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里揣着事,这一夜,高大霞基本没怎么睡过,院子里有一点响动,她便以为是傅家庄和高守平执行任务回来了,赶紧爬起来捺开窗帘向外张望,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刚打了个盹,院子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她一骨碌爬起来,拉开窗帘一看,这回回来的真是她惦记了一夜的两个男人,高大霞拉开窗户喊着两人,没等他们走过来,她就急切地追问起来,傅家庄和高守平对视了一眼,高守平抢着低声说:“没费一枪一弹,全解决啦。姐,你是没看见,那山洞里,那家伙,一山洞的枪炮子弹,都嘎嘎新呀!”
高大霞高兴地说:“那咱们在金州的队伍就能鸟枪换炮啦!”
“岂止是鸟枪换炮,还富余了两火车皮的武装,将来会派上大用场!”傅家庄笑道。
“小鬼子这回帮咱们办了件大好事!”高大霞说笑着,下了地,让他们俩抓紧时间眯一会儿,中午还得去码头接从烟台来送接洽函的同志。
日光高悬,甄精细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焖子回到洋行,走到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女人恰好低头出来,两人差点撞上,甄精细不满地朝着老女人的背影嘟囔:“走路不看道啊?差点撞飞我的三鲜焖子!”
老女人也不回头,只是扬了扬手,算是道歉了。甄精细进了屋子,发现麻苏苏不在,他端着焖子到了卧室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姐,你醒没醒啊吗?”见屋里没有动静,甄精细说:“姐,我进来了,你别怪我,我是不放心。”
甄精细进屋,却不见麻苏苏的人影,想起刚才从洋行出去的那个老女人,他有些慌乱起来:“姐,你在哪?咱这怎么进来生人了。”
方若愚从家里出来,在门口也碰上个生人,还声音低沉地喊了他一声老姨夫。喊完,那个人就往前走了,从装束和步态上看,方若愚看出这是位老女人,他心里一紧,莫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姨找上门来了?
方若愚慌乱地跟上去,刚要开口,老女人却回过头来,方若愚惊愣住了,这居然是乔装改扮的麻苏苏。见方若愚还没回过神来,麻苏苏刻意哑着嗓子说:“至于嘛,我就倒饬了几下。想不到,目光毒辣的老姨夫,也没能认出我的装扮。”。
方若愚苦笑:“这大早上的,你吓我一跳。”
麻苏苏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我不扮上,不敢去码头接人哪。”
接洽函今天从烟台过来的消息,是大姨昨晚让吴姐来告诉麻苏苏的,吴姐说胶东那边也有他们的人,只是那边得到消息的时候,送接洽函的人已经上了船,那边是鞭长莫及了。大姨做了两个预案,一是麻苏苏和方若愚带人去码头堵截,二是吴姐在警备司令部守株待兔。如果第一个方案成功,吴姐也就省事了。
方若愚听说要他和麻苏苏一块去码头抢接洽函,不由担心起来:“傅家庄他们肯定得去,咱俩一露面,那不是昭然若揭吗?我还是觉着,我们多派些人,在苏军警备司令部门口张网以待就行了。”
麻苏苏摇头:“那要是失手,我们就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了。”
“你这么一倒饬,他们不注意的话,看不出来,可我,你不是也想把我倒饬成老头吧?我这大个头再怎么倒饬,也矮不了多少,怎么看都扎眼,这要是让高大霞认出来,可就弄巧成拙了!”方若愚越说越激动。
麻苏苏低笑着说:“谁让你倒饬成老头了?你就光明正大地去,本色出演。”
方若愚脸上闪过一丝愠色:“我这是去找病!”
麻苏苏说:“大姨和二姨都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也这么认为。”
“你们这是三个老娘们合起伙来害我!”
“那是你小鸡肚肠了,放心吧,我们不会把堂堂的党国军统局陆军上校就这么拱手出卖了。”
方若愚还是担心这个方案不稳妥,麻苏苏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姨虽然拿到了接头方式,但来送接洽函的人长什么样,是男是女,他们都无从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借用警察署的力量,在轮船靠岸前,他们向警察署打一个举报电话,说船上有人携带炸药,这样方若愚将可以光明正大借着去执行公务的名义,找到来送接洽函的人了。
方若愚虽然心有不满,还是按照麻苏苏的指令去上班了,临近中午,果然接到了所谓的举报电话,他匆忙带着人赶到了大连港码头,在接站人群外的麻苏苏看见方若愚来了,便让大令先潜进出站大厅,等着配合方若愚。她怕大令被人认出来,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给了大令。大令接过,匆匆跑去。
傅家庄和高大霞见一队警察跑来,领队的人还是方若愚,都觉得奇怪,傅家庄上前跟方若愚打了招呼,得知他们是来搜查船上的炸弹,大为吃惊。高大霞看着警察进了码头,担心出什么意外,傅家庄觉着有道理,让高大霞和小丁在这里等着,自己和高守平从院墙外翻进了码头。
出站大厅在二楼,准出不准进,大令找了关天,发现二楼有个窗户开着,要想上去还有些困难,她搬过旁边货堆的几样杂物垫在窗下,解下麻苏苏刚才给的围巾,把一头甩到了窗户下钉着的一截挂钩上,后退几步,又迅疾向前助跑,一脚踏上杂物堆,伸手拉住围巾,把住窗沿,猛然一蹿,拱身进了窗里。
窗里居然是一间男厕所,一个年轻人正在小便池前小解,窗户上突然蹿进来的人影,吓得小伙子大瞪着两眼怔愣住,手上的活计也骤然顿住,愣了半晌,才想起应该大喊一声,只是这喊声还没等从喉咙里出来,大令已经一拳向他击来,小伙子闷哼了一声,提在手里的裤子眼看要滑落下去,大令眼疾手快,一把替他拉住裤腰,提了上去,大令扶着年轻人躺坐在墙角,这才看清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大令脸上不觉泛起一丝羞红。
靠上码头的船上,已经开始下客了,旅客们提着大包小卷涌出来。人群中,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走在边上,右手拿着一份《新生时报》,左手提着黑色的皮箱,看到出口前列队的警察,男人有些吃惊。
“对不起各位,我们接到紧急通知,要对所有下船人员进行检查,请大家配合一下。” 方若愚的话刚落下,人群骚动起来,各种抗议声、埋怨声虽然不绝,却也不得不十人一组排着队接受检查。
大令悄然从男厕所里闪出,被方若愚看到,大令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个警察正在翻看长衫男人的皮箱,未见什么异常,又要搜查身上,男人警惕地推开警察的手:“凭什么搜身?我抗议!”
警察掏出腰间的警棍,指着男人说:“抗议无效!”
男人恼怒地后退了两步:“你们,你们这是法西斯!”
方若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名警员一左一右逼了上去,扭住了男人的胳膊,一名警员从他的袖口里翻出了一封信。
“你们无权动我的东西!”男人愤怒地咆哮着,抢过警察手里的信封,揣进兜里。
大厅外,傅家庄和高守平也找到二楼敞开的窗户下,看到挂钩下垂着的一条长围巾,傅家庄也踩着窗下的杂物堆跃上窗台,跳进男厕所,被大令打昏的小伙子倚坐在墙角,缓缓睁开眼,一个人影突然落地,他吓得打了个哆嗦,忙又闭上了眼,佯装还在昏迷状态。
傅家庄看了眼倒在角落的年轻人,回身探出身子,拉上了高守平,把那条围巾也摘了下来,塞给高守平:“留着吧,质地不错。”
高守平把围巾缠到脖子上,看到地上的小伙子:“这是谁?怎么了?”
傅家庄上前,试了试鼻息:“应该没事儿,快走。”
两人推门离开,小伙子睁开眼,走在后面的傅家庄回头,正好与他目光相对,小伙子惊慌,伸手去抓旁边的一把拖把,傅家庄一脚踹来,小伙子一屁股坐回地上。
在方若愚的示意下,大令混入了下船的队伍里,她靠近收拾着皮箱的长衫男人,悄悄说了句接头暗语,男人领会,提起皮箱和旁边的《新生时报》,跟着大令走开。
从厕所出来的傅家庄和高守平寻找着目标,傅家庄猛然看见拿着《新生时报》的男人跟着什么人进了卫生间,他叫住不远处的高守平,回身朝厕所奔去。方若愚看着两人的背影,焦灼不安,生怕里面的大令来不及抽身离开。
被大令和傅家庄依次打晕的年轻人又苏醒过来,刚要起身,门忽地开了,两个人影闪了进来,年轻人吓得连忙又坐回去,紧紧闭上了眼睛。
大令回手关门,拉上插销,长衫男人觉出不对劲,刚要开口,大令抽出匕首,一道寒光在长衫男人脖子前划过,一股鲜血飞溅而出,喷在角落里的年轻人脸上,男人吓得一激灵,更不敢动了。长衫男人抽搐着栽倒在地,鲜血汩汩喷涌。大令俯身从男人兜里找出那封信,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砸门声,大令慌乱。转瞬间,大门被踹开,傅家庄与高守平冲进门来,扑到窗前,却见一道矫健的身影翻出码头高墙,不见了。
高守平要跳窗去追,身后传来一声呻吟,傅家庄回头,地上的长衫男人正虚弱地望去他,傅家庄急忙上前:“老唐同志,我们来晚了……”
老唐的手伸向腰间,指尖微微动了动,垂了下去。傅家庄循着老唐的指引,从他腰间翻出一封带血的信件。
角落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那个装晕的小伙子正满脸惊恐地看着二人,慌张地说不出话来。高守平厉声问道:“谁杀了他?”
“一个……姑娘。”男人嗫嚅着回答。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傅家庄拎起老唐的皮箱,和高守平朝老唐行了一个注目礼,回身跳下窗户。
方若愚带着人闯进来,那个倒霉的年轻的终于能提着裤子站起身来了,方若愚指着地上老唐的尸体,厉声朝他喝道:“你杀的人!”
小伙子慌了,带着哭音慌张地摇头,方若愚一挥手,让手下将他带走。
“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就撒了泡尿……”小伙子委屈地嚎哭着,还是被警察拖走了。
看到大令逃出来,麻苏苏跟着她到了码头外一个偏僻之处,可当她打开信封时,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麻苏苏气急败坏,抬手给了大令一记耳光,嘴里挤出两个字:“废物!”
大令被打得一个趔趄,还是站稳了身子,麻苏苏又要挥手,忍了忍,强压下火气,顺手抓下了头上的假发套,狠狠摔在地上,疾步走开了。大令捂住红肿的面颊,默默跟了上去,麻苏苏平复了一下情绪,脚步放慢,大令快步跟了上来,麻苏苏舒了口气,低声道:“没事儿,我们还有后手。”
出站口,高大霞和小丁焦急地四下张望,见傅家庄和高守平跑来,连忙迎了上去,得知刚才发生的一切,高大霞气愤地说:“肯定是挽霞子捣的鬼,他一来,我就知道没好事。”
傅家庄让小丁进站,以家属的身份把老唐的遗体领走,又把手里的皮箱递给高大霞,让她赶紧去隆兴茶行,把这里的情况跟李云光汇报一下,他跟高守平马上去见安德烈。“兵贵神速,咱们要跟国民党特务抢时间。”
傅家庄和高守平赶到苏军警备司令部时,玛丝洛娃已经带着人在门口等候他们了,这个阵势,让接到麻苏苏电话的吴姐也没有料到。眼看着苏联卫兵护着傅家庄和高守平走进接待室,吴姐知道自己虽然没有力挽狂澜的那份本事,也要最后一搏。
玛丝洛娃去请安德烈下楼了,傅家庄看见高守平满脸的污渍,让他赶紧去洗一把,高守平犹豫着去不去,怕又出意外,傅家庄说:“去吧,干净整洁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
高守平推门去了。傅家庄坐在桌边检查着那份带血的接洽函,门口进来一个年轻女人,手里端着茶杯走过来,傅家庄伸手去接茶杯,女人手里的热茶突然泼向傅家庄,另一只手伸过来要抢接洽函,傅家庄侧身闪过,热茶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傅家庄手里的接洽函没有拿住,飞了出去,悠悠飘落。女人一刀挥来,傅家庄身子后仰,连人带椅子翻了过去。
女人急忙弯腰去抢接洽函,傅家庄一脚踢开男人的胳膊,旋即又扑上前去,挡在女人身前。两人挥动拳脚带起的风吹起了接洽函,女人伸手要去抓,被傅家庄一掌推开。
门外,高守平甩着水渍走来,发现接待室大门紧锁。高守平附耳听去,忽地脸色一变,屋内正隐隐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来人,来人哪!”高守平放声高呼。
安德烈和玛丝洛娃正朝接待室赶来,高守平的呼声惊动了他们。安德烈一马当先疾跑而来,大声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接待室里,傅家庄和女人的激战仍在继续,门口突然传来枪声,屋门被一脚踹开,安德烈闯了进来,举枪大喝:“不要动!”他认出了在司令部工作的女人,一惊。
女人咬了咬牙,转身冲向窗前。跃起的身子刚撞向窗户,安德烈手里的枪响了,女人的身子带着崩飞的玻璃,飞了出去,轰然坠地,带出院子里的一阵尖叫。
终于铲除了司令部里潜伏的国民党特务,安德烈很高兴,他长出了一口气:“不愉快的事不说了,让我看看你们历经磨难送来的接洽函吧。”
傅家庄郑重地交出接洽函,安德烈看完后抬头,却发现傅家庄的眼里闪动着难掩的失落,他这才知道,送这份接洽函的胶东特派员,已经牺牲了。
“我们应该如何进行下面的交接工作呢?”安德烈问道。
傅家庄说:“交接一定是繁琐的,但是,历史的经验和教训一再告诉我们,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所以,我个人认为,我们的交接首先应该从枪杆子开始。”
安德烈为难地说:“国民政府是被国际承认的合法政府,如果我们让你们在大连成立军队的话,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外交事件,更何况,军管大连的是我们苏联红军。”
傅家庄点点头:“我理解你的想法,根据我们上级指示,我们要在大连开展的第一步工作,是立即成立中共大连市委。”
安德烈表示赞同:“这样就先行一步完成了接洽,我们也有了一个拒绝国民政府进入大连的理由。”
傅家庄说:“我们可以不在大连派驻军队,但是我们准备以维持社会治安为理由,先把日本人留下的警察署接收过来。目前的大连处于无政府状态,老百姓把警察署和派出所叫成了‘小衙门’,如果我们接收了警察署,就等于实质性地掌握了武装。”
这是一个颇具可行性的建议,安德烈低头思忖起来。
接待室隔壁,吴姐一直将脑袋贴在一块掏空的墙上,偷听着旁边屋里的谈话。
说到接收警察署的具体设想,傅家庄表示:“目前,大连有大大小小的派出所416个。我们请示过中共东北局,上级认为大连市委成立后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把警察署改编成公安总局。安德烈同志,我们需要你们的同意和支持。”
安德烈点点头:“我会把你说的情况,尽快汇报给雅曼诺夫少将,我们最大的愿望,是希望警察署移交之后,你们能够确保大连的平安。”
“这一点请你们放心。”傅家庄说,“扎根群众是我们党的法宝,我们一定会保证这座城市的安宁、祥和。”
吴姐脸色发白,将一幅苏联红场的油画挂到掏空的墙壁上。
今天的事,让麻苏苏和吴姐上了不少火,两人在洋行里碰面,难免借酒消悉,吴姐难过的是接洽函没到手,还把手下一个兄弟的性命搭上了,麻苏苏安慰她:“这不能怪你,共产党虽说不是三头六臂,可耍起花招来也是防不胜防。原来你那里还有个人手可以帮忙,现在成了光杆司令,再找个人吧。”
吴姐问:“有好手吗?”
麻苏苏想了想,说:“倒是有一个。”
傅家庄回到隆兴茶庄,高大霞已经走了,小丁说李云光也出去办事了,傅家庄看见桌上放着老唐带来的皮箱,上面放着一张巴掌大小的布片,上面密密码码写着字。小丁说这是在皮箱夹层里发现的,是在胶东牺牲的大连籍同志的名单。
傅家庄拿过布片看起来,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高金柱。
傅家庄问:“高大霞知道这份名单吗?”
“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的。”小丁说。
“她回家了吗?”傅家庄问。
小丁说:“可能是去买衣服了吧,她嘀咕‘挽霞子’。”
傅家庄知道,她一准儿又是找方若愚算账去了。
确实,高大霞就是来找方若愚了。她在警察署门岗一露面,门卫老钱就认出了她:“哟,这不是方科长他老姨吗?”
高大霞皮笑肉不笑地呲了呲牙:“我大外甥在吗?”
“在,刚出警回来,我给他打个电话。”老钱拿起电话,不忘说着方若愚的好,“方科长心眼好,可关照我们了。”
高大霞不屑:“那是他手腕高。”
“那肯定的,要不然,能在日本人手底下吃上饭?”老钱拨着电话。
高大霞问:“他和日本人走得挺近吧?”
老钱停止了动作:“这话怎么说吧,捧日本人的饭碗,面上总不敢惹事吧?背地里,谁不恨小日本——喂,方科长,你家来亲戚来。”
话筒那头传来方若愚茫然的询问:“什么亲戚?”
“你老姨。”老钱大声喊着,朝高大霞笑着。
话筒那头沉默了半晌,旋即传来一句漠然的回应:“就说我不在。”
“你不在哪呀?”高大霞凑到话筒边,大声问。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半晌,方若愚才恨恨问道:“高大霞,你又想干什么?”
“老姨来看看大外甥,不犯毛病吧?”高大霞说。
“有话你就说,我听着。”
高大霞四下望了望:“我嗓门可大,你要不怕丢人,我可就扯着嗓门说了。”
“你,你!”方若愚像是被噎了一下,说话也不利索起来。少顷,他克制住了情绪,低声道:“好吧,我出去。”
方若愚挂上电话,犹豫了一下,拉开抽屉,拿出手枪。
高大霞正跟老钱唠着嗑,方若愚出来了,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引起高大霞的注意后,快步走开。高大霞神秘一笑,告别了老钱,去追赶方若愚。两人到了街道拐角的僻静处,方若愚顿住脚步,四下张望了一圈,厌恶地看着高大霞:“想说什么直说,我还有事。”
高大霞问:“我们山东家来的人,是你杀的吧?”
方若愚冷笑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都看见了,是一个年轻姑娘杀的。”
“那是你派去的。”高大霞恨得咬着牙根。
方若愚像是对这个说法早有预料,他蔑视地看着高大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你怎么说吧。不过,我当时在不在杀人现场,你可以去问问傅家庄,对了,还有你弟弟高守平。”
高大霞说:“你做个扣,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这事不难。”
“随你怎么说吧,我不想跟你争执,没有意思。”方若愚看向别处。
“那是因为你心里有鬼,不敢跟我对质!”高大霞又移步站到他面前。
方若愚冷笑:“你要有证据,最好直接报案,让警察署的人抓我进大狱。”
“依你的罪过,投上几回大狱都够了!”高大霞低声喝道。
方若愚继续冷笑道:“你要真有这个本事,就让警察抓我吧,这比你死缠烂打有用。”
方若愚的态度,激怒了高大霞:“挽霞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寺儿沟神社劫走石田元三的人就是你,你和小鬼子狼狈为奸,不光穿一条裤子,还一个鼻孔喘气!”
“你闭嘴!”与侵略者狼狈为奸,这是方若愚最为不齿的事。高大霞那番话,激怒了方若愚。
看到方若愚被气成这样,高大霞高兴了:“急了,你急眼了,你这是让我点到死穴上了!”
方若愚眼里喷火:“高大霞,你怎么冤枉我都行,但是你不能冤枉我是汉奸,你冤枉我是汉奸,还不如杀了我!”
“我不杀你,我得让你看看,看看大连怎么回到人民的怀抱,看看共产党怎么解放全中国!”高大霞朗声说道,“到时候,我就把你这个狗汉奸交给人民,让人民公审你,让人民的汪洋大海淹死你!”
方若愚像是被点燃了的炸药桶,涨红了脸怒吼道:“我现在先灭了你!”话音未落,他掏出枪来,枪口抵在高大霞头上。
高大霞挑衅地一笑:“你敢吗?”
“你看老子敢不敢!”方若愚凶狠地推上了子弹,“妈的,跟你在阳间说不通理,老子就陪你到阴曹地府找阎王去评理!”
“住手!”身后传来一声高呼,一辆出租车还没停稳,傅家庄就跳下车奔了过来。
方若愚脸上的愠色褪去一些,手里的枪也放下了。
高大霞斜眼蔑视着方若愚,冷声说道:“想杀我的坏蛋太多了,不差你一个。”
傅家庄把方若愚推开:“方科长,你回去吧,我找高大霞还有别的事。”
方若愚发着狠:“你要不来,我今天真把她送到阎王爷那里!”
傅家庄说:“杀人是要偿命的。”
“偿命就偿命!”方若愚又激动起来,“我宁可出口恶气,也不做冤死鬼。就是因为高大霞老说我是汉奸,才把我逼急了!请傅先生转告高大霞,别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咬人!”
傅家庄拉着高大霞离开了警察署,高大霞对傅家庄刚才不向着自己的事耿耿于怀:“你这是敌我不分,屁股坐到敌人一边了。”
傅家庄说:“这件事是你多疑,老唐的死的确跟方若愚无关,当时我和守平都在现场。”
“你们光看见表面,背地里他使了多少阴招谁知道?我要不揭开他的老底,他能拿枪顶着我?”高大霞激动起来,嗓门也不觉提高了。
“你给他扣了顶汉奸帽子,人家能不急吗?一个人的名声可比命重要。”
傅家庄叫了辆出租车,载着两人在家门前的胡同下来,走了一段路,傅家庄几次张嘴要说什么,都憋回去了,高大霞觉出异样,不耐烦地说:“你想说什么?有屁就放。”
傅家庄站下,看着高大霞,沉声说道:“大霞,有个事,是关于高金柱同志的。”
高大霞警觉,心里一阵慌乱,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之感。
乌云低垂,天边雷声滚滚。
高大霞脸上的泪水缓缓流淌,这个她一直不愿相信的事实,还是来了。傅家庄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身后传来自行车的响铃声,高守平骑着车子驶来,脖子上的围巾在风中翻飞,这是傅家庄从码头接站大厅窗台下扯下来的那条围巾。
“姐,傅哥。”高守平溜着自行车到了两人面前,看到泪眼婆娑的高大霞,愣住了。
“我姐怎么了?”高守平疑惑地看看傅家庄,又看向高大霞。
高大霞抽了抽鼻子,颤着声道:“咱哥,不在了……”
按理说,高金柱的死,对刘曼玉来说早不是噩耗了,可当她从高大霞嘴里得到这个消息时,却哭得让人揪心,高大霞劝她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刘曼丽摇着头说:“给你哥的眼泪,早就流干了。我是哭我自己,嫁错了人。”
高大霞替哥哥抱不平:“他人都不在了,你还该这么说。当年嫁过来的时候,你不也高高兴兴的嘛。”
“我是高高兴兴。”刘曼丽抹着眼泪,“我爸妈死得早,嫁了你哥,觉得总算有了个依靠,有人帮着我拉扯有为了。可好日子没过上几年,你哥就带着你闹革命了,我成天担惊受怕,说他他也不听,只能偷着抹眼泪。到后来,他跑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刘越来越说越伤心,又哭起来。
“小鬼子抓人他才跑的,来不及跟你说。”高大霞递上手绢,替哥哥做着解释。
刘曼丽接过手绢擦着眼泪,声音嘶哑:“当时来不及,后来还来不及嘛,捎个信也好。这些年我为流的眼泪,没有一口井也有一眼泉了。”
高大霞听出来了,嫂子说恨哥哥其实是假,这么些年来,嫂子分明是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着杳无音讯的丈夫呀。高大霞也跟着哽咽起来:“我哥在烟台参加八路军的第二个月,就牺牲了。”
“他个缺德鬼,也不托个梦给我。”刘曼丽哭得越发伤心。
“嫂子,我替我哥跟你说声对不起。”高大霞拥住了刘曼丽。
两人放声哭起来。庭院里,高守平呆呆地站在槐树下,听着屋内传来的哭声,泪水划过面颊。
“他在哪?我想去看看。”刘曼丽抬起头来,求着高大霞。
高大霞拉过刘曼丽的手:“他埋在烟台栖霞的英灵山,那里刚刚建了一座胶东抗日烈士陵园。等天下太平了,我和守平陪着你,一块去看他。”
刘曼丽悠悠叹气:“我对不起你哥,也没给他留个一儿半女。”
高大霞说:“等守平和春妮结婚了,让他俩多生几个孩子,过继给你。”
刘曼丽点着头:“你和守平好好过着,我和你哥就都放心了。”
高大霞抹着刘曼丽流着的眼泪:“嫂子,我哥不在了,你还得好好活,你活得越好,我哥会越高兴。这些年,我们高家亏欠你太多,尤其是我。”
刘曼丽委屈地说:“我早就说过你哥不在了,你就是不信。”
“我对不起你。”高大霞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被刘曼丽拉住手,“我也多么希望他没死呀,他在,咱这个家就像个家样了。”
高大霞说:“嫂子,只要你愿意,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
“嫂子,”高守平进来,鼻涕眼泪在脸上混成了一道,“往后,我养活你。”
刘曼丽欣慰地看着二人,抹着满眼的泪水,强作欢颜:“都别哭了,只要你们不撵我走,我还把这当成自己家。”
三个人拥在一起,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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