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道州身死,英国公苍镇南被召回后入了昭狱,相国穆文林当街谏言被拷走,同样被押入昭狱内。
两天之内发生了如此多的大事,这让整个皇城的人,上到朝臣百官,下到全城百姓,心路历程像是上山又跳崖一样起伏跌宕。
还有,街道上巡逻的,从衙门的捕快换成了披甲执戟的兵士,气氛沉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这件事情最终的结果如何,英国公、相国的最终结局又是什么样的?
东篱居内,顾川回来之后便将自己锁在了书房中,直到夜幕即将垂落。
嘎吱~
房门被打开,苍舒月端着饭食走了进来,望着那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的夫君,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
“顾郎。”
听到她的声音,像木头人一样的顾川总算是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去,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娘子。”
“顾郎,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先吃点东西吧。”苍舒月开口道。
“我不饿……”顾川摇了摇头。
苍舒月道:“天已经黑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顾郎莫把身子熬坏了。”
“天黑了?”顾川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已经很晚了,他脑子里一直都在想事情,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他又看向苍舒月,点了点头:“好。”
苍舒月不担心吗?
他应该是比自己还要担心的,那是她的父亲,是她的至亲。
顾川不知道她现在心中是多么的担忧,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将苍镇南救下。
拿起筷子,他顿了顿,看向苍舒月道:“娘子,你相信为夫吗?”
“顾郎为何要这么问?”苍舒月说着,又点头道:“自决定要嫁给顾郎那一刻开始,我这一颗心便皆系于顾郎身上,又说什么相信不相信的话?”
“那若是我说,想要救下岳父大人,这天下便要大乱,舒月可会怪我?”他又道。
苍舒月摇了摇头:“天下大乱非一人可为,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既定之事,又如何能是顾郎之过?”
顾川无声叹息,道:“与娘子相比,为夫才是那小人了。”
“顾郎,可否告诉我,你要做什么?”苍舒月看着他说道。
顾川默然许久,方才开口:“陛下死了。”
苍舒月目光微颤:“顾郎……如何得知?”
“猜测。”顾川道:“倘若他还没有死,不会这么着急将岳父下了昭狱,他也绝不会对老师下手,更不会将师兄也一同押入昭狱,那是自掘根基。”
“还有,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行此险招,他当是会先让我死,再做这些事情。”
“除非,那皇宫内下令的人,已经不是陛下,而是他人……”
宇文元朔再如何糊涂,又怎么会做这些自毁根基之事?
他是想要扶持新帝,是想要为他扫平一切障碍,可绝不会做这些蠢事,那无异于给大衍自掘坟墓。
顾川之前还没有想通,可就在刚才,他好像一切都想通了。
宇文元朔很有可能,没有撑到他所设想的时间,现在驾崩的事情还没有传出来,应该是有人将消息压了下来。
这件事情,一定是宫内的人做的,而且朝中还有人在帮着一起做这件事情。
“顾郎是不是因为顾忌我?”苍舒月听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他问道。
“总要想着的,不然怎对得起你托付的这颗心?”顾川道。
自家娘子心系天下,她是战场上无双的神将、百战百胜的鬼面将军,却不是因为喜欢战争,而是为了百姓不能输。
这样一个人,倘若知道自己让天下大乱,会怎么想呢?
她一定会很难过的吧,顾川便是想着如此,才没有将一些事情做绝。
苍舒月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那样的倾城绝世,她柔声道:“这世间的路没有哪一条是不能走的,都是人走出来的罢了,夫君要走什么样的路,便无需顾忌任何人,尽管走罢。”
“即便是上了绝路,还有我呢?这双手尚且拿得动枪,我也能为你杀出一条路来。”
顾川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嘴里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什么珍馐有这般美味了。
“娘子。”
“在。”
“我会将岳父救出来,待行动时,你便率亲卫将苍风和岳母她们接走,若遇阻拦,任何人都可杀得。”
“那你呢?”
“我?”顾川将碗筷放好,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微笑着道:“我自有安排,届时娘子出了皇城,便一路去北州。”
苍舒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北州?不应该直接去幽州吗?”
她知道顾川已经站队长公主,若是要离开皇城,去的也是如今长公主的封地。
顾川摇了摇头:“不能直接去幽州,此番之后,我等皆是逆臣贼子,天下通缉,直接去幽州,便是让长公主陷入众矢之的,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成果也要作废。”
“夫君的意思是,以北州入北境,从草原绕行进入幽州?”苍舒月听明白了。
顾川点了点头:“娘子很聪明,这样就能掩人耳目,即便是有人猜测到了,那也没有证据,不能以此作为攻伐幽州的借口。”
现今皇室那掌权的人,定然是不会放过他们所有人的,甚至很快就会对苍家和他动手。
那么,就要在那之前,将这件事情做完,免得夜长梦多。
两人没有再说话,苍舒月将碗筷端着出了书房,顾川站在窗前望着夜空,眼中浮现一抹思索之色。
苍镇南为什么甘愿赴死呢?
也许是他觉得只要自己还活着,苍家就会一直处于危险的境地,只要他死了,一双儿女才能有活着的希望。
他一死,天下大乱,皇室没有理由,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对付苍家和顾川了。
“老爷子,你还是不信我。”顾川叹了口气,苍镇南的想法没有错,只是这个方式有点极端了,他也许没有想到,很多人并不想让他死。
老师如此,相国如此,他亦是如此,还有这天底下千千万万的人,都不想让他死。
夜,深沉而寂静,月光如水,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泛着幽幽的冷光。
宫内,灯火摇曳,映照着皇后那张端庄却带着几分冰冷的脸。
她身着华贵的凤袍,步履轻盈,身侧宫女陪同,后面还有禁卫跟随,一路向着景仁宫走去。
“娘娘。”殿门守着的内侍见皇后前来,当即垂首躬身行礼。
“裕儿可曾用过晚膳了?”皇后望向内侍,眼神中满是询问。
那内侍身子微微一颤,连忙低头回话:“回禀皇后娘娘,殿下已经用过晚膳,此刻已经睡下了。”
皇后闻言,眉宇间的忧虑似乎消散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从昨日开始,宇文裕就不吃饭了,也不知道是何缘故,许是自己将他从刑部叫了回来,不让他再出宫去。
只是,一个被视为储君的皇子,怎么能去刑部那种办案的地方?
身为皇子,就该好好的在宫里待着,直到接任皇位才是。
“谁说我睡下了?我还没睡呢!”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宇文裕一身锦衣,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目光炯炯地望着皇后。
皇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她轻声问道:“裕儿,为何还不睡?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宇文裕却并未直接回答,他反问道:“母后,为何不让我去见父皇?我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到他了。”
皇后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她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裕儿,你父皇近些日子都在处理要事,身体也有些不适,需要静养,不能见人,待他身体康复了,自然会见你的。”
宇文裕闻言,眼神中的光芒黯淡了一些,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便转身走进了大殿。
皇后望着宇文裕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却没有丝毫的愧疚,随着那灯火的闪烁而愈发的冷了下来。
“拉下去,杖毙!”
两名禁卫走出,将那守在殿门外的的内侍架走,内侍高声大喊“皇后娘娘饶命!殿下!殿下!”
呼喊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景仁宫内静悄悄的,连灯火也未曾亮起一盏。
皇后回头看了一眼,再回首,她并未回自己的寝宫,而是转身走向了承恩殿的方向。
这是宇文元朔时常处理公务的地方,如今皇帝不在,这里显得格外冷清。
皇后来到殿外,守着大殿的内侍忙开门,她径直走了进去。
承恩殿内,龙案上的笔墨纸砚还未来得及收拾,仿佛宇文元朔刚刚离开不久。
皇后走到龙案前,缓缓坐下,眼神一片漠然,仿佛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温柔的皇后,而是这个国家的掌权者。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龙案上的每一寸纹理,感受着那份属于皇帝的威严和权力。
“裕儿,你还太小,不懂这世间的残酷,为了你的未来,母后必须做出一些决定。”轻声呢喃在大殿中回荡着。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皇后眉头一皱,凤眸微眯,随即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一道身影悄然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身金丝玄衣,步履从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可言喻的气势。
“臣,参见皇后娘娘。”齐均微微躬身,对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轻轻抬手,示意他免礼,随后屏退旁众宫女,待殿内只有两人,她便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齐均的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派去的人没有传回消息,想来已经是遭遇了不测。”
皇后的眉头随之紧锁,她凤眸微眯,透出一股凌厉的锋芒:“也就是说,那顾川当真回来了?”
齐均点了点头,沉声道:“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既然知道苍镇南回来,必然会猜到他回来之后的下场。”
“之前他能为了苍舒月夜闯皇宫,如今也必然会为了苍镇南违抗皇命,暗中搭救。”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阴沉道:“苍镇南必须要死,顾川也一样!”
她想了想,又问:“现在他们都在皇城之中,能不能直接动手?”
齐均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
皇后闻言,怒意更甚,她凤眸圆睁,厉声道:“为何不行?倘若不在这个时候动手,难道要让那顾川和苍家想办法救苍镇南吗?”
“你今日也看到了,那穆文林带着一群御史言官当街谏言,他们谁还把陛下放在眼里?置皇室颜面于何地?”
“这样的乱臣贼子,倘若继续活着,这朝堂之上,还不知要有多少从众!”
齐均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娘娘息怒,正是因为现在这种情况,所以才不能对顾川动手。”
“苍家倒是没什么,但现在顾川关系到长公主和雍王,若顾川此时死了,他们只怕不会再进皇城,到时候,我们想要控制局面就更加困难了。”
皇后的怒意并未消散,但也明白齐均言之有理,沉默片刻后,她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等着,倘若苍镇南被救走,那时可就什么都晚了。”
齐均沉吟片刻,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问了一句:“娘娘,陛下如今怎么样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皇后瞥了他一眼,而后缓缓说道:“已经昏迷几日,清风观的道士直言无力回天,也就这两日的功夫了。”
宇文元朔终究是没能撑到苍镇南回来,他的打算是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甚至连遗诏也未曾立下。
皇后趁机将消息封锁,皇城司司主齐均与她曾有旧识,在他的帮助下,这件事情并没有除两人以外的人知道。
柳道州的死,也是齐均的手笔,那天晚上他并没有见到宇文元朔,而是被皇后召见。
齐均身为皇城司司主,本身武力便冠绝皇城,否则也镇不住手底下那群人,他是货真价实的大宗师。
皇城两位大宗师,他便是其中之一,另一位上次回来,直到现在还在闭关养伤。
以齐均的手段,想让柳道州一个普通人悄无声息的死,太简单了。
“以毒酒赐死苍镇南如何?”齐均想了想,又说道:“待陛下驾崩之时,便可伪造遗诏,令六皇子殿下继承大统。”
“借此机会,让各地藩王回皇城吊唁,趁机收了他们手中兵权,如此局势便可稳住。”
皇后听着这番话,眉头舒展,微微颔首:“那就依你的计划行,不过那穆文林又该如何处理?”
“穆文林还不能死。”齐均回道,似早已经有所思量:“他若是死了,朝堂群龙无首,也没有替代的人选。”
“等苍镇南死后,娘娘可下旨将他赦免,再任相国之位。”
皇后不解:“他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留着他做什么?若赦免之后,再起风浪,岂不是打了本宫的脸面?”
“他不会的。”齐均胸有成竹道:“穆文林这个人,表面上处事圆滑,实则心里有自己的坚守,陛下若死,他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衍的江山社稷,也绝不会再做不利于国朝之事。”
“六皇子继任大统,他自然会尽心尽力的辅佐。”
皇后默然片刻,悠悠道:“希望如你所言,先下去吧,本宫乏了。”
“臣告退。”齐均躬身一礼,转身退走。
……
苍镇南下了昭狱,这件事绝不止顾川一个人在想办法,还有人比他更着急。
就比如苍风,他一早来了东篱居,想要找阿姐想个办法营救父亲。
如今姐夫被派去了江南,肯定是顾不上了,现在整个皇城里,可能有办法的只有阿姐。
“阿姐!阿姐!”苍风在回廊里喊着,忽的脑后挨了一下,顿时痛呼捂着头。
他还以为是阿姐敲的,也不敢骂一句,转过头却整个人都愣住了。
“姐……姐夫?”看着眼前的人,苍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许久,才总算回过神来,惊疑不定道:“姐夫,你……你不是被陛下派去江南了吗?怎么……”
顾川放下手,语气平缓道:“倘若我不回来,到时候就该给岳父大人守孝了,放心吧,我是偷偷回来的,没人知道。”
就算知道也没什么,会有人看到他一路往扬州去的。
苍风揉了揉脑袋,抱怨一句:“姐夫,你回来就回来了,敲我做什么?还下那么重的手。”
“你阿姐昨夜睡得晚,今日我让她睡久些,你一大早喊什么?不敲你敲谁。”顾川理所当然的道。
苍风撇撇嘴,旋即说起正事:“姐夫,父亲他现在被押进昭狱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把父亲救出来?”
“实在不行,我直接带人打上皇城司,把人给抢出来,我就不信他们能是我苍家亲兵的对手!”
他有些义愤填膺的道,这几天的心情像是在洪水中滚过一样,本以为父亲要回来团聚了,他为此高兴了好几天。
再后来,他隐约听说陛下召父亲回皇城,是想对他们家动手,为此苍风一夜没睡着觉。
前日夜里,柳道州先生进了皇宫,等回到书院后就死了,第二日父亲回来了,他想要去迎接,却被母亲拦住。
父亲被下了昭狱,连同谏言的相国也一同被押了进去,苍风慌了。
关键是从始至终也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事情背后的意义,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那种对于未知的恐惧将他整个笼罩了。
但是现在,看到顾川回来,少年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就落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姐夫,他就觉得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他会有办法解决的。
“你在想什么?”顾川翻了个白眼,抬脚往前走去,道:“且不说皇宫中的三千禁军,便是皇城司的上千玄衣卫,凭你那百来号人能打得过吗?”
“况且,除却这些人,还有城外大营的数万军士,皇城中若有变故,他们随时都会入城平叛。”
说到这里,顾川摇了摇头:“你不是宁王,也不是二皇子,没有他们在军营中的那般人脉,可以拖住一时半会儿,掩人耳目。”
“若真带人前去,除了送死之外,别无其他可能。”
连他都没想过带兵硬抢,因为这在皇城是决然行不通的,即便是强如苍舒月,也不可能在玄衣卫和禁军,还有城外数万大军的围攻下营救苍镇南。
苍风一时无言,挠了挠头憨笑道:“那我这不是说说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有姐夫你在,自然是不会如此兵行险招。”
他快步走近了些,悄声问:“姐夫,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顾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些事情你不需要去想,等回去之后,便准备好要带的东西,照顾好你母亲就行了。”
苍风眉梢一挑,似乎猜到了:“姐夫,你的意思是到时候我们要走?”
“不然还继续留在皇城等死吗?”顾川停下脚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岳父我会去救,等行动的时候,你便带着你母亲来东篱居,同你阿姐一起走。”
“那姐夫你呢?”
“我自有办法离开,不要多问了。”
“哦。”
这一天似乎过的很平静,但暗处的潮水却从未停止汹涌。
入夜后,东篱居后院内,顾川换上了一袭玄衣卫的服饰,身旁有慕仙儿、阿竹,还有背负着古琴的屈静白,三人皆是玄衣卫的装扮。
“现在就动手吗?”慕仙儿看着顾川,问道:“不再等等?”
顾川摇了摇头,道:“等不了了,刚才皇城司传来了消息,宫中有内侍进了昭狱,只怕是有人已经忍耐不住要提前动手。”
慕仙儿闻言有些惊讶:“你在皇城司也有眼线?”
顾川转过身去,看向回廊,那里有三道身影走来,淡淡说道:“准确的说不是我的眼线,是大皇子的眼线。”
皇城司副司主应梁,已经投靠雍王,作为他在皇城中的耳目,而身为雍王心腹兼造反指导老师的顾川,自然也能搭上这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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