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成琰喜欢人妇?!”
薛老太君颤颤巍巍,捏着回信,手抖得像筛糠。
家丁硬着头皮道:“老太君睿智,少爷向来不动凡心,石头一样的心肠,这次难得有了心思,您就别责怪他了……”
“人妇,人妇。”薛老太君喃喃念着,走来走去,眼里失去了光芒。
家丁叹了口气:“少爷打小就刚强独立,有了弟妹之后更是不贪图家中怀抱,早早就有了主张,从小儿什么事都是他自己做主,连去边疆也是少爷自己的主意。老太君就是生气,也得好好考量,若是少爷知道家中不支持他,赌气之下不回京了,或是直接上门抢了人家回来,那就闹大了……”
“少爷的婚事,老太君可要好好参谋啊!”
“这,这……”薛老太君一咬牙,坚毅地抬起头来,“也不是不能参谋。”
“去,去去,快把老大的幕僚都叫过来!参谋参谋怎么娶别人家的媳妇回家?”
家丁:“?”
进了冬月,田庄进府来交租子,铺面回京来盘账。侯府上下车马如云,茶房烧水都没个歇气儿的,蒲扇都快冒火星儿了。
李延德急得嘴巴冒泡,大冷天的拿起扇子给自己扇风。
“就这么点账,怎么就平不了?”他气急败坏指着金铺大掌柜,“这金子还能平白无故化了不成?”
大掌柜无可奈何:“侯爷不知道啊,这账都是要慢慢算的,或许有些单据没计上,差了哪里多了哪里,都是要一一对账的,哪是一两天能下来的事,往年盘账,都要半拉月,天天看着他们算。”
李延德两眼一黑,想到还要听这群人打半个月算盘就绝望。
“从前你们的账都是怎么算的?”
“侯爷有所不知,从前是夫人管账,自然是夫人看着;再从前是老夫人管账,就是老夫人看着。”
李延德心知赵秀雅没读过什么书,字也认不明白,叫她盯着算账是不可能的,一阵糟心。
要把这烂摊子甩给亲娘,又拉不下脸。
再看了看往年的账本,姜琮月进府以前账都是乱糟糟的,她进府之后竟还扭亏为盈了,记得条理分明。
李延德脸黑着看了半天,终于抬抬手说:“拿去,去交给偏院里的夫人。”
“她不是要管家的权力吗?我也给了她脸面了。”李延德找补了一句。
姜琮月收到账本的时候,正在画画。
她只看了一眼,就问:“侯爷什么意思?”
小厮尴尬道:“侯爷说管家的权力还是给您的,就把账本送过来了。”
“放那儿吧。”姜琮月笑了一声。小厮也不敢看,觉得脸皮不够厚,一溜烟跑了。
姜琮月成婚之前的爱好不少,绣花样、画画、写字算账、做衣服、看地契都会,甚至知道田里庄稼怎么长,也种过不少花花草草。成婚之前,都送给别人了。
嫡母说你做正妻不需要那么多闲情逸致,替侯爷管好家下才是正事,不要暴露你的喜好,都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生母说这些闲事又不能给我捞到好处,你要时时想着你娘在乡下受苦,要讨好侯爷,让我过好日子。
她一直战战兢兢,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
进了侯府,她以为总算是有了容身之处。
孝奉公婆,应该的;抚养弟妹,职责所在;算账管家,不应出错。
何为贤妻,姜琮月诠释得淋漓尽致,有人知道她是出身乡下的庶女,都还要惊一下。
现在她不想管了。
姜琮月画完了画,叫谈书:“把账本送回去。”
谈书有些担心:“可是侯爷若问起来……”
“就说我看过了,他送过来又没说叫我做什么,看一眼也是看。”
姜琮月卷起了画轴,谈书会心一笑:“这就去!”
李延德皱眉看着账本:“这么快就送回来了?”
小厮回禀:“是,谈书说夫人看过了。”
李延德大松了一口气,大手一挥:“就这么平了,拿走吧!”
谈书回来之后,还带回了八卦:“据说正房闹起来了,赵秀雅和春花闹得十分难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论琴很感兴趣。
谈书卖了个关子,忍不住捧腹大笑:“原来那春花也侍奉过侯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和赵秀雅身份不差多少,知道赵秀雅竟是新主子,登时就气死了,而且啊……”
“她那日用脏水给小姐洗脸,我把脏水泼到她被窝里去了,当天赵秀雅就鸠占鹊巢,春花还以为是赵秀雅看不惯她被侯爷宠幸干的,气不过在正房外面也泼了一盆水。”
“把赵秀雅摔了个狗吃屎!现在正房在厮打呢!笑死人了!”
姜琮月也没忍住笑出声。
“这下好了,宫宴不知道她还去不去得了呢,跟个瘸腿鸭子似的……”
说着就来了个丫鬟,尴尬报道:“夫人,侯爷说了,让您明日和赵小姐一同进宫去。”
姜琮月顿了顿,冷淡抬眼道:“知道了。”
李延德是认定要给她难堪。
不管她去不去,只要赵秀雅在,她就始终会成为京中的笑话。
姜琮月也不在乎,她只盼望在父亲和嫡母面前不要失了得体就好。姜家虽不容她,可也是她的根基,若姜家也不再认她有用,那姜琮月当真是无处可去了。
姜琮月敛目,到底梳了妆。
为了体面,李延德还是和她同乘一车。赵秀雅在后面的小马车里。
一路上姜琮月坐得笔直,身姿挺拔如秀松,耳朵上一朵小小的银杏,仪态无可挑剔。李延德看了她好几眼,终究沉着脸别过头。
就忍这一次,他才不愿和这个管家婆装什么恩爱夫妻。
“见过敬王妃。”
“安国公夫人,好久不见。”
“林小姐,令妹又长高了。”
姜琮月从容自如地和贵眷们打招呼,根本不理和赵秀雅站在一起的李延德。
一抬眼,看见马车上下来姜家的人,才心头一紧,眼神暗示谈书去请李延德过来。
“父亲,母亲。”姜琮月绷着脖颈,屈膝行礼。
姜大人是个严肃的中年人,一副诤臣的典型面相。姜夫人也面盘丰满,眼神严厉,略有些刻薄。
他们带着唯一的爱女姜如珍,转头看见姜琮月,生疏得像两家人。
姜如珍巧笑倩兮:“姐姐怎么一个人来,姐夫呢?”
姜琮月笑了笑:“他在应酬,刚让谈书喊了他过来。”
李延德终于被叫过来了,在岳丈面前他还是老实,顾及颜面行礼,没看出什么异样,姜大人才冷峻着脸点点头,去了外臣的席位。
姜如珍似笑非笑,满是挑衅:“还希望姐姐是真的与姐夫相敬如宾,不要在满京的贵戚中失了脸面才好。”
“自是不会的。”姜琮月泰然抬手,“入席吧,二妹妹。”
姜如珍冷哼一声,姜夫人刮骨刀一般的目光也才冷嗖嗖从姜琮月脸上掠过了。
只有谈书发现,姜琮月始终是紧绷着的。
宴席还没开始,御花园里就“啪”的一声耳光响,有人吵起来。
“怎么了?”
姜琮月抬了抬眼,看见风暴中心的是赵秀雅,霎时手里的茶都倒洒了。
她又干什么了?
“你是云安侯府的?!”淑妃疾言厉色道,“万福礼也不会行,云安侯府便是这样看不起本宫?”
赵秀雅瑟瑟发抖:“没、没有啊娘娘,妾身不知道……都,都是姜姐姐教的!”
淑妃冷冷一笑:“好,既然是别人教的,就叫她一起过来,你就说你们是不是不敬本宫?”
姜琮月皱眉,淑妃虽然得宠且跋扈,可也不至于这么点小事就当众闹起来。她越众上前行礼,问:“淑妃娘娘得罪了,云安侯府的新人不懂礼数,还望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娘娘生气。”
淑妃挑起一抹笑来,说:“好啊,你说这不值得本宫生气,那你们云安侯府前几日送本宫的生辰礼呢?”
淑妃拍了拍葱根一样的手,宫女捧上来一个盒子,姜琮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完了,赵秀雅这脑子,竟然给淑妃送了送子观音。
淑妃前年才小产伤了根本,再难有孕了,送这个根本是戳她痛处,怪不得要当众发作。
姜琮月一闭眼,正在飞速筹措词汇,就听见淑妃问:“你们云安侯府是谁做主送的礼物啊?”
“是夫人,是她!娘娘明鉴,我们侯府都是姜姐姐管事的!”赵秀雅马不停蹄跪下,瑟瑟发抖。
姜琮月一怔,睁开眼回头看她,又转头,看向李延德。
李延德面色难看,咬紧牙对她眼神示意,皱紧眉摇了摇头。
这是叫她认下来。
叫她,认下来。
姜琮月突然觉得浑身有什么东西,像氅衣一样往下落。
冷得像冰,冬月的石砖地透进膝盖骨,要把她扎根在那里一样。
她言行谨慎,完美无缺地做了三年侯夫人,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只恐出任何疏漏。
可只要有人想让她认罪,她做得再好也不行。
就如同这二十年,她无论如何、费尽力气、宵衣旰食,别人不喜欢她,不容她,也不行。
姜琮月指缝扣紧石砖。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音:“薛、薛大小姐?薛大小姐来了?”
人群一阵喧哗,纷纷震惊转过头去。
薛家大小姐的身份特殊,可比公主也不遑多让,淑妃也要笼络几分,可薛家从来不理她。
薛成瑶路上耽搁了,刚下了马车,提着裙子急匆匆赶过来,松了口气,欣慰又急迫地地环顾着周围人群:
“姜琮月小姐在哪?快,快替我引荐引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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