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变幻诡谲的京城之中,哪怕是有所预知,江雪燃也不敢轻信一人,倘若柳冰河这副少年坦率的模样之下,也蕴藏着一个处心积虑的灵魂,她只怕这辈子都无法信任他人了。
柳冰河见她一笑,便有如冰雪消融,于是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虽有些冒昧,但过几日是柳府家宴,我家小妹一直想见你,当面与你道一声谢。”柳冰河摸了摸额角,瞧上去似乎颇有些腼腆,“不知郡主殿下可否赏光?”
柳冰河的妹妹?
江雪燃对这缅腆的少女自然还有印象,但也不曾想自己不过是借了她一件大氅,竟记到了如今。
“这是你们的家宴,我去……似乎不太好吧?”
江雪燃还是很有分寸的,柳冰河与她关系虽然亲厚,但毕竟在这个朝代男女大防被看的极重,若是被人误会,便又要惹祸上身。
更何况柳冰河乃是左相嫡子,若是寻常时候走的近了些,也不会有人胡乱揣测,但左相毕竟权倾朝野,也为皇帝所忌惮,国公府向来独善其身,绝不能与左相扯上干系。
“是我考虑得欠周全了。”
见江雪燃面露为难,柳冰河似乎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思所想,于是主动将这个话题扯了过去。
“今日在骑射课上,你进步了许多,难不成这些日子还有良师教了你骑马?”
江雪燃自然是要进步许多……从最开始只能被人牵着走,到从陇南回来,一路上策马狂奔,江雪燃被颠得隔夜饭都能咴出来,更别说是在校场之中策马跑两圈了。
“确有良师。”江雪燃将“良师”二子在口中咀嚼了一番,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那人你也曾见过,就是之前跟在我身侧的那个书童。”
竟然是他?
柳冰河瞬间将脑海中那人,与江雪燃所说之人对上了号。
寻常见过的小厮,柳冰河自然不会个个都有印象,但唯独对沈问澜,记忆颇深。
若是他的话,能够教出一身漂亮的骑术,自然不难,初次见面之时柳冰河便觉得此人如同冷锋,隐匿在剑鞘之中,却难遮掩其锋芒。
他抬眸,只见少女的眼尾薄红,不知脑海中也在想些什么,眼含羞怯的样子令人不禁注目,近些日子皇宫中的雪消融了些,枯木也有逢春的迹象。
柳冰河倏地感知到,胸膛中的某一处似乎被微微触动着,同这老树一同抽芽。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便先回府去了。”
不知为何他踉跄了一步,“雪燃你们路上也小心些!”
柳冰河有些磕巴,说完便仓皇转身飞速上了马,不多时,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江雪燃见状有些不明所以,思索着他身后似乎也没有饿狼在追,怎么走的如此仓促,然而一旁的夏袭却忍俊不禁。
“在府中时怎么未曾听过小姐提起此人,这公子瞧着真有意思。”
江雪燃见一旁没有他人,才垂眸低声道。
“这人是左相嫡子,在家中恐怕不能提及。”
夏袭瞬间明白了,她也算是跟在江雪燃身边良久,对这些权势之间的关系,也略通一二。
国公府仗着老国公与夫人一早便离世,也心安理得地退出了朝堂的争斗,无论是哪一方势力想要拉拢,最终得来的结果都是一番推拒。
这也引得他们在朝堂之中,如同一缕清流,不被任何人所忌惮,才能活得更为长久。
“那三小姐还是离这公子远些吧。”
夏袭讪讪咽下了方才想说的话。
她旁观者清,自然看的最清楚了,这个柳冰河分明就喜欢他们家三姑娘,只是这二人不知是明知如此,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亦或是天生愚钝,当真没有察觉到这丝丝缕缕的情意。
但无论如何,她是必然不会说出口了。
二人回到了国公府,江雪燃总算能好好休息一番,然而椅子还没有坐热,便听到了外面有人通传,说舒明月前来拜见。
今日在国子监中二人不言不语,江雪燃还以为先前发生的一切已然过去,没成想她竟直接找到了府里。
走进了前厅,只见舒明月一席藕紫,坐在红木的椅子上静静品茗,大家闺秀的做派恐怕江雪燃再学两辈子也学不来,没有了前几日的狼狈,她抬眸看过来的瞬间,只有世家小姐的温婉与稳重。
“你怎么忽然来了?”
江雪燃走上前,在舒明月身旁坐下,然后挥退了左右。
舒明月要与她所说之事,估计也不适合被旁人听到。
“先前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我自然是过来报恩的。”舒明月开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有如垂落春日的柳绦。
江雪燃对此,自然是满脸的不信——
这人看上去就不像是来报恩的,好吗!
“我帮你查到了些消息,你在陇南的封地,难不成只当是说说而已?”
说到那些封地,江雪燃便也忽然觉得一阵头疼。
之前江则疏与她说过此事,陇南一城都落在了她的封地范围之内,包括慕容南之前的辖地。
不必多说,如今自然是一阵乱象。
从前百姓们将慕容南所说的一切信以为真,一朝美梦破碎,才发觉他们最为信任的城主,才是逼着他们引下穿肠毒鸩酒之人,心中怎能不恨?
见江雪燃满面愁容,舒明月就知道她根本没想,于是将手中的一封信件递给她。
“我帮你调查了一番,在大理寺中有着之前慕容南一案的文书,应当对你有些用处。”
舒明月向来不喜欢亏欠他人的人情,更何况让自己较为讨厌之人,见到了最为狼狈的模样,她就更想堵住江雪燃这张惹是生非的嘴了。
江雪燃挑眉,似乎明白了她的来意。
大理寺的文书,并非那么好得到的,也就是舒明月借着与大理寺卿这层关系,才能轻而易举将关于慕容南的文书拿出来。
“多谢了。”
并未急着打开文书,江雪燃眉眼微霁,“放心吧,我定不是那落井下石之人,先前所发生的一切我只当不知情,绝不会握着你的把柄不放。”
舒明月一时间听得有些愣了。
向来与那些贵胄子弟交谈,都要留一线,彼此间哪怕是心照不宣,也定不会说出口。
哪有像江雪燃这般……坦率又白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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