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来到李府,跟随陈叔穿过李府寝院外围着的清湖,还未见到林钰,先听见院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狗叫。
院里,林钰搬了把椅子坐在梅树下,正低着头在做绣活。
长针游走在素白的绸缎上,似是在缝制新衣裳。
皮毛黑亮的三哥趴在她脚边,先前叫得中气十足,眼下见进院的是林靖,又安静下来,耸拉着昏昏欲睡的眼看着他。
陈叔将林靖带到后便退下了,泽兰与文竹也不在,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兄妹二人。
林钰冲林靖浅浅笑了笑:“阿兄怎么来了?”
她眉眼弯弯,神色如常,瞧着像是不知道李鹤鸣眼下正在牢狱中生死未卜。
林靖见此,有些拿不准她究竟知不知道李鹤鸣入狱的事。
若不知道自然最好,免得伤心难过。
林靖在林郑清面前着急忙慌似个毛头小子,在林钰面前也能端出一副身为长兄的沉稳之相。
林靖道:“不做什么,顺道来看看你。”
他说着,在林钰身边的石凳上坐下,伸手挠了挠三哥的脑袋,开口道:“难怪我说昨日怎么没在家看见它,原是跑你这儿来了。”
三哥悠哉悠哉甩着尾巴,在他手上舔了舔。
林钰柔声道:“前日夜里自己跑来的,三更半夜冲着府门好一阵吼,好在司阍认得它,将它放了进来。”
林靖轻笑了笑:“他倒是聪明,你阿嫂入了宫,平日没人给它开小灶,它还晓得往你这儿跑。”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钰的神色,方才不觉得,如今仔细一看,才察觉她面色有些疲惫,唇上血色也淡。
他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林钰揉了揉额角:“昨夜不小心吹了寒风,没睡得好,脑袋有些沉,不碍事。”
她身体一向娇弱,林靖不放心道:“叫郎中来看过吗?”
林钰轻点了下头:“看过,说没什么大碍,好生休养便可。”
兄妹二人一句句话着家常,好似一切都安然无恙。
可林钰表现得越平静,林靖心里反而越是忐忑。
他看向林钰手里缝制了大半的素白中衣,试探着问:“这是做给李鹤鸣的?”
林钰动作顿了一顿,少顷,才继续动起针线。她低声道:“听闻狱中艰苦,也不大干净,我多做几身衣裳,给他换着穿。”
林靖闻言一怔,林钰却没看他,她垂着眼眸,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继续道:“我知阿兄想说什么。而今之事他早有所预料,也都一一告诉我要如何应对,阿兄不必担心我。”
李鹤鸣出事,林钰孤身一人,林靖身为兄长,如何不担心。
他敛眉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女人,既不在朝为官,又不向我与爹求助,能如何应对?嫁了人,连家里人也不依靠了吗?”
林钰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叫我什么都不要做。不要为他找人求请,也不要牵扯你们。”
林钰记得那日阳光明媚犹如此时,何三离开后,李鹤鸣躺进她的摇椅中,牵着她的手,闭着眼在阳光下陪她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同她说起了他父亲战死的事。
林钰当时嘴里还叼着他买给她的糖葫芦,骤然听他说起这些无人知晓的秘事,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李鹤鸣从一名小旗官做起,踩着朝官的尸血一步步爬到北镇抚使的位置,成为人人艳羡又恐惧的天子利刃。
他明明单枪匹马闯过了血雨腥风的权利之路,可叫人奇怪的是,这些年他的北镇抚使却做得无欲无求。
在朝为官者无非两种:罗道章之辈做官以某权财,林靖之辈做官为天下芸芸百姓。
可李鹤鸣既非攀附权贵之徒,心中也无士者大义,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以当李鹤鸣语气平静地说出他要朱铭死的时候,林钰竟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后怕。
朱铭如今尚是皇子,将来便有可能是太子,天子。李鹤鸣要如何才能取其性命?
但这些,李鹤鸣都没有与林钰细说。
林钰没有将李云起的死因和李鹤鸣的谋划告诉林靖。她只道:“他与我说,他接下来要行些险事。他也料到自己会入狱,但叫我什么都不必做,只管在家里等他……”
她说到这里,缓缓放下了手中针线,像是再忍不住,眼眶一点点红了,有些委屈地抬头看向林靖:“他事事都安排妥当,却唯独叫我安不了心。”
林钰忍住泪意问林靖:“阿兄,他在里面会受苦吗?”
北镇抚司的诏狱,进去就得掉层皮,哪有不吃苦的说法,但这种话林靖自然不会说给林钰听。
他擦了擦林钰眼下浮出的泪,心疼地将她揽至怀中,如幼时一般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别多想,李鹤鸣是北镇抚使,入的是他掌管多年的诏狱,如今他罪名未定,那些锦衣卫下手自会掂量轻重。”
林靖难得显露柔情安慰了几句,可没想却听怀里的林钰低泣着道:“可是李鹤鸣说他在里面不会好过,叫我要日日想着他……”
林靖听见林钰的话,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试问天地间哪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遭了罪、落了难不是想方设法瞒着妻子装作安然无恙,便是刀架颈侧性命攸关也该硬撑着道一句不必为我担忧。
李鹤鸣莫不是神志错乱,什么鬼话都讲给林钰听,他难道不知她胆如惊雀受不得吓吗?
如今把人吓成这样,还得他这个当兄长的来哄。
林钰伏在林靖肩头,哭得声音哽咽,林靖察觉肩上湿意,简直想把李鹤鸣从狱里捞出来揍一顿再扔回去。
他轻轻抚着林钰发顶,耐心安慰道:“他胡言乱语吓唬你的,他从前就爱吓唬你,你忘了吗?你若不放心,我想方设法去打听打听李鹤鸣在狱中的情况,将他在狱中的一举一动皆告诉你好不好?”
林钰瓮声瓮气“嗯”了一声,林靖扶着她的肩偏头去看她的神情。她蹙着眉,眼眶里的泪珠子不停往下滴,林靖疼得心尖发酸。
他在身上摸索了一圈,想掏出张手帕给林钰擦泪,可摸了半天就只有林郑清扔给他叫他洗干净的那条脏帕子。
终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哪里见得掉泪。
林靖叹了口气,捏着袖子替林钰拭去脸颊处湿润的泪痕,哄孩子似的道:“不哭了啊不哭了,眼睛该哭坏了。”
林钰眼下乖得不像话,她安静坐着任林靖用衣袖在她脸上乱蹭,等心情平缓了些,低声与林靖商量道:“阿兄,等我做好了衣裳,我想去看看他。”
诏狱里满是驱之不散的血腥气,生人半死,亡魂游荡,并非好去处。
林靖本想拒绝,可见林钰这心神不定的模样,却说不出半字劝阻之言:“好,阿兄帮你。”
林钰听他答应,勉强笑了一笑,抹了抹泪,又道:“我听闻圣上下令让杨今明旁审李鹤鸣之案,我写了一封信,你能否帮我带给他?”
林靖猜到她要为李鹤鸣求情,他道:“杨家曾被锦衣卫查抄,你写信给他,他能答应吗?”
“当初杨今明携母出狱,是因李鹤鸣暗中帮忙。杨今明是知恩图报的君子,应当会答应相助。”
林钰虽这么说,但心里其实也不敢肯定,她缓缓道:“我并不求他能保李鹤鸣安然无恙,只求他在刑罚之上稍加遏止,对李鹤鸣照顾一二。”
听林钰这么说,林靖才知道李鹤鸣对杨今明竟还有这一份恩情在。
他惊讶之余,又有些庆幸,好在李鹤鸣并非对情敌落井下石的小人,不然如今连情都没地方给他求。
林靖点头应了下来:“好,你将信给我,我想法子私下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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