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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燕人行刺

漆黑的雨幕中,一道人影逐渐浮现,一步一步地踏上支离破碎的享殿。

林中。

正在巡逻的侍卫忽然听见林木深处传来一声异响,混在雨声中并不分明,似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他走去探看,没瞧见人影,心想着可能是听错了,正要回身,眼角余光猛然瞥见泥泞的土地上,一排深深的脚印。

侍卫张口便要预警,那一声呼喊却被永远掐断了。

图尔将他的尸身拖到树后藏了,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殿宇,比了个无声的手势。

殿内。

太后仍死死盯着夏侯澹,仿佛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正等着他谢罪。

夏侯澹的确是不想演了。

虽然不知道她费尽心机将自己弄到这里,即将亮出什么招来,但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必要虚与委蛇了。

此刻庾晚音不在身边,他连最后一层伪装都不必披了,似笑非笑地瞥了太后一眼。“还不开始吗?”

太后道:“……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天幕,昏暗的室内霎时间明光烁亮。就在这一闪之间,四面的窗扇同时破碎!十数道黑影一跃而入,如鬼影般扑向他们!

太后肝胆俱裂,尖叫一声:“护……护驾!”

殿中的侍卫匆忙奔去,却连来人的动作都未及看清,就见一把粉末兜头撒来。

跑在最前面的侍卫倒地之前还在勉力招架,被来人三两下结果了性命。

十人。

延迟的雷声如在耳边炸开。

夏侯澹的暗卫们慌忙现出身形迎敌,没想到对方武功奇高,而且路数诡谲,竟然一上来就打溃了他们的阵形。

十四人。

又一道闪电。乍明乍暗,余下众人视野昏花一片,已经来不及思量对敌之策,只是凭着本能缩小圈子,以肉身为墙挡在皇帝面前,要拖住他们一时半刻。

“陛下快逃——”太后早已瘫坐在地。

二十人。

第二道雷声传来时,地上已经倒了二十具尸体,其中只有两个是来敌。

此时夏侯澹终于看清了这群人的面容。并不陌生,千秋宴上还见过。

燕国人。

图尔冲在最前面,抓着一把从侍卫身上扒下来的刀,舞得大开大合、虎虎生风。天生巨力如洪流澎湃,灌注周身,普通的长刀愣是被他使出了风雷奔腾之象。

刀光如电,将又一名暗卫齐腰砍断,下一秒已经指向了堂上的天子,那沙场征伐的气势,就仿佛这一刀劈下,直能葬送千军万马——

然后被一把短剑架住了。

握剑的手腕上还戴着镯子。图尔惊愕地抬头一看,是个浓妆艳抹的嬷嬷。

便在他的注视下,那嬷嬷周身的骨骼传出“喀啦啦”一阵闷响,整个人的身形蓦然拔高,现出了男人的体貌。趁他一时震惊,那男人一记铁掌裹挟着劲风,结结实实拍中他胸口,图尔踉跄退出两步,吐出一口血来!

图尔道:“你是什么怪物?”

北舟道:“你老母。”

图尔:“???”

北舟也在暗暗心惊。剑短刀长,方才他强行一架,已经受了内伤,出掌的那只手也在隐隐作痛。这人身上的肉怎么长的,莫非是钢筋铁骨不成?

北舟面色凛然,缓缓道:“看这身手,你是那什么燕国第一高手图尔吧?”

图尔道:“不错。你又是什么来头?”北舟瞥了一眼满地的死伤,跨前一步,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抖落刃上血水,淡然道:“我是大夏宫中一个普通的端水嬷嬷。”

图尔:“……”

图尔后知后觉被人讽刺了,不怒反笑。“你们夏人只会耍嘴皮子吗?来打啊!”

他拉开架势,持刀又上,北舟毫无怯意,正要迎敌——

突然听见身后某处传来几不可闻的“咔嗒”一声。

电光石火之间,北舟动了。

不是迎着图尔,而是抽身撤向一旁。

下一秒,仿佛有一道天雷直直落在了享殿中央,轰然炸开。

昨夜。

庾晚音笑道:“北叔,给他看东西。”北舟笑眯眯地将藏在身后的两只手举了起来。

夏侯澹:“……”

夏侯澹一脸空白地看向庾晚音。“你在逗我?”

北舟道:“咦,澹儿你怎么一副已经看出这是什么东西的样子?这可是晚音当初提的点子,不用内力,而是用火药催动机关,发出暗器。叔研究了无数个夜晚才做出来的,古往今来唯一一对……”

夏侯澹道:“枪。”

北舟道:“你这眼神不好,这怎会是枪?我给取了个名字,叫九天玄火连发袖中弩。”

夏侯澹:“……”

夏侯澹道:“叔你开心就好。”

北舟道:“来,一人一个拿好,关键时候保命。不过你们未经练习,恐怕会欠些准头,轻易不要乱用。我?我不需要这玩意儿也能防身。”

殿中一时又陷入了死寂。

就连乘胜追击的燕国人也不禁动作一滞,目瞪口呆地看向大殿中央。

木柱上凭空冒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烧焦的味道伴着青烟飘了出来。

夏侯澹自己不知为何踉跄后退了半步才站稳,手中举着一个前所未见的古怪玩意儿,一头正对着图尔。

谁也没看清他刚才是怎么出手的,但那巨大的声势、恐怖的杀伤力,已经颠覆了众人的认知。

他应当是打偏了,刚才那一下如果打中图尔……

图尔仰头大笑。

“好!”他眼中泛着血光,“今天就看看是你死还是我亡!”话音刚落,他却没有冲向夏侯澹,而是纵身扑向了北舟。

北舟眉头一拧,想与他拉开间距,方便夏侯澹下手。图尔却直觉惊人,一下子领悟了其中关窍,抓着北舟与之缠斗,口中还提声喝道:“都这么做,他没有准头!”

他的手下恍然大悟,如法炮制,抓着剩余的侍卫近身打斗,更有甚者,直接扛起侍卫的尸首当作掩护,一步步朝着夏侯澹逼近。

北舟被图尔穷追不舍逼至墙边,面如霜寒。“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他脚下一错,猛地运气周身,长发飞扬,剑光如虹。

图尔侧身避过,北舟这一剑却势头不减,径直破开窗扇,整个人顺势冲了出去。

图尔一愣,紧跟着了悟,却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又是一声炸响,他的肩上一阵剧痛!图尔大喝一声,跟着北舟破窗而出,右肩血流如注,焦煳味儿混着血味儿,令人作呕。

他就地一滚,远离了窗口,在大雨中站起身来,试了两次都无法再抬起右臂,恶狼般的眼神射向北舟,恨不得生啖其肉。

北舟却“啧”了一声,遗憾道:“准头确实不行。”

图尔将刀换到左手。“再来!”

殿内,侍卫已经死得七零八落,余下四五人苦苦支撑。

太后瘫坐了半天,发现来人似乎对自己的性命并无兴趣,便缩着脑袋朝后门爬去,想要趁乱逃脱。

夏侯澹放枪杀了四个燕人,剩下的不好瞄准,反而失手打伤了一个暗卫。

不过有枪在手,倒让这群燕人也不敢轻易靠近。还剩几发弹药?三发?四发?记不清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枪,忽听暗卫惊呼道:“陛下,身后!”

夏侯澹猛地回身,只来得及避过要害。

偷袭他的哈齐纳一剑刺入了他的右胸。

或许是因为对疼痛已经习以为常,夏侯澹先是感觉到一阵刺骨凉意,接着才迟钝地觉出痛来。

他机械地抬手,扣动扳机。

哈齐纳倒下了。

夏侯澹跪倒在地,拿不准要不要拔出胸口的剑。伤口开始有些发麻,也许淬了毒。想到此处,他还是咬牙拔了剑,血液汩汩冒了出来。

殿门外,早有侍卫见势不妙,冲入雨帘中,打算跑下山去找禁军增援。

还没跑出多远,头顶忽有破空之声。他没来得及抬头,便被一箭穿心。

林中传出一声惊呼,紧接着是重物坠地声。

如此反复几次,北舟注意到了,一边应付图尔,一边提气从窗口喝道:“林中有埋伏,不让我们下山!”

已经快要爬到门口的太后一个激灵,回头去看夏侯澹。跪在地上的夏侯澹也正抬头望向她。

视线撞上,他毫不犹豫地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太后眼前发黑,下意识地一声惨叫。

夏侯澹却将枪口下移,“砰”的一声打中了她的腿。

太后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夏侯澹,你这个死——”

夏侯澹道:“母后这是打算与我同归于尽吗?”“什么……”太后脑中一片混沌,痛得涕泗横流,“林中不是我的人!我的人在城里——”

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夏侯澹来不及梳理思路,这会儿听太后一号,他倒是想明白了。

端王。

太后还在哭号:“真的不是我,你放我走啊……”

夏侯澹笑了。“母后,想不到你我母子一场,今日竟会一起交待于此。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你的陵寝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说完笑得更真心了点,似乎被自己给逗乐了。

太后的冷汗和鼻涕一起往下淌。“你……你是个疯子……”

夏侯澹却摇摇头。“可惜,我还不能死。”

还剩几发弹药?两发?一发?他支起身,又结果一个冲上来的燕人。

“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呢。”

杨铎捷出了下宫一座偏殿的门,又朝下一座走去。

从刚才开始,外头雷声不断,一阵阵由远及近,仿佛九天之上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一步步地踏来,要以电为刃,劈碎这座邶山。

杨铎捷心头不知为何突突直跳,他缩紧了脖子。

又是一声炸雷,身旁的宫人惊得伞柄一偏,浇了杨铎捷半身的雨。

杨铎捷正要闷头走进室内,脚步却忽然一顿,偏头望向享殿的方向。

刚才那最后一声……是雷声吗?

邶山上的林木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下簌簌颤抖。远处天际如同一团浓墨洇开,层层叠叠的云山倾倒,化为洪荒倒灌而下。突然之间,眼角余光里闪过一道黑影!

杨铎捷定睛望去。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在朝山下狂奔而去,是大内侍卫。

侍卫竟然弃皇帝于不顾?是仓皇逃命,还是去搬救兵?

享殿里出大事了。

杨铎捷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责任心战胜了求生欲。一日为臣,就得尽臣子的本分。他从吓得腿软的宫人手中夺过雨伞,朝着享殿疾步走去。

迎面又是两人奔来,看装束是夏侯澹的暗卫。“杨大人且慢!”

杨铎捷问:“里头怎么了?”

暗卫面色凝重,简短道:“燕人是刺客。”

杨铎捷一下子明白过来,拔腿又要冲,暗卫一把拦住他。“属下去通知禁军,大人千万别去享殿,也别下山,寻个僻静之处躲起来,莫辜负了陛下一番好意。”

他俩匆匆交代完,撂下杨铎捷,奔向了黑黢黢的山林。

杨铎捷呆立在原地。

好意。

是了,方才皇帝支开他,是察觉情况有异,故意让他避险。

只有生死关头等臣子救驾的皇帝,哪儿有一把将臣子推开的怪胎?

他想起夏侯澹刚才望向自己的那个眼神。那其中没有笑意,也没有光彩,只有冷漠的权衡计算——正是一贯让他不适的,“圣人无情”的眼神。

今日之前,杨铎捷一直以为夏侯澹将自己当作一颗有用的棋子。

现在他明白了,他的确有用,但不是对皇帝而言。皇帝临死也要保他,因为他对天下有用。

夏侯澹当初在画舫上那一番煽动人心的发言,他从未当过真。“站直了身子,做大夏的脊梁啊。”

然而天子一诺,重于九鼎。

杨铎捷一时说不清心中所思,只觉得四肢发麻,血脉偾张。他没头没脑地朝着享殿拔腿冲去,然而刚刚迈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林中传来异响。

刚才拦住自己的暗卫之一扑倒在地,背上插着一支箭。剩下一人正在与人苦战。

杨铎捷慌忙闪到最近的廊柱后头,探头望去。

仔细一瞧,他才发现林间各个方向的地上都有尸体。除了侍卫与暗卫之外,还有一些尸体身着布衣。

林间正在与暗卫厮杀的那人也是布衣。这群伏兵不显身份,但杨铎捷也不是傻子,稍加判断便知不是燕国人就是端王的死士。

端王想放任燕国人杀了夏侯澹和太后。

那仅存的暗卫身手不错,被偷袭受伤后,愣是咬牙干掉了那个伏兵,这才倒地不起。

杨铎捷呼吸急促。他能看出那俩人交战期间没有别的伏兵来援,说明那个方向的伏兵暂时被清空了,包围圈出现了一个豁口。

那么,自己此时……

这个念头甚至没有完全成形,他的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地冲出了藏身地。

杨铎捷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未曾如此狂奔过。他一头扎进山林,越过地上横斜的尸体,向下,向下,甩开枝叶,甩开砸下的雨水——

山形变得陡峭,他每一步都在打滑,逐渐无路可走。

“在那儿!”身后有人呼喝。端王那王八蛋到底布置了多少人?!

杨铎捷脚一崴,摔了个狗啃泥,双手深陷在泥泞里,怎么也爬不起来。他挣扎着回头,身后的树上有人正在弯弓搭箭。

杨铎捷不再试图爬起,直接顺着陡坡翻滚而下。

一阵天旋地转,他仿佛一段折断的树枝,被泥水一路冲下,越来越快,直到撞上一棵倒伏的巨木才终于停下。

浑身都在剧痛,他弄不清自己断了几根骨头。衣服早已磨破,皮肉也在流血。杨铎捷喘息片刻,撑着巨木站起身,继续向下。

从树木的缝隙间,他终于望见了山脚。

杨铎捷尚未来得及热泪盈眶,背上的汗毛忽然竖起。头顶某处,再度传来了弓弦绷紧声。

这一刹那被无限延长,死去暗卫的声音回响在耳际:“莫辜负了陛下一番好意……”杨铎捷目眦欲裂。

他命不该绝,命不该绝!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一旁扑去——

破空声。

重物落地声。

杨铎捷撑起身子,检查了一下自己完好的四肢,又扭头看去。刚才张弓的伏兵落在了地上,身上插了一支飞镖。

“杨大人?”有女声唤他。

一个农妇与几个庄稼汉子模样的男人朝他跑来。那农妇开口时,杨铎捷震惊地听出了庾晚音的声音:“你怎么了?”

“庾妃娘娘!”杨铎捷顾不上其他,大喊一声,“树林里可能还有人!”

庾晚音猛然止住脚步,抬头望去。

雨幕之中,林木之间,无论如何都辨认不出人影。

忽然刀光一闪,不是从树上,而是从树后!

这一刀转瞬间已至眼前——

杨铎捷听到庾晚音深吸了一口气。

千钧一发之际,杨铎捷耳边一声炸响,差点将他炸聋。

这一声跟刚才享殿方向的那一声出奇地相似。

杨铎捷捂着耳朵惊慌失措。庾晚音自己倒退两步,跌坐在地。树后冒出的伏兵身上多了一个血洞,却还未死,举刀执着地砍向她。

又是一响。

这回杨铎捷看清了,庾晚音手中举着一个古怪的东西,正对着那人的脑门儿。

那人的脑浆和血液一并溅到了身后的树上,红红白白的一摊。他晃了晃,才跌倒在地,那把刀滚了几滚,碰到了庾晚音的脚。

庾晚音上次杀人的时候,是假借淑妃之手,没有亲眼见到小眉的尸体。当时她吐了一场。如今真人的尸体就在眼前,她却没有再次反胃,只觉得虚幻。

眼前的场景如梦境一般浮动,就连那个死去的家伙,看上去也像是道具假人。

说到底,这整个世界不都是假的吗?

“娘娘!”暗卫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意识,“娘娘可有受伤?”

庾晚音的胃后知后觉一阵抽疼,她咬牙忍住了。不对,就算是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是真的。

她转向杨铎捷,疾声道:“说说情况。”

杨铎捷尽量简短地汇报了。

庾晚音的头脑飞速转动。她望向身后跟来的四个暗卫,点了其中两个。“你们两个,背着杨大人去求援。”

暗卫道:“是!”

“杨大人,”庾晚音拍了拍他,“大夏的未来就寄托在你这张嘴上了。”

杨铎捷走了。

剩下两名暗卫面露迟疑。“娘娘……”

庾晚音脸色惨白,紧紧握住那把枪。“我没事,我们赶紧上山。”

她乱成一团的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最不合时宜的念头:昨晚在回廊灯火下,自己为什么不亲上去呢?

暗卫脚程极快,负着杨铎捷一路狂奔,接近了城门。

杨铎捷身上血迹斑斑,守城的禁军急忙拦住了人。

杨铎捷哑着嗓子喝道:“赵统领何在?带我见赵统领!”

赵五成早有吩咐,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得汇报。守城的不敢怠慢,着人将他请了过来。

赵五成一见杨铎捷这模样,心先放下了大半:看来端王快成功了。

杨铎捷还在疾呼救驾,赵五成打断了他:“你是何人?”

“我……”杨铎捷自报家门。

赵五成摸了摸胡子。“你这般德行,带了几个庄稼汉,就敢自称钦天监的人,还妄想调动禁军?”

杨铎捷气得发抖,伸手在身上一通乱掏,所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都在方才那一阵乱滚间掉落了。

赵五成道:“来人,将他关押受审。”

杨铎捷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他固然可以想办法自证,但等他这一通折腾完,邶山上还能剩下活人吗?

暴雨之中,北舟和图尔已经过了数百招,谁也脱不开身。

论武功,北舟远胜只剩左手能动的图尔。但图尔心存死志,一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路数,仿佛要与北舟就地同归于尽。北舟却还心系着享殿中的夏侯澹,一时之间竟被压制住了。

享殿里。

无论是入侵者还是护卫,几乎全躺在了地上,有死有伤,动弹不得。

整个大殿里站着的,只剩三个燕国人。

他们都是图尔手下的精英,闯过了无数的血与火才走到此处,而且越战越勇,到这最后关头也丝毫不松懈。他们将死去侍卫的残尸拎在胸前当作肉盾,摆出阵形,亦步亦趋地逼近最后的目标。夏侯澹坐在享殿深处的地上,胸前冒着血,一只手举着枪,对着他们来回移动,似是在寻找破绽。

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这不过是虚张声势。枪膛里已经不存在任何弹药了。

对方还在缓缓地逼近。

今日是真的回不去了吧。

夏侯澹回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太后,只觉得万分遗憾。早知道活不过今天,刚才就不应该浪费那颗子弹打她的腿,而该直接拖她为自己陪葬。

他还有很多的遗憾。

没有看到端王跪在自己身前。没有看到两国止战,燕黍丰收。没有完成对岑堇天和更多臣子的承诺,让他们看见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无数遗憾如浮光掠影一般远去,留在脑中最鲜明的画面,竟是冷宫中冒着热气、咕嘟作响的小火锅。

如果还能见到她……

三声爆响。

挡在眼前的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露出了身后洞开的大门。

漆黑的雨幕中,一道人影逐渐浮现,一步一步地踏上支离破碎的享殿。

她脸上的伪装已被雨水冲刷干净,湿淋淋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眼中开枪杀人时的冷意还未及消散。

她没有等他回去。

她来找他了,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夜一般。

那一天,安贤突然对他道:“今日要来侍寝的那个庾嫔有些异样,妆容打扮都与往常迥异……”他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安贤错愕道:“陛下吩咐过奴婢,来侍寝的妃嫔若是有与往昔不同之处,都要禀报陛下的。”

他这才想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指令了。当时他还没有放弃寻找那个穿来的同类。这么多年,他自己竟然都快要忘记了。

无论如何,他还是走了一遍流程。感觉到那个女人跪到床前,他便开口道:“滚吧。”

接着又表现得像个刚穿来的人,问侍卫:“她不留下侍寝就得死吗?”

如果对方是穿越者,听到此处就该有所反应了。

他挥退了侍卫。隔着一层床幔,那女人迟迟没有动静。

夏侯澹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那时,一只白皙的小手撩开了床幔。对方果然打扮得美艳无双,却长着一双十分干净的眼睛。

他已经不敢相信任何干净的东西了,但是他也不想轻易地抹杀这双眼睛,便淡淡地让对方打个地铺,凑合一晚。

寂静片刻,他听见一道颤抖的声音:“How  are  you?”

夏侯澹对她笑了笑:“你来了。”

庾晚音跪倒在他身前,双手发抖,撕开一块衣料包扎他胸前的伤口。“没事没事,小伤而已,止住血就好了……”

“晚音,”夏侯澹望着她,“我有事对你坦白。”

他的嘴唇都发白了,这话听着就像临终遗言的开场白,庾晚音的眼眶立即红了。“不许说!给我憋着,活着回去再说!”

夏侯澹笑了:“怕我说完就死吗?”“闭嘴!”

“放心吧。”他说,“在你答应之前,我都不会死。我还没有实现你的梦想呢……”

尾音戛然而止。

庾晚音劝不住他,就用另一种方式堵住了他的嘴。

夏侯澹不记得自己的感官是从何时开始麻木的。或许是穿来的第一天,或许是杀人的那一天,又或许是在日复一日的头疼之后,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

但在此刻,他被这个莫名的世界再一次分娩。

雨声震耳欲聋,像是有人掀开了一层隔音的幕布。

体内所有疼痛清晰了千倍百倍,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着燃烧。

她的嘴唇仿佛由熔岩铸成。浓烈的铁锈味儿从喉头泛开,卷入纠缠的唇舌,不知是谁渡给谁一口血。

这具身体条件反射地退缩,像要躲开火焰。夏侯澹却绷紧了肌肉,反而探身向前,抬手扣住了她的后颈。

暴雨砸碎三千微尘,大地上有人在死亡,有人在接吻。

直到庾晚音喘不过气,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夏侯澹松手放开她,笑道:“甜的。”

庾晚音:“……”

你还挺会的啊?

她魔怔了般凑上去,还想再战。

北舟道:“打扰一下。”

北舟嘴角带血,受了点内伤。

庾晚音带上来的两个暗卫在关键时刻出了一把力,与他一道制服了图尔。北舟拖着被五花大绑的图尔,站在一旁耐心地看他们难舍难分,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礼貌打断。

那两个暗卫正在检查殿中的伤亡。有几个侍卫还未死,被他们扶起来疗伤。他们还找到了两个没断气的燕国人,一并绑了起来,丢在图尔旁边。

庾晚音猛然回神,尴尬转身。北舟瞧见了夏侯澹胸口的伤,脸色一变。“澹儿!”

夏侯澹自己穿着玄色龙袍,血迹不显,但庾晚音给他包扎的布料已经被完全染红了。

夏侯澹低头看了一眼。“没事。”

北舟面色阴沉,一手悬于图尔的天灵盖上。“此人不用留吧?”

图尔没想到这占尽天时地利的行动竟会以落败告终,此时整个人都颓唐了下去,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夏侯澹,眼中燃着两团鬼火。

他啐了一口道:“果然,夏国人只有阴损的武器和不男不女的怪物。”

北舟极力抑制着一掌拍下的冲动。“澹儿,杀吗?”

“杀了他!”角落里忽然响起尖厉的女声。

庾晚音吓了一跳,这才瞧见坐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太后。

太后道:“留他做什么,等他与端王里应外合吗?!”

夏侯澹惊讶道:“差点忘了你还活着。”

太后:“……”

夏侯澹在这场行刺开始前就彻底和她撕破脸了,此时也不打算再粘回去。他看都不看太后一眼,盯着图尔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庾晚音被这么一打岔,思维倒是回到了正轨。端王的人还在林中虎视眈眈,瞧不见享殿里的情况,暂时不会直接攻来。但再过片刻,此间还没有动静,他们就该来查探情况了。

一旦发现夏侯澹没死,他们会做何反应呢?到了这一步,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代行弑君之事,再栽赃到燕国人头上?

北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朝外头望了一眼。“此时正面对抗,我没有胜算。”

庾晚音戒备地看看太后,压低声音道:“杨铎捷去调禁军了。”

夏侯澹道:“禁军不一定调得动。”

庾晚音道:“我相信他的嘴。”

夏侯澹笑了。“那我们就等。”

图尔突然也笑了一声。“不用白费力气。”

他盯着夏侯澹的胸口,眼中流露出恶意的喜悦。“你很快就会死。我们在武器上抹了羌国的毒,你的伤口不会愈合,你的血会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流干。”

庾晚音愀然变色。

北舟攥住他的领口。“解药呢?”

图尔放声大笑。

他知道死到临头,只想用他们的痛苦为自己饯行。“就跟那个汪昭一样!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他当然死了,跟真正的使臣团一道被我们截杀在了半路,哈哈哈,死得拖泥带水的,咽气之前趴在地上,还伸直了脖子对着夏国的方向张望呢!”

庾晚音浑身发抖。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夏侯澹借力站起身来,顺带着从地上捡了把剑,微微摇晃着走向图尔,一步一个血脚印。

他却又越过了图尔,朝着旁边那个燕人举剑。燕人惨叫一声。

又一声。

夏侯澹机械地举剑又捅下,次次避过要害,那燕人的肠子都流了出来,叫得像是杀猪一般。

庾晚音捂住嘴别开头。

几滴热血溅到了图尔脸上。他瞳孔收缩,猛烈挣扎起来。“夏侯澹!你还是一国之君吗?放过他们,有种冲着我来啊!”

夏侯澹的剑卡到了对方肋间,拔不出来了。他俯身又捡了一把,换了另一个燕人,接着干体力活。

图尔无能狂怒,骂得语无伦次。

夏侯澹又一次举起剑,却没能落下去。庾晚音从背后抱住了他,声音打着战:“别动了,你不能再流血了……”

夏侯澹顿了顿。就在这一顿之间,北舟出手如电,给了那俩人一个痛快。夏侯澹喘了口气,松开五指,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站立不稳,整个人直往下滑,却又不想倒在图尔面前。庾晚音感觉到了,努力撑住他的身体,对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从堂上搬来一把椅子,扶着夏侯澹坐下。庾晚音放开他时,发现双手都沾满了暗色的血。

她咬紧了后槽牙,将手背到身后擦了擦。

夏侯澹垂眸看着双目通红的图尔,心平气和地开口:“汪昭出使是个秘密,连父母也不知真相。朕告诉他此行凶险,他若是不愿,可以不去。”

图尔没想到他发完疯,一转头却开始说这些,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他说和谈乃国之大计,不可不往。如有不测,请朕着人告于他家中二老,给他立个衣冠冢,使他生魂得归故里。”夏侯澹望着图尔,“朕要让他死得其所,告慰其在天之灵。”

图尔:“?”

夏侯澹说了句他做梦也没想到的话:“现在,我们和谈。”

除了庾晚音,所有活着的人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满室沉默是被太后的骂声打碎的。女人的理智濒临崩溃,她拖着伤腿朝他们爬来,似乎打算亲手代劳,杀了图尔。

夏侯澹只对暗卫简短道:“照顾好太后。”

太后被照顾了。

夏侯澹道:“晚音,把枪给北叔,让他盯着大门外。”

庾晚音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夏侯澹回以一个安抚的笑: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图尔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是必死之人,我是亡命之徒,我们谈个鬼?”

夏侯澹很平静。“确实。你就当是人之将死,随便说说梦话吧。明日此时,朕的好皇兄和你的好叔叔,都该举杯庆祝了。”

不知不觉,都城里的街巷阡陌已经空无一人,犹如被大雨洗成了鬼城。活在天子脚下的百姓,对变故有着野兽般的嗅觉,全都闭紧门窗躲进了家中。

杨铎捷晃了晃手上的镣铐。“老哥,哪里人啊?”

坐在他面前的副统领嗑着瓜子,不理不睬。

这人是赵五成提拔上来的。赵五成命他将杨铎捷关押受审,他却明白,此人只需关押,根本不用审。拖着拖着,把山上的皇帝拖死就完事了。

杨铎捷笑道:“老哥,相逢即是有缘,左右无事,兄弟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副统领吐了瓜子壳,转头去看窗外的雨。

杨铎捷也不管他在不在听。“话说当初曹操去征袁术,遇上大旱,军中缺粮。粮官问曹操,大伙儿没饭吃了可怎生是好?曹操便道:‘你将大斛换作小斛,发给他们。’粮官又问了,那将士们心生怨怼,又该如何?曹操说没关系,自有良策。”

嗑瓜子的动作慢了下去。

杨铎捷故作不觉。“口粮一减,将士们果然暴怒。曹操对粮官道:‘得找你借一样东西稳定军心——你的项上人头。’粮官大惊喊冤,曹操倒也很委屈:‘知道你无罪,可若不杀你,难道杀我吗?’”

窗外电光一闪,一道炸雷恰在此时落在他们头上,如天柱摧折,压顶而来。

副统领:“……”副统领冷笑一声:“弯弯绕绕的到底想说什么?”

杨铎捷啧啧摇头。“老哥,你就是吃亏在书读少了呀。赵五成明明可以只让你看着我,为何非要当众命你‘审’我?”

副统领一愣。

杨铎捷道:“救驾不力,总得有颗人头落地吧?即使皇帝驾崩了,端王为了摆姿态,也会来问这个罪。赵五成是端王的狗,他是不会有事的,有事的便只能是……审讯不出结果,耽误了出兵的那个人。”

他老神在在:“赵五成下令的那一刻,老哥你的项上人头,便已经出借了。”

副统领哈哈大笑。“挑拨离间得如此明显,真当我会上当?”

杨铎捷耸耸肩。“不信便罢了,人各有命。”副统领道:“那便闭嘴!”

杨铎捷果然闭上了嘴,再也不说一个字。

副统领嗑完了半盘瓜子,朝他瞟了又瞟,终于忍不住问:“若真如你所言,我如何应对?”

杨铎捷牢牢闭着嘴。

副统领猛一拍桌。“说话啊!”

杨铎捷哂笑。“天下竟有如此不守礼法之人,求人指点还不躬身讨教……”

副统领“唰”地拔出刀来架到他脖子上。“我还能更不守礼,你说不说?”

“说的说的。”杨铎捷缩了缩脖子,“听说赵五成并不实际管事,平时的杂项事宜,是谁在帮他打理?老哥弄得到兵符吗?”

享殿。

图尔道:“什么意思?和谈失败,扎椤瓦罕为何会庆祝?”夏侯澹笑了。“你真的不明白吗?你到此时还以为燕王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你要来行刺吗?”

“我们留了障眼——”

“那老狐狸坐了几十年王位,能被你一点障眼法骗这么久?”

图尔被噎住了。

他想起羌国女王“恰巧”留下的香囊,又想起自己一路出逃时,出奇松散的防卫。

夏侯澹道:“连年战乱,民生凋敝,燕国人士气低落,节节败退。你没有察觉,扎椤瓦罕却发现了,是百姓不想打了。他痛恨夏国,出使和谈只是权宜之计。他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也需要一个新的契机,煽动起民众的战意。”

他的语声中带着淡淡的嘲弄:“你说巧不巧,上一回这个契机是珊依,这一回就轮到了你。”这句话精准点燃了火药桶。

图尔浑身都在蓄力。“你——怎么敢——提她?”

“有何不敢?她要杀朕,朕难道要站着任她杀不成?”

“放屁!”图尔怒吼一声,周身筋肉暴起,竟然挣断了绳索,朝夏侯澹扑来。奈何身负重伤,半途又被暗卫按下了。他被压在地上不断挣扎。“到现在还在信口雌黄,所谓行刺都是你们的谎言!”

夏侯澹微微挑眉。“她行刺的那把匕首很精巧,柄上还雕着鹿和花。”

图尔的挣扎骤停。

庾晚音诧异地半张开嘴。

这种尘封多年的宫闱秘闻的细节,夏侯澹是怎么知道的?原文里写到过吗?他不是没仔细看过文吗?然而图尔的反应已经充分说明,这细节是真的。

夏侯澹道:“珊依一个弱小少女,应当不会无缘无故行刺吧?你说,是谁给她下的令呢?下令之人又是怎么让她听话的,威逼利诱,还是拿她珍爱之人相要挟?”

他任由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才望着图尔的后脑勺,怜悯道:“真是可悲,身为傀儡却不自知,救不了心爱的女人,连真正的仇人都找不到。你以为你是瞒天过海来行刺的?不,你是被燕王送来的,就像珊依一样。你们死在大夏宫中,远比死在他手上有价值。消息传回燕国,他又可以老泪纵横,高喊让夏国血债血偿了。”

“……”

图尔嘶哑地笑了。“你说我是傀儡?”他用血色的眼睛盯着夏侯澹,“你自己不是吗?”

“朕当然是。”夏侯澹眼都不眨,“朕年少时也以为放手一搏,就可以摆脱他们的控制。后来才慢慢发现,自己下的每一个决定,做的每一次反抗,都如了他们的意。朕是他们的牵丝傀儡,是他们手中杀人的刀……”

他瞥了太后一眼。

太后瑟瑟发抖。

夏侯澹收回目光。“其实我们两个很像,但朕不甘心,不甘心装作一无所觉,不甘心浑浑噩噩地迎接宿命,还要自欺欺人,美其名曰别无选择——你甘心吗?”

这些台词……

像是每个字都被和血嚼碎了,再连牙吐出来,庾晚音想。

图尔听在耳中,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

自欺欺人。

他不禁自问:我真的一无所觉吗?

多年以前,当叔父大言不惭地说出“她的身份最合适”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多年之后,那香囊、那防卫、那种种异状,自己是不曾看见,还是刻意忽略了?搞这一出同归于尽,便可自认大仇已报,含笑九泉——却至死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原来如此,他恍然间想。

原来我这燕国第一勇士,是畏惧着扎椤瓦罕的。

夏侯澹忽然话锋一转:“可惜啊,可惜朕快死了。否则倒是可以派人助你一臂之力,杀了扎椤瓦罕呢。现在嘛,你犯下弑君之罪,怕是连活着走出大夏都无法可想了。”

图尔:“……”

庾晚音仿佛能听见他大脑中齿轮疯狂转动的声音。

半晌,他含恨道:“我真的没有解药。羌国那女人只给了毒。你能让太医想想办法吗?”夏侯澹:“……”

夏侯澹道:“那你就努力为朕祈福吧。”

门边的北舟突然跪地,将脸贴在地上聆听。“有大队人马在上山,应该是禁军。”

众人尚不及松一口气,他又飞快起身朝外放了一枪。

“林中埋伏的人奔来了。”他语速飞快,“先逃,撑到禁军过来就行。”

逃,又能逃去哪里?

庾晚音猛地回头看向后门,当机立断:“进地宫!”

从享殿后门望出去,尚未封土的地宫入口就在百米之外。

北舟又放了两枪,眼见着林中冒出的黑影不断拥来,援军还不见踪影,枪中弹药却所剩无几,当下低喝道:“走。”北舟背起夏侯澹,两个暗卫一人负起太后,一人拖着图尔,带着几个伤员出了后门。

四面八方都有人追来,端王安排的埋伏似乎是见任务即将失败,索性破罐破摔,全员出动了。

雨水瓢泼,庾晚音百米冲刺。

墓道还在修建,入口处没有铺满地砖,泥地已经化作了水洼。一步踩进水里,整只脚深深陷入了烂泥,只能再奋力拔出来。

跑得最快的追兵已经将他们拉进了射程,五花八门的暗器投来,落在后头的伤员几声惨叫,当了肉盾。

北舟负着一人还是一马当先,整个人几乎是飘过水面,踏上了墓道石阶,头也不回地奔了下去。庾晚音蹚着水紧随其后,身后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太后也中招了。

她在下班路上熟读盗墓小说,知道为防盗墓贼,所有地宫里都有个地方设有石门,门后还有卡死机关,从外面一时半刻绝无办法打开。但一旦进去,也就再无退路,石门一破就只能任人瓮中捉鳖。

情势不由人,她三级三级地往下跨,口中指挥道:“主墓室!”

视野一暗,众人终于进了地宫。

北舟运足目力,在黑暗中直奔最大的墓室,回身一脚踹向顶门石。

顶门石缓缓倾倒,像是宏观版多米诺骨牌,推动着巨大的石门逐渐合上。

余人纷纷抢入,从越缩越窄的门缝间挤了进去。大门轰然合死,顶门石归入凹槽,与石门和地面形成三角。

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墓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紧接着,外头传来了砸门声。

庾晚音屏息聆听了一会儿,厚重的石门岿然不动。她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就近贴着墙坐下了。

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一时间只能听见太后的呻吟声。

一群各怀鬼胎的阴谋家,在黑暗与坟墓里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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