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遇辞起了个大早。
许久没住园子里,忽然被鸟语花香围绕,她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但好在昨晚录完舞后她睡得挺香,起得早也不会觉得疲乏。
洗漱完,推开窗户,不远处的角脊上刚好有只小鸟站在那“啾啾”叫不停,她负气似的皱着鼻子,跟它对“啾”了阵。
鸟儿闻声歪了歪头,乌溜溜的眼睛看了她片刻,“扑棱棱”飞走了。
第一缕晨光已透过窗格照进了屋子里,在墙上落下一方又一方光影。
她站在窗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珅伯就忽然出现在了阁楼下。
站在水榭里,笑呵呵地看着她,“小辞丫头,老太太让你醒了就去陪她吃早饭!”
遇辞吓了一跳,赶紧收敛了那极其夸张的懒腰,回了声:“好!”
而后便急忙关上窗,换了衣服下楼去了。
走过小石桥时,她看了眼那头的小楼,隐在晨光里,静悄悄的,楼旁的院墙上爬满了黄蔷薇,沾了晨露的花枝在风中轻轻摆动,高饱和度的花色,衬得那古朴的楼寂寥又柔和。
昨晚她睡时,那边的灯都还亮着,这会儿不知是没起,还是已经出门了。
他行踪不定,就算前几年她住在裕园,跟他在家里能碰上面的次数都很少。
抿了抿唇,走过小石桥,出了院子去。
*
到了正厅,早点已经上桌了,款式精巧的糕点,配上糖粥,遇辞是有好久没吃正统的苏陵早餐了。
落了坐,看了眼一旁空着的位置,桌面上却规整放着碗筷。
傅则奕没走。
老太太抬头问了声:“则奕呢?”
珅伯上了壶桂花茶,答:“昨日听小沈助理说今日公司里出了点问题,忙得不行,则奕昨夜大抵也是几乎没睡,我便没叫他,让他再睡会儿。”
老太太闻声顿了几秒,而后发出一声叹息,才拿起了筷子。
吃完早膳,老太太见今日天气好,便打算把前些日子抄完的经文拿出来晒一晒,过几日送去庙里。
遇辞主动包揽了这个活计。
老太太礼佛数载,书道也很是精赞,写了一手绝好的簪花小楷,遇辞之前还摹了好久,但始终不得笔韵。
春日的日头不毒,珅伯帮着将书箱搬出来,又帮着选了快空地摆好晒书台才走。
剩下的就是遇辞自个儿的活儿了。
掀开一个个紫檀木的大箱子,将里面的经书一本本拿出来,翻至中页,摊在书台上。
浅黄色玉扣纸,墨迹刚柔并济,排列规整地抄了一页又一页的佛偈。
近期连日阴雨,纸张受潮,微微发软,遇辞动作轻柔,半点不敢马虎,生怕不小心扯破了。
她之前也是听家里长辈说起才知道,老太太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信佛的。
二十年前的那场车祸,让傅家遭受重创,傅则奕幼年丧考妣,二老暮年丧子媳。
然而实际上,那次车祸傅则奕也在车里,是在傅父傅母的拼力保护下才险得生还,但却也是重伤住院,迟迟没醒来,医生一连报了好几次病危。
老太太向来不信神佛,第一次诚心祷告,便是从那时起的。
兰若寺山高路远,香火鼎盛,老人家徒步攀了一百零八节梯,于佛前长叩。
焚香鼎后的钟楼,传来一百零八声祈福钟响,经幡飘扬,众僧诵经,只为求一份平安。
后来,第二日傅则奕真醒了。
老太太也开始了二十载的礼佛之路,并一直延续至今。
*
傅则奕从廊后出来,行至曲水上的廊桥时无意瞥见了那抹立于一片书台间的身影。
那里本是“鹤台”,祖上养鹤的地方,位于水中央,四周皆是各式观景廊,错综的花架上爬满了白种木香。
她背对他而立,着一件鹅黄色提纱质小衫,底下配了条白色丝质的长裤。
上下衣皆宽松,虚虚罩着纤薄的身子,迎风鼓动。
一头乌发柔软顺直,披散在身后,发梢及腰,随着她的动作与风向微微浮动。
他驻了足。
身后,珅伯本打算去南园叫傅则奕来用早点的,走至半途便瞧见他已出来了。
从石径绕来,站在身后,也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眼在鹤台上忙碌的身影。
浅笑了声,低声道了句:“小辞丫头一来,这园子才像是有了生趣一般。”
傅则奕闻声怔了怔。
珅伯这才意识到自己开腔有点突兀,歉意道:“哎哟,看我,吓着你了!”
傅则奕弯唇摇了摇头,正欲走,鹤台上的人忽然转了身。
遇辞刚晾完最后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额头出了层细汗,想回身迎风吹一吹,就倏然看见了那两抹站在廊桥上的身影。
神情茫怔了片刻,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姑娘笑盈盈的脸迎着朝阳,两颊漾开一对小梨涡,眸子像是两湾月牙泉,长发别在耳后,额头光洁,发线规整,小小的鹅蛋脸,似是润玉。
适有风吹过,她的衣摆随同身后大片木香花一起浮动。
暗香浮涌,光影温柔。
傅则奕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驻了片刻,微微颔了颔首,随后便收回了目光,欲走。
鹤台上的人却忽然叫了他一声:“小叔!”
语气微急切,似是怕他就这样走了。
他顿步看去。
姑娘已提着略宽大的裤摆从鹤台边的小石桥走过来了。
小石桥是用假山石装饰来的,崎岖不平,她低着头走得小心翼翼,踏上游廊时才小跑了起来,长发在身后跃动。
他看着她跑近,而后在他面前站定步子,气息微喘,眼睛亮亮地看向他:“你今天忙吗?”
他顿了顿,看向她似小鹿般明润的眸子,回:“不忙。”
清明国假时期,本就无杂事
声落,面前的人忽地咧开嘴角笑了,歪了歪头对着身后的珅伯唤了声:“珅伯!”
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像是在做什么秘密交易。
珅伯茫然了片刻,才忽地想起,连忙应:“好好好,知道了,这就去。”
说完,就转身走了。
傅则奕稍顿,有些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廊桥上的风比鹤台上大些,吹得头发微乱,挠着脸颊与脖颈,遇辞蹙了蹙眉,将发丝拢进手里,一边解绕在腕间的发带一边答:“我给你带了东西,祖奶奶一份,你一份。”
说着,抬起胳膊,用发带将长发编了个麻花,又道:“祖奶奶那一份我不敢和她共享,只能来占你便宜啦!”
说完,头发也编完了,正欲收手,却忽然感觉右手被扯了一下。
有头发勾进了手上的银镯子里。
傅则奕见状偏眸看了眼那缕被勾起的发丝,抬手轻轻帮她取了出来。
那镯子应是遇家祖上传世之物,搭口可调节,似是自第一次见她时,她就一直戴着了。
遇辞愣了愣,低低道了声:“谢谢小叔。”
他应了声,随后又开口提醒:“头发乱了。”
遇辞闻言抬手摸了摸。
还真是。
被勾起的哪一块凌乱外翻。
顺手打算拆掉发带,可不幸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镯子又勾进了头发里。
她无语地腹诽了一阵,正欲拆掉重新绑,却忽然听见一声低笑。
她怔了怔,抬眸看去。
他垂眸浅笑,随后伸出手一只手来,掌心向上摊开。
低声道:“我帮你。”
遇辞倏然愣了愣,目光落在他笑意未退的脸上,捏着发带的手顿了少顷,才缓缓递了出去。
纯丝质的宽发带,印着浅紫色的花纹,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傅则奕接过后走去了她身后。
须臾,头发被轻柔地束起。
他的指尖时不时穿插进发间,触碰头皮,激得她感觉从那一块一路酥麻至脖颈。
整个脑袋都像是在“嗡嗡”作响。
廊外起风,吹着不远处鹤台上的经文“哗哗”翻页,花荫烂漫斑驳,摇摇晃晃落进古廊。
遇辞微低着头,纤细白皙的脖颈在阳光下照出透亮的粉。
傅则奕看了眼那抹冉冉升起的红晕,手下在麻花辫的发梢处系了个蝴蝶结。
刚收完尾,就听见两声轻咳。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珅伯端着茶具站在廊桥入口处,笑着看了二人一眼,开口道:“茶拿来了。”
遇辞像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被抓包一般,两颊倏地染上红晕,回了声:“好。”
她带回来的是茶。
前不久院里组织去太平汇演,一共三天,但真正上场演出就一两小时,闲暇时间她们就出去逛逛。
太平旅游古镇多。
别的同学七七八八买了好些特产小吃,她寻了半天,也没瞧见想买的,最终还是听路过的一个旅游团的导游说太平盛产茶叶,她才去逛了逛茶叶铺子。
试了好几个品种,最后选了明前特级猴魁。
老太太喜茶,她自幼绕于膝下,多少也受到了点影响。
珅伯将茶案放于水榭的桌上便走了,临走前又满眼含笑地瞧了二人一眼。
遇辞感觉两颊像是火烧,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个什么劲。
抬手贴了贴脸颊,才走至茶桌旁坐了下来。
傅则奕看了眼她染晕的侧脸,也走了过去。
小炉上的紫砂壶已经沸了,呼呼冒着热气,遇辞提起壶柄,温杯、洗茶、泡茶,有条不紊。
想想当初学这些礼仪,被打过多少次手心,现在也能得心应手了。
临沏茶前,她抬首看了眼对面的人。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握着公道杯的手上,察觉到她的注视也缓缓抬眸看来。
她顿了顿,急忙垂下眼帘,给他杯中倒茶。
茶倒七分满。
收回手时,傅则奕伸出两指轻轻点了茶案三下。
茶桌回礼。
但遇辞却倏地愣了一下。
长晚辈同桌时,长辈回礼只需食指点一下即可,只在表达对晚辈的赞赏时才会点三下。
而食指中指并拢同时点三下,是同辈之间的回礼。
可傅则奕这个回礼有些微妙,他虽用了两指,但中指并未触到桌案,微微回勾。
让她有些分不清,他是疏忽了,还是真的回了同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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