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入帘,也就是入考场。
每逢七月,朝天子就会选派重臣前往各直隶州、府与省城等当乡试主副考官。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从任命旨意下来后,官员们便要留在宫中,不得与他人接触。
宫中太监会前往各家报信,给各家半日收拾官员随行行李,当日出发赶往各地。
到达各地后,禁止主副考官与当地官员接触,直到八月初一这日在众多考生的目送下进入考场。
与主副考官一同入帘的,还有多名同考官。
同考官进入贡院后,一人一房阅卷,也被称为房考官。
除此之外,还有内提调、内监试、内收掌等官员一并入内。
连布政使都在其中担任监临官,可见乡试之紧要。
如此众多官员齐齐入帘,必然引起众多人围观。其中,考生们最是积极。
须知考生们的命运全捏在这些考官手中,提早知道考官为何人,若能写出投其所好的文章,也能增加中举的机会。
不过这捷径并不好走,须知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文风,贸然改变极易降低文章质量。
再者,阅卷的同考官极多,同考官喜好各不相同,谁也不知自己的文章会落到哪位手里,怎么迎合?
是以多数人只是来看看热闹。
在仪仗鼓乐的欢送下,考官们排队入了贡院,大门被关上,重重官兵把守在门口。
从此刻起,考官们再不能出贡院,还需在八月初八前出完乡试题目,并进行刊印,待乡试结束,桂榜揭晓方可再出来。
直到整个仪式结束,众人纷纷散去。
沈逾白与大舅、沈知行一起转身离开。
许是人太多,大舅不知被何人绊了下,好在沈知行及时扶住,才避免摔倒。
沈知行怒瞪向撞人的男子:“怎的随意撞人?”
那男子眼睛瞪得比他还大,理直气壮道:“是他自己站不稳差点摔倒,怎么凭空诬赖我?”
沈知行气得当即与男子吵起来。
此处人极多,若是摔倒,极容易造成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男子是无意的,也该赔个罪才是。
与男子同行的有六人,此刻纷纷怪沈知行小气。
“这么多人挤来挤去,齐兄并非故意,你何必穷追猛打。”
“《论语》有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这位仁兄读书实在不精,想必此次乡试难中。”
这话气得沈知行发抖。
罗大舅怒道:“你们有错在先,不赔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如此咒人?”
一时间,不少还未来得及走的考生都看起热闹。
只是具体如何,没人瞧见,光看双方打嘴官司,也不知谁对谁错。
此前沈逾白思索这些人是否与秦家有关,见他们如此久还在争论,并未有其他举动,就知与秦家无关。
心中便知六人只是人品差。
他面露讥诮:“你们光会念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怎么不知此话是用以约束自己而非要求旁人?想来你们对落榜早已习以为常,才能张口便是难中。”
六人气得面红耳赤。
他们年纪确实都不小,好几个人头发已经花白,也多次参加乡试未中。
不说沈知行,就连罗大舅在他们眼中也是晚辈,哪里愿意低头给晚辈认错,也就有了这番胡搅蛮缠。
被年纪还小的沈逾白公开嘲讽,如何能受得了。
当即就有一人指着沈逾白怒道:“小小年纪果然读不懂圣贤书,难怪如此不通礼节。”
沈知行沉着脸道:“学问可不会与年纪一般自行增长。”
意思你们光长年纪不长学问,一大把年纪还不通礼节,简直白活。
这话可是彻底戳中六人的痛脚,将几人气得胡须乱颤。
再加上被众多考生围观,更觉脸挂不住。
这小子年纪虽小,奈何嘴巴实在狠毒,他们六人便是一起上也不是对手,互相打了个眼神就想遛走。
谁知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那少年清冷的声音:“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自己犯了错连站出来赔罪都办不到,要连累为你出头的朋友们受人白眼吗?”
六人齐齐顿住脚步,其中五人都看向另一人,那人姓齐,正是绊了罗大舅的人。
那五人本就是为那姓齐的考生出头,如今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心中还是怨惹事那人的。
要是他早早赔罪,后来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而沈逾白就是利用他们这些怨气来进行挑拨。
姓齐的考生若是再强撑着不赔罪,就是置朋友于不顾的不义小人,不仅会被帮他出头的五个朋友鄙夷,更会被在场众多考生不齿。
与那严重后果相比,只是低头道个歉就不值一提。
姓齐的考生终于转过身,对罗大舅赔罪:“我虽无意,还是差点绊倒这位先生,还望这位先生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话音落下,他一揖到底。
罗大舅在沈逾白嘲讽几人时,气就消了三分,如今瞧见此人赔罪,心底的怨气尽数消了。
不过他还是道:“无心之失我本也无意计较,但你们羞辱我朋友,理应给他赔罪!”
姓齐的考生脸色变了几变。
在他眼里,沈知行比他儿子还小,让他给如此年轻的人道歉,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可此时已经低头了,只能咬牙继续。
又转身对上沈知行,道:“这位小兄弟义薄云天,品行高洁,此次乡试必能高中,千万不要将我等的气话放在心上。”
沈知行大为畅快,恨不能当场再说几句刻薄话还给姓齐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得理不饶人也不好,当即道:“这件事就算了吧。”
姓齐的很恼火,阴沉着脸站直,扭头看沈逾白,压着怒火问道:“可以了吗?”
既然大舅和沈知行都原谅他了,沈逾白也就不再追究。
那姓齐的憋了一肚子火与朋友们一起离开。
沈知行高兴道:“还是逾白你厉害!”
逾白的攻击实在厉害,将对面六人打得节节败退。
不等沈逾白开口,人群里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原来你就是沈逾白,淮安县那个小三元。”
话音落下,一个头戴蓝色方巾,身穿灰色对襟长袍的年轻男子从人群走出。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姿挺拔,仿若一株青松。
男子在相距沈逾白五丈远处站定,一双不大却极有神的目光打量着沈逾白,嘴角一掀:“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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