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了你的,找我女儿赔就是了,都是她害的!”
王氏的话一出,整个店里都安静了下来。
甚至外面的大街上也有不少人被吓到了,呆呆望着里面。
王氏有了底气,端着袖子,昂头看着店铺后面的身影,声音凌厉。
“姜琮月,你若是不出来,老爷有的是办法把这陪嫁铺子收回去!”
“等老爷收回了铺子,看你还能躲到哪里!”
“嫁了人竟然还逃出来,你这样不守妇德的东西,我是怎么教你的!”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哪还有男人愿意娶女人!”王氏越说越傲然,想突出自己的贞节和教养,被路过的男子刮目相看。
即便她是乡下出身,可教养也十分严格,从来不会叫她去追求“自由”、“独立”。
若是女人都自由独立了,男人怎么办?他们娶什么媳妇?这世道还像话吗?
“我跟了老爷二十年,什么都没求过,你这不知足的,嫁了侯爷还善妒,逼迫侯爷不纳妾!”她越说越是愤怒。
“你像个人吗?你当真是我教出来的女儿?”
王氏本来虚弱,可这话她实在是在心里堆了太久了,且也是发自肺腑的。
竟然让她说得中气十足,口口声声、振振有词。
姜琮月终于听见了,从后院走了出来。
三年来,她第一次看见生母王氏。
她的声音一出现,就如同儿时每一次下场明确的“捉迷藏”一样。
有一种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她找到的恐惧。
刻入肺腑,惶恐至深。
可经历过这些天的一切,姜琮月看着她跨越千万山水,强撑着一口气站在自己面前。
竟然没再感觉到那种害怕。
反而是发现王氏如此瘦弱。
她的衣衫下,几乎是皮包骨的身形,华丽的衣袍空空荡荡地贴着。
又发现自己这几年长高了不少,比王氏高出了大半个头。
她竟然俯视着王氏。
从前,王氏怕她长得太高,维持她纤弱盈盈的体态,不让她吃饱,吃到一半便打掉筷子。
姜琮月十几岁时总是瘦瘦弱弱的,孤僻寡言。
到了京城,发现哪家小姐都是吃得足足的,个子高挑,精神饱满。
她连比她小几岁的姜如珍都打不过,推一下便摔个跟头。
更别说王氏在已经不流行缠脚的今天,特意让她穿小一号的鞋子,只为了让她“柔顺”“好看”。
姜琮月跑不得、跳不得,永远关在院子里绣花听训。
她本以为自己及笄之后不会再有变化了,可没想到这几年还长得更高、更健康了。
这才想起,她嫁人的时候,似乎也才十七岁。
姜琮月平静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客人,颔首说:“今日打扰各位雅兴,各位可随掌柜到楼上细看。”
王氏被她第一时间并非害怕、畏惧颤抖的模样气得不轻。
王氏抖着手,厉声喊:“姜琮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你是不是要置孝道于不顾?你要是这样,可还有男人敢娶你?”
姜琮月终于回头,从高处看着她。
她笑了下,一字一句说:“我才不在乎别人想不想娶我。”
王氏一震,随着姜琮月往前走,她竟然后退了一步。
“你,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王氏震惊了,颤抖大喊,“你占着姜家小姐的身份,就敢看不起你娘?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要是没我,你做得成姜家小姐吗!”
姜琮月听得太倦了,她不想再为这些话做出丝毫的反应。
“要是你不想生我,大可以当初便把我溺死在井里。”
“要把我生下来,是你想做姜府的妾室,有个依靠,可不是为了给我身份。”
姜琮月步步前行,王氏后退着,越来越抖。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回云安侯府,继续做侯夫人吗?”
“姜大人想必给了你很满意的条件吧,只要把我劝回去,就能让你留在府里?”
“姜琮月!”王氏的目的被揭开,她目眦欲裂。
周围心惊胆战看热闹的人这才明白了。
天哪!
这竟然是最近红火起来的“浣玉新”的老板?竟然是一个准备和离的侯夫人?
她生母,不同意她和离,所以来闹事?
这是什么母女啊!
竟然闹成这样,真是罕见!
“老爷可是你的爹!侯爷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能弃他们于不顾,又置他们于为难之地?”
王氏不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了,拿父亲和丈夫绑架姜琮月。
她大声尖叫:“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任性,侯府得罪了林首辅家,没能让二公子上国子监!”
姜琮月挑了挑眉,冷笑:“李延良可是亲口说的,我太严厉,不要我管,只要那个会陪着他去集市玩的表姐即可。”
“他哪里来的脸面,让我为他的学业打算?”
姜琮月几乎笑出声,她难得说不留情面的话,可心里却觉得无比痛快。
看着王氏,她只觉得嘲讽。
“因为我得罪了林家?我烦请姨娘和侯府都动动脑子,若非请我上门做客,林家会和云安侯府有任何关系吗?”
“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还当成自己的了,真是脸皮厚比城墙!”
“林家要是觉得我得罪了他们,侯府让他们直接来找我即可,我亲自给他们道歉!”
“哦,当然了,我只说道歉的话,什么国子监我是一概不知的。”
姜琮月对王氏好整以暇地笑了:“他们要是有胆量,就让林家的人单独来见我啊!”
王氏彻底把话掐在了喉咙里!
要是姜琮月真得罪了林家的话,他们就不会想把她找回去了,巴不得她和离。
可现在就是因为林家喜欢姜琮月,想和她认识,云安侯府需要姜琮月替他们说情。
可是又拉不下脸求她。
对他们来说最爽的方式,就是甩锅给姜琮月,把这件本来就跟她无关的事,说成她的责任。
这样,姜琮月迫于流言压力也会回府帮忙了。
可谁也没想到,姜琮月竟然根本不接招!
甚至拆穿了侯府的真面目!
“啧啧啧!这个亲娘也真是脸皮厚,竟然帮着外人逼迫自己的女儿,是她亲生的吗?”
“是亲生的也利欲熏心了,没听见刚才说,只要她把女儿逼回去,就能留在府里做太太吗?”
“作孽哟!”
“那个云安侯府,也是荒唐,他们那二公子都说了不许管了,竟然还有脸叫嫂子给自己帮忙?”
“小小年纪,就如此无耻,真是未来可期啊!”
“整个侯府的家教都令人匪夷所思……”
王氏听得浑身发抖,她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她竟然都没能如愿,姜琮月竟然如此说她,完全不顾她母亲的脸面和威严。
她气得指着那些议论的女人:“嘴贱什么!高官私事,也是你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议论的?”
被她指着的人不屑地笑了,身旁的人都同情地看着王氏。
“你算个什么东西,姜御史又算个什么东西?”
她傲然把王氏指着她的手打了回去,步步逼近:“刚才就听你说话烦得要死!哪里乡下来的老东西,满口半截入土的腐朽言论!”
“你以为还是前朝呢?你做梦没醒?”
“我堂堂贵妃身边一等女官,你家老爷见了我都要行礼,你在我面前还敢放屁!”
王氏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意识里女人如果不梳贵夫人的发髻,那不可能又什么高贵的身份。
她瞳孔一缩,震惊道:“什、什么女官!女人岂能做官?!”
陈贵妃的女官实在是听烦了,一巴掌掀了上去。
啪!
“我告诉你,我不打你是看在你是姜老板的亲娘面子上,不是因为你真的有这个脸面不挨打。”
女官欺身迫向王氏,嘲笑:“你啊,活在上辈子的老古董,满身都是土,还是回你该待的泥坑里吧。”
她指着地上摔碎的凤冠:“那可是陈贵妃要献给皇后娘娘的凤冠!”
“订制了许久才做好,皇后娘娘正在宫里等着呢,若让娘娘知道被你摔碎了,你……”
“哼,还有你家老爷,可就等着娘娘发怒吧。”
女官冷哼一声,跟姜琮月告别:“姜老板,告辞了。”
姜琮月颔首:“今日招待不周,来日去向贵妃娘娘赔罪。”
“赔不赔罪不要紧,我自会将今日的事与娘娘说清楚,姜老板只需做多些好的首饰出来就行。”
女官轻蔑地睨了跌坐在地的王氏一眼,大步走了。
王氏撑着地面,狼狈地抬头,浑浑噩噩地看着她离开,还是不敢置信。
这一切,都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怎么会发个脾气,明明是要惩戒姜琮月,却摔了皇后娘娘的凤冠?!
这怎么可能呢?!
姜琮月走过去,微微弯身,说:“娘,你从来没走出过银山老屋吧?”
她声音轻轻的,一点情绪没有。
“从前有人要带你出去,也有人跟你讲过,外面的世界和银山不一样,可你就是不肯听,不肯信。”
“若非族老拦着,你死活要给我缠脚,要把我在阁子里关到出嫁。”
“明明你知道啊,其实村里其他女孩儿也不用受这种苦的。”
“坚守这种苦楚,能让你觉得你仍然是银山名门王氏,高出别人一等,是么?”
王氏浑身一颤,眼瞳缩小了,浑身绷紧了。
“还有啊。”姜琮月凑在她耳边,轻轻说,“我不是东家的女儿,我就是东家。”
“这个铺子,是被我盘下来的。”
“从头到尾,都属于我的产业,和姜家没有任何关系。”
“你听见了吗?别人叫我姜老板。”
“我只是我自己,不是云安侯的夫人,也不是姜府的小姐,更不是你任由折磨的女儿。”
姜琮月又笑了笑。
“你想不到吧,从前被你撕掉灌进井里的东西,从来不准我碰一下的东西,现在让我活得很好。”
“你哪怕为李延良的学业努力,也不曾为我努力过。”
“可我自己在努力,改变我的命运。”
“至于你的命吗,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姜琮月直起身,回过头抬起手,手指招了招。
“送客。”
掌柜心头一凛。
他一向觉得东家行事有条理,又冷静,比常人不同。
可她总是温和的、宽容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东家如此果决冷毅的眼神,想来这些年,她真是经历了许多磨练。
而今终于露出难掖的锋芒了。
掌柜点点头:“是,东家!”
“姜琮月!你怎么这样对我!姜琮月!我是你娘——”
王氏大叫大喊着被拖了出去,惊慌失措。
姜琮月只觉得她跟上次宫宴上被拖出去的嫡母很像。
张牙舞爪,声势浩大。
其实脚下空空,毫不坚定,只是为虎作伥。
她转身拍了拍手:“各位客人,热闹都看完了,若有兴趣,也进来看看店里的首饰吧。”
街上看热闹的路人对视了一眼。
那可是宫里娘娘都要买的首饰!
“我正想看看,什么头面这样好看,连皇后娘娘也要买!”
有人带头进来,后面便蜂拥而至。店里一下子挤满了人,惊叹声此起彼伏。
果然好看!
姜琮月把生意交给掌柜,自己去了后院算账。
管了这些年家业,她算账比寻常商人更明白,掌柜也自认不如。
过些日子的春日宴,许多夫人小姐都要出席,只怕首饰又是一笔大开销,他们得赶上这个市场。
今日暴露了行踪,姜家和侯府想必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姜琮月现在手里有钱,也不介意比预想中更快开始打官司。
她紧锣密鼓地算着账,却不知道今天的一切很快就传了出去。
不比上次宫宴,毕竟范围小,夫人们嘴都严。
淑妃被训斥、还有姜家母女被打耳光一事,只是小范围传播。
这次可是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
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京都也就是眨眼的事儿。
尤其是本在暗中守着她的黑鳞卫。
看见事情发展之后,便愣神了。
这根本没有他们发挥的空间,姜小姐自己便解决了。
一群人挠了挠头,继续穿着便衣行走在周围,卖糖葫芦的卖糖葫芦,卖炊饼的卖炊饼。
整个珠宝坊也迅速传开了——
中街有一家,是侯夫人开的店!
她准备和云安侯和离了!
哪怕是为了看八卦,也有不少人来店里逛一逛。
宫里的娘娘们也听说了。
皇后和陈贵妃坐在一起,陈贵妃脸色格外尴尬。
“本宫给皇后娘娘定做的凤冠,竟然被一个疯婆子给摔了?”
女官愤愤不平:“正是,娘娘!奴婢亲眼见了,金碧辉煌,十分华美!皇后娘娘若是佩戴了,定能在春日宴上叫所有人开眼的!”
陈贵妃恼了:“你替本宫教训了那个疯婆子没有?”
“教训了!只是时间紧,只赏了她一个耳光,真是叫人不解气……”
皇后反应过来,道:“好了,既然老板说还会再做,本宫也不是等不起。”
陈贵妃连忙低头:“皇后娘娘大度。”
“就是那个老板,是……姜氏?”皇后一问,就觉得有些耳熟。
“上回太后娘娘那儿办宴,是不是留了她下来陪同?”
陈贵妃道:“大约是的,不过太后娘娘不喜欢和咱们说话,平时也就淑妃那个厚脸皮的非要去蹭一蹭,所以臣妾也不清楚。”
“您上次又还病着,所以也没见成。”
皇后心念一动,道:“既然是母后喜欢的人,那照顾些生意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姜小姐和离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大周虽然风气还算开放,但和离也不是常见的事,尤其是发生在贵族之间。
陈贵妃纳闷道:“兴许就是开那间店吧……皇后娘娘是说?”
皇后笑了笑,想到了自己妻子去世,做了鳏夫的弟弟。
她道:“八字没一撇的事,本宫只是为弟弟想想。”
“娘娘也是对她好了,您的娘家弟弟身份可比云安侯强,即便是续弦,也比做个云安侯夫人得意多了。”
陈贵妃一拍手:“到时候臣妾就去帮您说亲!这成人之美的事啊,只怕她要好好感谢您呢!”
皇后也笑了。
虽然她不是很看得上和离的女人,但能得太后喜欢,姜氏也还算入眼。
说给她弟弟,也是机缘巧合,走了运了。
若是再嫁,她弟弟可是顶级的人选,没人能比她弟弟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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