听出春归话里有一丝气后下意识抬眼看向她。
只见春归抿着唇角,好半天过去,碗里半分未动。
再看祁佑,轻轻拍了拍她,安抚似的夹了一筷子菜,瞥了他一眼不作声。
最后看向自家这娘子,这碗里又何曾动过几分,成亲后朝夕相处好几月,趁这一契机回顾,好似这几日她也是不声不响,些许别扭。
他顿时觉得嘴里这口汤没了滋味。
也是到这时,知行才忽的有些反应过来,好似这一桌人都在生气……
休息了一晚上,他这脑子终于也转过来了。
试探地放下勺子,小心翼翼地看向众人:“可……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任谁看到这么一个瘦得不成样一身疲惫还百般小心的人,心里都要酸疼一阵。
春归沉默片刻,也不愿叫他这一顿饭都吃不安稳,又抬手给他加了菜:“你先吃。”
知行又看自家娘子已垂头用饭,到底也重新拿起了勺子。
这些时日他又何曾好好地吃过一顿饭,拿起筷子后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春归跟郭如意两个一前一后地帮着加菜添碗,这一顿就尽着叫他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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