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局,档案科。
颜如玉是档案科古籍区里的小书灵,长相娇嫩柔软,说话细声细气的。每次一堆牛鬼蛇神拥挤着打卡上班,总是要格外注意一点,生怕把这弱不禁风的书灵挤碎了。
“裴科,你到底要找什么啊?”颜如玉坐在高高的书架上,看着裴雪听把一架子影印件翻得乱七八糟,心痛得快要留下眼泪来,“找大徵年间的历史,应该去图书馆……”
“大徵年间,就没有天师的大规模活动吗?”裴雪听毫无讨人嫌的自觉,头也不抬地问。
“大徵对鬼神之事的忌惮和摧毁登峰造极,”颜如玉抚平被揉皱的书角,温言软语道,“哪个天师练得不灭金身,敢去试刑场的铡刀啊?”
裴雪听被影印件上一堆古文整得迷迷糊糊的,脑子像是在洗衣机里滚了两遭。她猛掐眉心,勉强缓过来一口气,“那提灯天师?”
“都是民间传闻。”
“大徵末代的钦天监?”
“北方游牧民族南下把宫城烧了,抢出来的只有翰文馆的一批书,谁管钦天监啊?”
裴雪听被这短短几句话逼得血压蹭蹭往上蹿,脚底心的血都要冲到天灵盖了。
她本来想着,檀真说不出的话,她自有办法去摸索一些蛛丝马迹。但没想到,檀真的过去被埋在那堆腐朽的史册里,和富丽堂皇的大徵皇宫一同付之一炬。
“裴科,你别太着急啦!”颜如玉安慰道,“你们不是抓回来一个大徵公主吗?想知道什么问她不就好了。”
裴雪听倒是想问,但她根本不知道陆吾把安乐公主关哪里了。执行科从上到下都是铁水浇的嘴,根本撬不开。
颜如玉见她为难,犹豫了一会儿说:“裴科,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一个专门研究大徵文化的专家吧?”
裴雪听读书的时候,就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滚刀肉。那时候裴夫人还在,被气急了就把她往书房里一锁,逼着她写作业。殊不知裴雪听看见天花板上爬来爬去的鱼形影子,看得不亦乐乎。
长大以后裴雨颂又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一副精英嘴脸的资本家,所以裴雪听对这些高智商人群敬谢不敏。她觉得他们跟自家亲哥一样尖酸刻薄、眼高于顶,对“专家”“教授”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算了算了。”裴雪听听见这两个字就牙疼,连连摇头。
颜如玉有点低落地“哦”了一声。
——
京州市博物馆。
导游小姑娘在腰上别着“小蜜蜂”,声音清亮干脆,“众所周知,京州是三朝古都,其中就包括了历史有三百年之久的大徵。大徵首都陷落以后,很多文物流落到了民间,其中就包括现在这件……”
檀真裹着臃肿的羽绒服,脖子上缠着裴雪听在商场买的小羊绒围巾,即便是个把人往棉花团子捯饬的穿法,也不显得这人矮胖。
檀真手上捏着一页宣传单,混在一群同样裹着在校服外面裹着棉衣的小学生里,就像是满地矮笋里拔出来的一根竹。偏偏他还非常认真地去看传单上的内容,偶尔呆呆地看着玻璃里的文物。
远处几个年轻女孩偷偷观察他的动静,时不时红着脸推搡一下同伴。
“他怎么留那么长的头发啊,是演员吗,还是搞艺术的?”
“睫毛好长好漂亮啊,眼睛像是会发光!”
“他在大徵书画展那边看了好久,谁去搭讪?”
几个女孩都是历史系的学生,趁着这次博物馆办大徵文物展览来做志愿者,负责给小学生讲解历史文物。一堆圆嘟嘟的小企鹅里忽然混进来修长高挑的清俊男子,很难不让人注意。
“先生,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吗?”脸颊绯红的女孩一低头,捋起耳边垂落的一绺碎发,眼皮上的亮片闪闪发光,“这些文物的介绍只有简单的年份和作者,背后的故事也是很有趣的。”
檀真没说话。
女孩鼓起勇气说了下去,“您现在看的这幅画《安乐公主冬游图》,是大徵末年厉帝最宠爱的女儿安乐公主在京郊作乐时,由画师赵勉所绘……”
泛黄的卷轴上是白雪红梅,披着红色大氅的公主面容娇俏,仰头抬手去接一枝红梅。
檀真略微有些出神。
他记得那个冬天,是他遇到安乐的第二年。
那天是安乐的生辰,皇帝在春还园设宴。钦天监连敬陪末席的资格都没有,檀真更是不可能出现在宴席上。但安乐在宴上寻欢作乐到一半,忽然跑出来找檀真,向他讨要生辰礼。
彼时,檀真正拢着长明灯倚在窗边拨弄算筹,闻言只是一抬眼皮,不咸不淡道,“公主千金之躯,微臣粗鄙不堪,是在没有堪与公主的生辰礼。还请公主赎罪。”
安乐不依不饶,差点没把桌子给掀了。檀真无奈至极,这才起身替她折了一枝红梅。
不巧,这一幕被画师赵勉撞了个正着。
这人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小画师,只在宴席上得了一壶温酒,便躲进宫墙下避雪。他偶然得见此景,惊动了安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安乐却不动怒,勒令他画下了这副冬游图。
这幅图被安乐珍重地挂在殿中,赵勉也因得了她的青眼,一再被提拔。
但这幅画差点把檀真害死。
“先生?”女孩意识到檀真没有听她说话,有点尴尬地喊了他一声。
“抱歉,”檀真按了一下太阳穴,问,“青铜棺展览在哪里?”
“您是来看青铜棺的?”女孩更窘迫了。
西北新发掘的墓古墓发现了一具青铜棺,根据氧化程度和铸造工艺等复杂的鉴定以后,确认是大徵年间的产物。但关于这具青铜棺有很多争论,是历史界进来最关注的事之一。
今天京州博物馆开放展览的文物里,就有这具青铜棺。在学术报告厅还有一场关于青铜棺的最新研究报告,专业人士趋之若鹜。
“是我班门弄斧了,您这边请。”女孩把他误认为来听汇报的学术大拿,红着脸为他带路。
青铜棺被隔绝在钢化玻璃内,恒温恒湿真空的苛刻条件极力延缓它的氧化。每个懂行的人都惊叹于它繁复美丽的花纹,精妙的铸造工艺。而不明就里的行外人,也会赞叹一声,好大。
青铜棺高八尺,宽三尺,塞下一个强壮的青年男人绰绰有余。青铜棺的盖子上没有任何机括,只有圆形的孔隙。专家们由此推断,铸造者的原意是要把某人封死在里面。
和青铜棺摆在一起的,还有一具白骨。
经过特调局的洗脑,考古队全体认为那具白骨就是青铜棺的主人。
檀真忍不住伸出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像是要摸摸那具白骨的头。
——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裴雪听把五颜六色的传单拍在办公桌上,正是京州博物馆“大徵文物特别展”,辞藻华丽、宣传夸张,而青铜棺的照片被放大摆在正中央。
陆吾心虚地干咳一声。
“解释一下吧?”裴雪听抱着胳膊坐在椅子里,“是特调局手腕不够硬了,还是你故意的。檀真突然被黄昏议会盯上,和这事有关系吗?”
青铜棺能在博物馆展览,必然是先在考古队、文化局、各大历史文物研究所里过了一遭的。期间接手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知道它是从西北某个不知名墓室里刨出来的,更是不得而知。
而按照特调局的惯例,这种类型的文物是不归文化局管的。不仅不能展览,还得里三层外三层地糊上一百八十道符箓做封条,沉到不见天日的仓库里去。
“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陆吾硬着头皮说。
裴雪听眯起了眼睛。
“好吧,这是上面的意思。”陆吾妥协了,从抽屉里摸出来一只加盖“绝密”红章的档案袋,上头封着金色的火漆,盘踞着蛇形的“S+”字样。
裴雪听坐直了身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档案袋。
“你在档案科搅得翻天覆地的,不就是找这个吗?”陆吾把档案袋往她面前推了推,“你自己看吧。”
裴雪听一手抓住档案袋,嘴上还在不依不饶,“所以你是承认了拿檀真钓黄昏议会对吧?说着让我保护他,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在意他的死活。”
话里莫名其妙地带着点幽怨,陆吾老神在在地点了根烟,说:“有你在乎不就行了?其实最关键的东西我们藏起来了,就是想试试黄昏议会那边知道多少。”
“最关键的东西?”裴雪听问出口就反应过来了,“那块石碑。”
陆吾点点头,“黄昏议会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多,凭一个青铜棺就推断出了檀真的身份。”
“所以石碑上写的是什么?”裴雪听想起来自己站在青铜门前听到的声音,那人声嘶哑痛苦,话音也断断续续的。
“愿以此身为桥,渡十万怨灵往生;愿以此身为钉,封此诸邪之棺椁。”陆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道。
裴雪听拆着档案袋的手一抖,震惊地看着陆吾,文件散落在她的膝头。
陆吾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
京州的冬季,天总是黑得特别早。
檀真回到家里才五点,楼道里已经亮起了灯。但他远远地看着自家阳台,却没发现有光亮。
司南明明说裴雪听今天早退了。
檀真推开家门,立刻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走廊的灯光泼洒进玄关,微微照亮了坐在沙发上的人,还有她指尖明灭的红色光点。檀真略微一扫,目光落在茶几上塞得满满当当的烟灰缸里。
“怎么不开灯?”檀真解下围巾走进来,怕强光刺得她眼睛疼,只按了小灯。
“忘了。”裴雪听的声音有点哑。
“出什么事了,抽这么多烟。”
檀真摘下她手里燃了一半的烟,发现她脚下掉了一堆的烟灰。茶几上散落着几张文件,有纯文字的,也有塞了满满当当一整页数据的。檀真的现代文字学得还不好,并不能完全理解。
“把衣服脱了。”裴雪听压抑着怒火,说。
“什么?”檀真一愣。
“我说,把衣服脱了。”裴雪听抄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往上调,暴躁地说。
“你怎么了?”檀真倒不是不愿意,只是裴雪听的状态有些反常。
裴雪听像是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说,直接扣着他的手腕把他按到了沙发上。檀真想起来什么,忽然跟被非礼的良家妇女似的挣扎起来。他长手长脚的一个小青年,裴雪听差点没按住他,那股子邪火又往上蹿了两米。
她粗暴地扯着围巾,直接把他两只手绑了起来。檀真衣领散乱,眼角扫上一点似是而非的红,震惊地看着她。
“怎么,天天粘着我,亲我,说喜欢我,身上还有什么我不能看的?”裴雪听恶劣地舔着牙齿,像是叼着猎物脖颈的狼,“怕了?”
檀真哭笑不得,“我怕什么?”
裴雪听拉开他羽绒服的拉链,挑开毛衣马甲和衬衫的扣子,对着最里面的保暖内衣没了辙。这保暖内衣和秋裤还是她千叮咛万嘱咐人穿上去的,这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你撒手,我自己脱。”檀真低喘一声,说。
裴雪听一声不吭,拿过茶几上的剪刀,“别动。”
檀真认命地躺平了,感受着胸前一点点敞开,被凉意包裹。
檀真的皮肤很白,却不是健康的奶白,而是病态虚弱的苍白,像是山顶积的雪。单薄的胸口上附着一层浓烈的红色,像是猖狂的火舌,从后心攀爬过肩头,舔舐到心脏的位置。
裴雪听的手不自觉地发颤。
“这也是进青铜棺的时候留下的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
檀真在心里叹了口气,如实道,“不是。”
裴雪听却没有松手,她低着头,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檀真想拂开头发看看她的脸,冷不防被温热的液体砸得躺回了沙发上。
檀真惊愕慌乱地看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到他的胸口上,那些眼泪像是滚烫的铁水,把他的皮肤灼烧得千疮百孔,重重地锤击着他的心脏。
“听听,别哭了……”檀真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疼的。”
裴雪听抬起湿漉漉的睫毛,凝视他的眼睛,“檀真,你一点也不会说谎。”
檀真哑口无言。
“十万怨灵,你怎么敢往肩上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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