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飞一案牵扯的是贪污腐败和官商勾结,案子起始,中央领导即批示,要严查到底。市委一把手更是拍案而起,痛斥一些官员视人命如儿戏,声称不管涉及谁,只要查实,一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并且很快地处理了一批干部,而伊长江也是那时候落案的,他是所有被查处的干部中级别最高的,可以说贾副市长和卫道时他们把握的时机很准确,这样给社会舆论造成一种错觉是,大都市的反腐工作是动了真格的。
可是由袁绍飞制造的“1·15”车祸案背后的深层原因却迟迟不能揭开盖子,大有不了了之的趋势。要不是袁绍飞的老婆林婷一直在向上写控告信,向新闻媒体求助,这个案子也只能由政府拿出巨额赔偿金作个了断了。
事实证明,大都的司法部门已经达成某种默契,要把这个案子沉下去,慢慢淡淡出人们的视线。
但是宁朝平却干了一件自己份外的事,他不能容忍这种草菅人命姑息养奸的事情,他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不停地搜集证据,想把这起恶性事件背后的一些肮脏的东西给挖出来,他的想法也得到了上级领导和纪检部门的支持。
现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官商勾结也罢,官官相护也罢,都是利益链条的捆绑,只要有人认真地深究勇敢地去掐断这根链条,让他们人人自危,这个链条是脆弱的,是不堪一击的。
只是生存在现实环境下的权力拥有者们不愿去较这个真。
宁朝平较真了,他打破了这种默契和潜规则,让贪腐分子惶惶不可终日的同时更对他痛恨不已,所以他做的事业是崇高的,但更是危险的。
专案组进驻之后,公安部门也不敢再怠慢了,大都市公安局有了尚方宝剑,开始按专案组的限定时间对当初伤害袁父的凶手和幕后的操纵者进行抓捕。
凌风和大多数官员一样,缺的不是正义而是勇气,现在他知晓了上面的态度后,有了底气,很快就部署了兵力,奔赴各地,将早就掌握的线索一一落实,秘密抓捕了一些嫌疑人。
马小龙在第一时间知道了那些打人凶手落网的消息,自然是吓得不轻,找卫道时商量对策。
卫道时没想到凌风的动作这么快,他刚和贾副市长商量好计划,还没来得及给马小龙打招呼让那些亡命之徒逃得远点呢,这边已经动手了。
卫道时说:“凌风这王八蛋是明里一套背后一套,他嘴上敷衍贾副市长要把案子压下来,原来早就做好了准备,上面一下令,他就把那些人给抓了,看来专案组这回是下了决心的。”
马小龙说:“他妈的,他拿了我们钱的,却不能替我们消灾,我要出了事,他也跑不掉受贿这个罪名。”
“你太幼稚了,他敢这样做,证明他一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你送的那笔钱说不定他已经交给纪委了,影响这么大的案子,他能不小心吗?”卫道时冷笑说。
“姓贾的不是吹嘘自己的能量有多大吗?现在要他去摆平啊!”
“这个时候,还能指望他吗?小龙,我们得有自己的打算啊。”
“你说我们该怎么做?”马小龙六神无主地说,“贾新跑了个干净,我……也出去躲一躲?”
“现在怕是出不去了,小龙,我对你怎么样?”卫道时试探着问。
“爸,你对我没有说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事到临头,也只能我们爷儿俩同心合力共同渡过难关了,你说吧,让我做什么我保证听你的。”
卫道时眯了眯眼睛,说:“专案组这回的主要目标还是袁绍飞的案子,因为要给那七十多条人命一个说法,要给社会舆论一个说法,所以,我想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不要扩大,就把他们的视线给定在袁绍飞一案上。既然他们已经抓到了那几个打手,肯定能挖出幕后的指使者,这样就会追究到你和贾新身上,贾新也跑不了,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告诉你他的藏身之处,如果追到你这儿,你就把他也交出来,你们两个人担着,不要再牵扯别的事了,贾新只要进去了,他爸爸肯定不惜一切代价活动,我也会想办法救你。唉,丢车保帅这步棋是被迫无奈啊,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马小龙沉默了一阵子,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得点了点头:“爸,我懂,你放心,我知道哪边轻哪边重,我会有分寸的。”
卫道时惶惶不可终日,开始不断催促侯华,他现在把希望全寄托在了法师的巫术上。
心里藏污纳垢的官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做坏事时特别大胆,认为自己的人脉广,关系网密,手段高超,不会露底,所以像个捉迷藏的孩子一样,躲在黑暗角落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抓不到我,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可是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时,又感觉哪种手段都不隐秘,哪个关系都不牢靠,哪个人都不值得信赖,于是四处烧香拜佛,求占问卜,恨不能有孙大圣的本领,一个筋斗翻到南海观音或者西天如来那里搬来无敌的救兵。
这个时候,卫道时自然将侯华当成了西天如来,如果侯华能给他一张护身符,让他刀枪不入才好,可惜侯华一心只在我和郑巨发身上,除了借机在卫道时身上捞点钱财之外,根本没有心思管他的破事。
侯华收了金长生加付的一百万之后,并没有给天符双魔多加任务,她也不想让双魔分心,卫道时的事不重要,宁朝平出不出事更不重要,让我和郑巨发一败涂地,命归黄泉才是最重要的,她想,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一走了之,管卫道时哭天抢地呢,说不定那时他已经成了阶下囚,谁还会去找自己讨伐事情办没办!
侯华在大都做天符双魔的卧底,传递着双魔的法力,将邪恶的力量不断运作到我和郑巨发的身上,她躲在暗处狞笑,我们却懵懂无知,慢慢滑向她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人有三年好时运,红运当头,阳气焰盛,神鬼不近身,古人对这个道理非常领会,所以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就是躲仇家的旺运的。当仇家红运一过,走下运的时候,这时候只要发力,仇家就会雪上加霜,无力对抗,完全任其摆布。
我和郑巨发都在走下下运,我们的智慧被蒙蔽,敏锐的洞察力被遮住,眼睛看不清祸福,大脑也想不明白因果是非,像迷失在沼泽地里的孩子,没有好运给我们,只有死神相伴左右。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说,潜意识对我们的帮助在于向我们传达事物,或者提供形象性的启示。它具有向我们传达我们凭借逻辑无法知道的事物的其他方式。请考虑一下常常成为现实的同步性现象、预感和梦。
周易的理论也是强调内应和外应对现实的影响关系,无视潜意识或者对外界反应迟钝,都成不了一个优秀的预测师。
我在这之前是多么灵通的一个人,看风雨草木,观喜怒哀乐心里马上会感应出很多事物的发展走向,哪怕是一根羽毛落地,我都能预知吉凶祸福的降临。可是现在,我要费很大的心力,用最笨的方法才能预测一些事情,而且还常常在心里犹疑,拿不准尺度。
落香茶社曾经多么繁荣兴旺,我身边聚集那么多激情四射的人,每天高谈阔论,彻夜欢声,可是转眼这些都散尽了,温鸿和桃儿去法国度蜜月了,六子和小兰跟一个亲戚去新疆开工厂了,陶然和乔好运去了西藏,李平阳是最后走的,他去了山东。一转眼人去屋空,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很多征兆我应该早就能感知的,可惜我已失去了敏锐的感应力,对身边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两个月前,桃儿从四川来到了大都。
几个月的时间,她那份痴情已经淡去,谁都不会守着一份幻想过一生的,爱情说到底也只是一种愿望,一个人的愿望是空的,只有两个人对望,爱情才会让人神往,才能有牵引力,才可成就美妙的时光。时间可以实现愿望,也可以让愿望落空,桃儿的去和回,是一种凤凰涅槃的过程,去的是忧伤,回的是释然,我再次见到她时,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世事的沧桑和对人生爱情生活理性的认识。
或许真的是爱屋及乌,我这样想是因为基于当时桃儿那份舍我其谁的痴情,而不是出于自恋。她说过非我不嫁,可是我把她叫来大都,牵了线让她与温鸿相识,并一再力促他们成就秦晋后,她仅用了几天的时间就接受了我帮她安排的这份感情,我多少有些失落,也有些伤感,不是温鸿不够好,而是觉得桃儿心里有一份委屈深埋。
他们很快坠入情网,桃儿那么美丽那么温存的一个女孩,谁爱了会不把她捧在手心?温鸿有了桃儿,连对周易的绝学梅花秘宗都不放在心上了,我在那一刻懂了一千多年前的李后主,只要红颜知己,国家算什么呢!
温鸿把桃儿捧在了手心,一颗空着的心塞满宠爱和甜蜜,她不暇细想,就答应了温鸿的求婚,很快就办了婚事,婚礼当天,温鸿喝醉,桃儿喝醉,我没有醉,看着桃儿的幸福心里百感交集,我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件对的事还是错的事。桃儿最后给我说了一句话:“天一,我最后叫一回你的名字,天一,我要不是跟你学了周易,懂得人命天定的道理,我真的会等你一生。”
桃儿和温鸿去法国度蜜月了,那儿的空气比这里干净,那儿的太阳比这里温暖,陪在她身边的人比留下的人要真诚,人命天定,缘分也是上天定好的,只有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才会快乐。我知道桃儿是快乐的,并不是爱屋及乌才强装欢颜,我的心也轻松了许多。
六子和小兰的感情是那种纯白色的,更是透明的,他们的爱情不会让人产生丝毫的激情,平凡而朴实,也因此而更加纯洁,两个人一见倾心,互生爱慕,没有犹豫也没有太多的期望,两个人走到一起就是为了过日子,下雨的时候撑一把伞,饥饿的时候共吃一块馒头,冷的时候共同裹上一件棉大衣,不要嘴上的你侬我侬,只要心里的相互依存。
六子的一个表叔在新疆开了一个食品厂,要六子过去,他爸爸当然希望他能安稳下来,替他应承下来,六子开始有些不愿离开我,他说和我在一起挺自在的,再说了大都要比新疆热闹,人更生动,这种生动包括尔虞我诈,包括是是非非,也包括功利龃龉,但是六子喜欢这种滚滚红尘。可是小兰想去新疆,她说新疆的天更蓝,趁着年轻出去走走,然后回来生儿育女,白头到老。比起都市的生活,六子更离不开小兰,于是他们买了火车票,和我依依惜别。
然后是陶然和乔好运,她知道我心有所属,意志坚定,改变不了我的选择,于是知难而退,把画廊的事安顿好后去西藏写生了,乔好运竟然辞了职,自告奋勇地陪她同去。有部电视剧叫《天涯同命鸟》,讲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乔好运和陶然的命运与电视剧里的主人公当然不同,可是我听到他们要同去西藏的消息,不知为什么却想到了这部电视剧,我想,能振翅共飞天涯路的人,就是抱定了同呼吸共命运的,他们应该也会收获纯真的爱情。
转眼之间,落香茶社就空了,我耳边清静,心里却时刻充满那一屋子的欢声笑语。繁花香未尽,一夜秋雨落,还不到秋天,我却分明感到了秋的凋零,落香茶社,这名字,是否预示了一种结局呢?
有些结局是早就注定了的,努力去改变它也只是徒然,甚至只能推波助澜使它更快地抵达。
我和郑巨发的命运如此,卫道时和贾副市长的命运如此,侯氏父女的命运也是如此,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任何一场战争,都不会有胜者,所有参战的人都是失败者,胜者永远是死神。
温鸿在去飞机场的路上,突然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师父,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下暴雨,狂风大作,有一座摇摇欲坠的两层木楼,楼下是滔天洪水,你一个人在楼上,独自垂泪,我和六子开了一条小船,想去救你,却总是靠不近小楼,后来那座楼就被洪水冲走了……师父,我很害怕,这个梦不会有什么不好的预示吧?”
将要出远门的人,临行前却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是不太吉利,可是我并没有多想,宽慰他说:“你放心走吧,没事的,往外走,三六九,今天是阴历初九,我帮你查过皇历,是吉日良辰,适宜远行。”
“不是,我是担心你,你要保重啊,我到了法国马上给你打电话。”
洪水滔天的一个梦都不能惊醒我,厄运来了真的是挡不住的。
六子到了新疆也打电话过来:“师父,我梦见我养的那两只小乌龟死了,你要照顾好它们……”
我放下电话去察看水缸里的那两只乌龟,和六子梦到的一样,两只乌龟果然都死了,水缸里发出很浓的臭味。
我站在水缸前沉默了很久,心里仍然没有任何触动,只是想,动物和人一样,缘分尽了就会告别。
陶然和乔好运到了西藏,打电话向我描绘西藏的美丽,他们说那儿一尘不染,和天很近,和佛很近,再三请我也过去。陶然说:“你不来会后悔的。”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呢?世上美丽的风景很多,可是属于我的很少。玉儿才是我心里最美的风景,我在大都等她,我守着心里的一份美丽,我终会得到。
一切预示都在悄悄向现实转换,我等待的不是一份美丽,而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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