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冬日将去,上京忽然回暖。
桑眠从寻嫁衣那日过后便发起高烧,直烧了两天才见好,给王氏和容枝荔心疼坏了,一天恨不能来兰亭苑八回。
李闻昭也求见过几次,只是被拦在门外进不去。
他从前是侯爷,偌大侯府上上下下以他为尊,何曾吃过这么多闭门羹。
可他又不能不来。
从嫁衣事件的第二日,桑眠就把晨起那副药给停了,莲心没有药方,根本无法抓药。
李闻昭被腰痛折磨的夜夜无法安寝。
甚至连个大夫都请不进来,向母亲求救,对方视而不见,全然任由他在柳风斋痛得死去活来,小衣浸湿一遍又一遍。
短短三日,桑眠这副身子消瘦一圈。
李闻昭坐在铜镜前,面色憔悴,疲倦吩咐:“给我上妆吧。”
虽被腰痛折磨,可母亲定要他每日守着规矩晨昏定省,又嫌他形容枯槁的模样见了晦气,非要他描眉画眼过后再去。
所以将将阖上眼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早早被莲心叫醒起来收拾。
“大娘子……您怎么哭了?”
莲心讶异,忙拿帕子擦拭。
李闻昭浑然未觉,往镜中一看才瞧见一行泪冲淡妆粉,冲刷出条清晰痕迹,颇是滑稽。
委屈愤恨涌上心头,他撇过脸,又流下两行泪。
“大娘子可是腰又痛了?”
莲心叹气:“侯爷去年那三十个板子实在是狠心。”
他一愣。
只顾着怨怼桑眠睚眦必报停了他的药,却未曾想过,这疼痛其实本就是他曾经种下的因。
李闻昭嗓音发涩,忍不住替自己辩驳一句:“那三十板子,侯爷也是不得已。”
“可是三十板子打得您大半条命都没了啊。”莲心回忆,有些忿忿:“还是在那么多下人眼皮子底下行刑。”
“虽说没有男子,都是丫鬟,可谁家大娘子会遭受如此屈辱,奴婢觉得您真是坚强。”
莲心想起当时她站在在三圈婆子丫鬟外头,听见那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忍不住心有余悸。
“奴婢们都吓死了,生怕被打出人命。”
李闻昭显然也回忆起当时情形,桑眠被丫鬟婆子围着,趴在那长凳之上昏死过去,血黏着月白色衣裳腥红一片,只怕是比他现在所受疼痛还要更甚。
他将心头涌起的莫名不适压下,烦乱道:“快些上妆吧,不然要误了时辰。”
到翠华庭时,容枝荔也在。
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联珠对孔雀纹锦衣,粉腮红润,秀眸惺忪,瞧着是香娇玉嫩。
李闻昭心中一动,脸上浮现笑意。
“多日未见,容姑娘可还安好?”
容枝荔敷衍应了一声,嗤笑道:“姐姐这粉搽的怪厚,怪不得伤疤都已瞧不见了。”
王氏叫二人都坐下,说是午膳过后会有两位夫人来府中亲书请帖。
“按照春日宴惯例,请的夫人都是德高望重身份尊贵的。”
“昭儿卧病在床,恐怕不能前来,届时你们两个小辈来翠华庭一同给夫人请个安。”
“是。”
王氏眯着眼看了“桑眠”一会儿。
“眠丫头这粉妆红腮的,瞧着气色是好了不少,就是这衣服怎么来来回回就这么素净一件,寡淡无味,请安时记得换一件。”
李闻昭想说自己还未出孝,该是缟衣素服,可话没出口,容枝荔忽然睁大眸子兴致盎然。
“我与眠姐姐身量差不多,不如去我那寻一件给你。”
他向来是拒绝不了枝枝的,又因换身之后二人许久未曾好好亲近,便心一软就答应下来,随她去更衣了。
容枝荔在衣橱中翻找片刻,拿出一件水粉彩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裙,在日头下闪着淡淡金光。
“这……太过艳丽了。”
李闻昭摇头,三年孝期还没过,桑眠这身子并不适合穿的这般招摇。
可正逢下人来上茶,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把李闻昭身上白色衣衫弄脏,泛着一股苦涩茶香。
若是这个样子去见客,的确是礼数不周,李闻昭犹豫:“容姑娘可有稍浅色的衣裳?”
她摇头,“我最爱花团锦簇,那般寡淡无味的素色,我向来是不会穿的。”
李闻昭没办法,只得换上那件水粉彩绣裙,裙摆过长,他走两步险些被磕个跟头。
“我头一回见姐姐穿的这样鲜亮。”容枝荔眼里闪过惊艳,又很快划过嫉恨。
“姐姐稍作,我去挑几支簪子来。”
她把李闻昭按在坐墩上,去翻自己妆奁盒,忽然瞧见支珍珠玲珑八簪,材料粗劣,雕工不堪。
“咦,我何时买过这等垃圾货?”
容枝荔喃喃一声,甩手把那簪子撇了。
李闻昭视线随着簪子滚落在地,被她那副高高在上瞧不起的态度给噎到,也不好意思提醒那是她送的了。
只是难免想到当年在南洲,他从背后拿出这支自己亲手雕琢的簪子时,桑眠那满眼惊喜的欢欣模样。
收拾妥当,又与容枝荔共吃了饭,随后便一同去向夫人请安。
王氏请的是文敬侯夫人和宗正寺卿家的张夫人。
两位夫人本正在同王氏建议,给每位前来的宾客都送上一把妙羽斋的扇子。
“那扇子铺的掌柜不知是谁,可画的扇面啊极是精巧,正好春日宴过后便会热起来,既实用又美观。”
张夫人点头道:“是呢,就是价钱稍贵了些。”
王氏也听说过妙羽斋,去年盛夏,许多官家小姐几乎人手一把,已然成为时兴流行的饰品了。
“禀老夫人,大娘子和表姑娘来了。”
李闻昭和容枝荔进来,刚欲行礼问安,忽然听见母亲压着怒火的质问。
“桑眠,你这穿的是什么?”
容枝荔咬唇:“姨母你也觉得不合适吧。”
“我屋里好些个素白衣衫,姐姐偏偏就要穿这般艳丽的。”
李闻昭一时错愕。
而文敬侯夫人和王夫人只是觉得这大娘子打扮艳俗,满头珠翠,毫无美感,裙子长又繁琐,整个人看起来跟五短身材的乡下媒婆似的。
倒不知王氏在恼什么,于是便问了一嘴。
“她娘家父亲去世,尚还在孝期,可不知穿这狐媚样子做什么,没个体统!”
此话一出,那二位夫人面上顿时不喜,看向李闻昭的视线也鄙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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