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涛所在办公室中标了浦东陆家嘴东园小区的方案,余涛很困惑,“导师设计时在附近预留了大片空地,医院、幼儿园、商场、邮局……,完全对标浦西的曲阳新村、延吉新村,有那么多人愿意搬到浦东吗?”
王尚文掷地有声回复,“浦西实在住不下了。”
余涛一脸呆滞状,“以前去浦东是采风,现在时不时去一趟,我可算理解为什么要修隧道和大桥了,公交车和渡轮都是又挤又慢,而且渡轮一股柴油味,闻得人想吐。”
宿舍另外三人都忙于浦东的项目,庄图南依旧“泥足深陷”在老城区新医院项目中,他所在的组正处于设计院改制的晕头转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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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一直很遗憾本科毕业时没赶上“双向选择“,但他误打误撞赶上设计院改制了。
周教授不住对学生们感慨,你们恰巧赶上设计院改制了——设计院原直属国务院国资委,是有编制、有话语权的政府部门,现在,建设部要求设计院以“企业”的身份进入市场。
设计院有了营业执照,也拥有了一切企业权责——自由收取设计费用、按利润上交营业税等等;设计院工作人员也从学校的事业编制变为了企业编制。
建设部要求设计院进入市场,设计院的权限一下子缩小了很多,换言之,以前设计院是甲方,是“婆婆”,现在设计院是乙方,是“媳妇”了。
设计院改制,工作模式也相应改变,设计和施工都必须和施工队反复协商。
周教授组负责设计,组员们必须根据现场的施工情况时不时地修改、甚至重新画图。
结构、水电暖、消防……,处处需要修改,庄图南背着描图笔、比例尺、卡西欧计算器穿梭在办公室和现场之间。
修图并不是最有挫败感的,最让人挫败和灰心丧气的是,施工队出于经济利益,不按设计图纸施工。
庄图南原以为重复性修改图纸是设计工作中最痛苦的部分,但到了施工环节,他才知道,施工过程中的矛盾和冲突更琐碎、更多、更难以调和。
施工队是政府部门外包的建筑工程公司,原本设计院只需出图和验收,但两位教授发现施工队为了赶进度或节省成本经常不规范施工,不得不让研究生轮流派驻现场、实时管控工程质量。
施工队不按图纸执行时,设计院或解说或据理力争或修改。双方立场不同,边施工边扯皮,矛盾无法调和时,政府管理人员、设计院、施工队三方负责人不得不坐下开会,协商或互掐。
每次会议后,周教授都十分感慨,“建设部要求设计院改制,进入市场。设计院确实能签合同拿设计费了,可话语权却越来越小,设计师的地位也越来越低。”
庄图南和师兄们资历尚浅,但也时不时地以“小虾米”的身份出席会议,现场解说图纸或计算结构,再记下施工队要求修改的部分,回学校继续修图。
庄图南不怕修图,但他厌倦这种重复性的、技术上毫无提升的修图,尤其是经历了多次无用功后——图纸按施工队的要求多次修改,但改来改去后,施工队拍拍脑袋,选择了最初的图纸。
设计心血被践踏,安全措施被忽视,庄图南觉得无奈而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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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弯弯照同济,有人欢喜有人愁,吴涛在浦西浦东之间奔波,庄图南在施工过程中迷茫,冯彦祖和王尚文欢欣鼓舞。
1988年12月15日,上海市政工程设计院和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联合设计的南浦大桥动工。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研究生宿舍里一片欢呼沸腾,一群人聚在走道里兴奋地呱噪。
“林教师其实是第三代总工程师了,前两代总工等了几十年,技术、资金不到位,始终没有机会修建黄浦江大桥,我们能参与这个工程,幸甚幸甚。”
“别说参与,能见证都很幸运了。”
“选型方案就是咱同济提出的‘叠合梁斜拉桥’,设计过程高度自主,建筑过程也会尽量自主,建材尽可能选用国产材料。”
“大桥将分为主桥和东西引桥三部分,主桥长800米以上,没有一根桥墩。”
“东西引桥、主要是浦西的引桥下的动迁任务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估计搬迁的企事业单位有200多家,居民5000户。”
……
冯彦祖也在宿舍里,他和王尚文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许久,余涛很无奈,“两位师兄,你们是故意说给我和庄图南听的吧,你俩能行行好,去别的地方吹牛吗?”
冯彦祖一本正经道,“不能,去其他系的宿舍吹牛,要讨人嫌的。”
一贯温和的王尚文狞笑,“锦衣不可夜行,你们再忍忍,我们还要再吹几天。”
冯彦祖继续慷慨激昂,“从此天堑变通途……”
王尚文一唱一和,“上海从此再无浦西浦东。”
……
两位师兄炫耀完,冯彦祖盛情邀请他们一起去看施工现场——确切地说,远远地看一眼现场。
余涛一口回绝,“我真得不想跑浦东,公交车加轮渡,跑一趟要休息半天才能缓过来。”
庄图南问清楚了只能远远看一眼,但不能进现场,也婉拒了这个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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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里的师兄发现施工队使用的隔热板不符合设计要求,设计院和施工队再次开会协商。
施工队负责人坚称,“这是新技术,已经有成功的项目案例,你们设计院思维固化,墨守成规。”
周教授不善言辞,只能涨红了脸一再重申,“防火是设计中最重要的环节,尤其医院是人群密集区,我不能让步。”,“新材料不符合国家规范,你们如果坚持用这种材料,设计院担不起这个责任,我拒绝在验收单上签字。”
工程队冷嘲热讽,“工程是沟通过程,你们一句规范就想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政府管理人员和颜悦色地介入,“老周,除了换材料,还有什么别的解决方法吗?”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政府方也怕麻烦,不想采取设计院的解决方案——换材料、已完成的部分重新返工,周教授沉默了一会儿,“我需要第三方介入,由其他设计院的专家评审这项材料是否可行,在得到肯定答复前,暂停一切相关工作。”
施工队跳了起来,“我们也是有工期的。”
师兄忍无可忍,“新材料报价便宜1/3吧?收益是你们施工单位的,责任风险推给我们设计院?!”
会议室里吵成一片。
一如既往地,吵了一下午,什么问题也没解决。
设计院一行人回了学校,到校后,师兄劝慰周教授,“您别生气,您今天说了,不规范施工咱们设计院就不签字,我觉得施工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坚持用不规范的材料。”
周教授并不乐观,“这些天,你们勤快点,多去工地,看到不对的情况立即告诉我。”
朱教授长叹,“设计院的话语权是越来越小了!”
周教授苦笑,“市场经济了,设计体制也慢慢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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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家爷爷病了,急性胃溃疡。
高中老师工作繁忙,庄超英又刚调到十中,正是挣表现的关键时刻,实在腾不出多余的时间,只能是黄玲经常去爷爷奶奶家帮忙家务,煲汤做饭。
奶奶给庄超英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阿玲两头跑,也怪辛苦的,图南、筱婷都不在家,我和你爸爸住过去,阿玲也不用两头跑了,方便省事。”
庄超英召开了家庭会议,支支吾吾表达了奶奶的意见。
混不吝向鹏飞道,“姥姥对二舅舅家出钱出力,贴生活费,做家务带孩子,她帮衬二舅舅家帮了十多年,现在应该是二舅舅家主力照顾奶奶,其他人帮忙。”
向鹏飞又补一刀,“百货公司现在生意不好,二舅舅、二舅妈上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要不还是姥姥姥爷住二舅舅家,我出一份营养费,大舅妈做好饭菜送过去。”
庄超英怒喝,“你给我闭嘴。”
向鹏飞破罐子破摔,“我住进来就不走了,姥姥姥爷要是住进来,更不会走了,大舅舅,这事你要和大舅妈好好商量。”
该说的话向鹏飞都说了,黄玲道,“咱家现在多一间栋哲的房间,这是宋莹的房子,她怕得罪人才不敢租出去,你把你爸妈接过来,多少双眼睛看着,你担不起这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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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玲的话才说了没几天,宋莹打了个电话回来通知黄玲,她被迫把西厢房租出去了。
电话里,宋莹有气没力道,“玲姐,你绝对想不到是谁租的。”
宋莹不顾长途电话费昂贵,顿了顿才说,“吴姗姗,她和咱厂刘副厂长的儿子处上了……”
黄玲惊呼一声,“姗姗?和、和……”
宋莹道,“是啊,你也想不到吧,人事处特地打了个电话给我,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小夫妻有实际困难,又都是职工子弟,如果我不肯租借,怕是”停薪留职”这个”留”就有问题了,留不了职,这房子也会被厂子收回去。”
宋莹蔫蔫道,“我当时好半天没反应过来,除了生气,也挺难过的,我知道我保不住这房子的,迟早会被厂里收回去,只是实在没想到会是珊珊,我都不知道怎么告诉栋哲这事,他一直把棉纺厂当家,把珊珊当姐姐。”
宋莹没听到黄玲的回复,以为信号不好,“喂”了两声。
黄玲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听见了,你继续说。”
宋莹无精打采道,“玲姐,我实在想不通我看着珊珊长大,她结婚缺房子,不先向我开口,直接找刘厂长压我。”
宋莹哽咽道,“玲姐,我想不通,光看着隔壁家因为房子天天吵,想不到现在轮到我头上了。”
黄玲笨拙地安慰宋莹,“我上周还碰到她回家,我们站路边聊了好一会儿,她也没和我说什么,恋爱、结婚、房子,她什么都没说。”
宋莹道,“还能说啥,对了,珊珊元旦结婚,到时候估计直接从对门吴家搬进咱院,你和庄老师说一声,让他也有个心理准备。”
宋莹挂了电话,听筒里只余“嘟嘟”声,黄玲拿着话筒,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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