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婶儿跟红儿蹑手蹑脚的离开。
小来福刚才累狠了,被姐姐捋着脊背,舒舒服服的入了梦乡。
小孩子的世界纯净的很,饿了吃渴了喝困了立马倒头睡,幸福的没有任何心思。
林大小姐刚刚感叹又羡慕了一番,就瞧见小朋友睡梦里的不安定了。
“咯咯咯——”,来福好似在睡梦里笑,脚丫子也一蹬一蹬的。
“林——”,还有很清晰的吐字。
难不成睡梦里还在认字?
貌似这事儿整的有些大发儿,当林大牛汗流浃背从县城采购回来,林有财抢先去抻拉面条儿的时候,来福同学醒来了。
小肚子早瘪了,“厚蛋烧”跟温羊奶填充进去,立刻满血精神。
面条盛出来能不能先晾着,两位男士先跟小朋友认一圈字儿?
林来福化身“小先生”,屁颠屁颠儿带领着亲爹亲哥哥转战到各个屋门前,认认真真小手指着名字教授:“林——凤——翔,牛哥哥,林——凤——舞,福屋!”
你们得跟着念才行!
林大小姐憋笑憋得肚子疼,“小先生”完完全全在照搬自己今早上的表演,脸蛋儿严肃的绷着,左手端在胸前,只用右手指点。
小东西不会认为夹板端着左胳膊,才是一个正牌先生的标志吧?
恁的可爱呢!
让林大小姐瞬间自责的是,发现大牛兄学习认字非常认真,一点儿都不介意“小先生”的年幼,诚恳的弯着腰背,一字一字的读,还不时发问:“来福,这个——林,就是咱们的姓,对不?”
“小先生”对哥哥的表现很满意,赞美的腔调儿也来自姐姐:“牛——真棒!”
相比起来,另一个老学生的表现就差多了,只会黑红着橘子皮般的老脸傻笑,被逼的狠了,才能在喉咙深处跟着念一声,还含混不清的。
老闷葫芦不好意思当儿子的学生呢。
“铛铛铛,下课铃响了!”林大小姐帮着解围,必须得这么喊一声,来福小先生才肯休息的。
再不休息,刷了油的拉面条儿都得坨成一个面疙瘩了。
小来福意犹未尽,还是“啪嗒啪嗒”跑过来,牵起林葱儿的右手指向自己的鼻子尖儿问:“棒——不棒?”
“棒!非常棒!”
毫无营养的无限重复的一组对话,宛如一碗热腾腾的鸡血注射进去,来福同学登时再次精神百倍,俩笨学生吃饭这会儿空隙,他还得去备备课,再把那些很棒很棒的黑炭字儿,读上几遍……
“等上个一年半载的,得送来福去学堂。”林葱儿吃着面条,眼睛的余光始终在关注小屁孩儿的动静,嘴里忍不住说道。
“啥?来福还小着呢,村子里的娃儿,得到八九岁,有条件的才去。”林有财的语言表达能力跟来福同学一起提高了。
“前两天还尿炕哩。”林大牛闷笑:“送个恁大点儿的娃儿去学堂,不把先生给吓到?”
没有幼儿园的世界,出门上学堂的娃儿确实得多等等,兄妹两个在县城的学堂外面摆摊儿,见到的学生最小的不也得六七岁的样子?
林葱儿皱着眉头嘟念:“来福这性情跟别的娃儿不一样,他能一个人坐那儿摆弄个什么东西很长时间,肯动脑思考……”
“这娃儿,不会是傻吧?”林有财也把视线投到小儿子身上了,这一看,可不有些不对劲儿?屁大的孩儿,老是对着土墙上几个黑炭字儿说话,嘴里“叽里咕噜”的,中了魔一样。
“下晌儿,我带着他。”
林有财终于有了点当父亲的魄力,尽管起初见幺儿子要背诗还认字非常惊喜,可又担心来福自此变得不正常了,还是撒到野地里,跟别的撒尿和泥疯跑的小子们一起学学吧,最起码,那样看起来不让当爹的心慌。
没人提出反对意见,林大小姐倒是关注了哥哥一下:“吃晚饭你用树枝在地上描描自己的名字,只有会写了,才能真正记住。”
大牛还年轻着呢,进不了学堂了,识字却不能再耽误,刚才看到他那么如饥似渴的去辨认自己的名字,林大小姐心里可是充满自责的,怎么早没想到教教哥哥呢?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林大牛蹲在地上对着自己屋门土墙比划写法儿的时候,林有财去抱来福:“走了,咱不念这个啦,爹带着玩儿去。”
小来福连哭带喊,连抓带蹬,声音凄厉震天动地……
“放牛去……”
“放羊……”
“捞虾去……”
“跟二蛋子三球儿玩去……”
林有财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硬抱着小朋友离开了土墙上的黑炭字儿,哭声在林洼村飘荡……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这个笔顺大致这样,你看好了……”,林大小姐保持站立的姿势,用木拐在地面上勾画。
“林凤翔”三个字,终于不再是只记在族谱上的神秘符号,它们在大牛兄的树枝下成形,实实在在的,镌刻在大牛兄的脑海里,真正成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名字。
“这名儿起的很好,凤凰展翅飞翔。”林葱儿不由艳羡了,比起自己的“葱儿”,大牛兄这名字可算得“高大上”。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神鸟,雄为凤,雌为凰。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更生,从此鲜美异常,不再死。我猜测,十九爷爷给你起这个名字,便是想要你也能经过烈火的煎熬和考验,像凤凰一样在熊熊大火中焕发新的生命……”。
难得林大小姐再次引经据典舌灿莲花,且情绪饱满热烈澎湃,可见的“林凤翔”这三个字,对她的刺激有多大。
“好好好!”一连三个叫好声,在院门处响起。
曾经的,“林凤翔”名字的赐予人,十九爷爷,几乎是热泪盈眶的迈进门来。
祖宗在上,林十九给每个族中子孙起名字,都是绞尽了脑汁,取得自认为最吉利最有意义的文字,可是,林洼村大的小的被他起过名字的娃子无数,从没有人这样深刻的分析过名字的本意,从没有人体谅到他这个族老的期望,与辛苦。
甚至,不客气的说,肯定有不少一辈子没进过学堂没出过远门的男娃儿,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还有那样一个规整的名字,一个曾被族老绞尽脑汁想出的好名字。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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