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3日星期二
周二的“1080”一如既往地紧张繁忙,只有少部分像陆仁甲这样的人乐在其中。大多数人在MSN、QQ、Gtalk和Skype等聊天软件上跟熟人抱怨自己忙得像狗,嫉妒别人为啥可以刷微博。
“Reggie,这是Jessica。销售部新来的。”午休时突然跑到陆仁甲面前的王珍妮拉着一个陌生女子,听语气就不像是仅仅介绍新同事那么简单。
“哦,你好。”陆仁甲站起身来,目光还在显示器上停留了三秒,才移过来看了一眼面前的人。Jessica比王珍妮高了五公分左右,也就是说和陆仁甲的眉毛差不多高,头发稍稍染成褐色,但颜色很自然,虽只浅笑了一下,但已经看得到一侧脸颊的酒窝,是那种一般IT男很熟悉、也很容易喜欢的类型,这一点从周围人的表情上就可以得到验证。
“这是Reggie,我们这里最牛的黑客。”
“没有没有,洗白了已经。”陆仁甲严格根据社交礼仪,等待女方先伸出手来才上前握住。
“Jessica想熟悉一下我们新近的产品,我想最适合介绍的就是你了。一起吃个饭?”
“哦,我刚叫了外卖。”陆仁甲不习惯说谎,尤其是徐杰正在隔壁桌上,拎着电话话筒望着他——他确实要了一份脆皮鸡腿饭,但只是跟徐杰说过,而号码还没有拨出去呢。
王珍妮看了一眼徐杰,立刻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发作,Jessica已经先开口了,“哦,那真不巧。下回吧。”
“好。”陆仁甲努力敷衍了个微笑出来,还没等王珍妮和Jessica转身,就立刻坐下又在键盘上敲打起来。他发现徐杰盯着他看,开口问:“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徐杰过来伸手转过了他的脑袋,让他看到远去的Jessica的黑丝美腿,“脆皮鸡腿比天鹅腿好吃?”
陆仁甲不为所动,转回了脑袋,“不要放青椒,谢谢。”
幸好王珍妮已经走远了,没有听到这句话,否则她就不会继续对Jessica说:“他是有点害羞啦,不过人真的很不错啊……”
“Reggie,到我这儿来一下。”Andy的步速比他所有的部下都快,所以出现时会让人觉得突然。不过应该说他是这样一种人,就算某天得坐轮椅,也会给人突然袭击的感觉。
叫完外卖的徐杰放下话筒,冲陆仁甲做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陆仁甲倒不担心,坦荡荡地进了Andy的办公室。
Andy证明了一个以身作则的老板才是最为苛刻的,他相信一个人工作时的每分每秒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展示人前。他的办公室完全是由玻璃隔出来的,一面靠墙,三面朝外,能看到整层办公室的情况,当然,也就意味着能被整层办公室看到。若有人被Andy叫进去,这个小玻璃盒子就会从史前猛兽展览柜,变成屠宰场真人秀的舞台。
不过陆仁甲毫不在乎,这里他进去过的次数不多,没有一次不让玻璃外面那群等着看好戏的人失望。
Andy的办公桌堆得很杂乱,唯一一件有个人色彩的东西——家人相框被挡在一堆文件夹后面,从他的真皮座椅上想必已看不见了。靠墙的书橱顶上摆着一尊高尔夫球形的奖杯,底座上刻着“Hole in one. May 15th, 2009”,证明了这个男人也有业余爱好(虽然是最符合商务人士传统的,但总算是个爱好),而且水平不错。但陆仁甲知道他真正的爱好得到书橱第二层靠右的角落去发现——那里摆着三个鲁比克魔方,一个三阶,一个五阶,一个七阶。十七秒。陆仁甲记得Andy说过他三阶魔方的最高记录,也记得自己很适时地加入了大家的赞叹,忍住了没说“我的记录是十五秒”。
Andy拉下了百叶窗,这让别人略感轻松的举动反而让陆仁甲开始有点紧张了,因为它说明Andy要说的话题可能不太寻常。
“坐。”
陆仁甲依言坐下。Andy自己却斜靠在办公桌上,似在斟酌如何开口。“Reggie,你最近干得相当不错。”
“谢谢。”陆仁甲不知道此时用什么表情算是恰当,索性淡然面对,“我倒觉得和以前差不多。”
Andy笑了笑,“对,你一直以来干得很好。”
“你要炒我鱿鱼?” “1080”是陆仁甲的第一份工作,他对于人事变动没什么经验,但在不少电影里看到过,老板想请你滚蛋之前都会说两句类似的客套话。
Andy笑出了声,“我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幽默感。”
好吧,看来他不想炒我。陆仁甲不怕炒鱿鱼,以他的技术,不难再找到一家像“1080”这样规模的公司,待遇可能还会上升。但找新工作的搜寻、决策和交涉成本是他不喜欢的,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对人生的浪费。
“说吧,想要什么奖励?”Andy又恢复了单刀直入的风范。
陆仁甲想了一下,如果Andy想给他新的职位,应该会主动提出,而不会这样问他;加薪的话,他甚至说都不会说,而只会发一封内部邮件了事。
“可以的话,下午茶里能不能加上凤梨酥?”
“什么?”Andy侧过头来看他。
陆仁甲确信自己并不需要重复一遍。
Andy用指头敲了敲桌子,返身在座位上坐下。
“好吧,我会安排行政去买的。”
这一刻,如果不是一个像陆仁甲这么认真的人,很可能会笑出声来。Andy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发现陆仁甲没有笑的时候,他前倾着身子,压低了声音说:“兄弟,你真的是个怪咖。”
兄弟?好吧他是海归,那个词应该是“guy”,其实翻成“伙计”更好,对应于“老板”,“伙计”这个词还真准确。陆仁甲低头想了想,“大概吧。”
“我在UCLA的时候见过不少Geek比你还怪,但那是在加州,这里是中国。”Andy点起一支烟,边抽边说,“一个人跟老板说话,不要升职不要加薪,要凤梨酥……”
潜台词是:这样的人在美国是懂生活,在加州也许还是个好演员,但在这儿,就是心理不正常。
“你本来打算给我升职?”
Andy掐灭了烟,“不。现在更不打算了。”
“所以我要凤梨酥是对的。”陆仁甲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Andy又俯过身来。不管你身高多少,他总有办法让你觉得在被俯视。陆仁甲知道自己此时最好问一声“为什么”,但也知道不问Andy也会继续说下去的。所以他决定不问。“因为你没有七情六欲,Reggie。你不懂女孩们为什么要买LV的包、Chanel的香水还有……”
“Prada的鞋。”他接得很快,其实这是他仅知的几个牌子了。
“你也不懂为什么男孩们想跟女孩约会。”
“这个我倒还真懂。”陆仁甲举起右手,Andy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显然想听听他是怎么个懂法,但陆仁甲没有解释,而是转了话题,“我只是不懂他们为什么想跟这样的女孩约会。”
“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 Andy用食指点点桌上的便签本,“你不理解别人的欲望,所以没法让他们为你卖命。”
陆仁甲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虽然我不觉得那就是他们自己的欲望。但反正我不想让谁为我卖命。我还是要凤梨酥吧。”
换了别人,Andy可能会觉得这是种挑衅。但对陆仁甲,他只是带着同情的眼光摊开交叉的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Reggie,”陆仁甲走到门口的时候,Andy叫住了他,“去找个女朋友吧。”
“嗯,我会考虑的。”
忍清是一家专卖怀石料理的餐厅,厅堂千回百转,有些座位没有服务员领路你休想找到,菜品价格不菲,因为据说所有食材都来自日本。陆仁甲不理解自从福岛核电站泄漏以后,这还算是什么卖点。
不过等到第一筷海胆入口,陆仁甲就把这个槽点忘了,食材的千危万险,也扛不住确实好吃。
所以当下一盘炸虾天妇罗端上来时,他几乎立刻塞进嘴里,随后才想起要给它拍照。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让手机先吃啦?”坐在他对面的女生叫周致淑,正是Andy建议他寻找的女朋友。两人相识到现在有半年,在一起两个月,一起吃过的饭有二十来顿,之前每一顿只有一个人会给食物拍照——当然不是陆仁甲。
“不是,公司规定要记录菜单。”
“记录菜单干吗?”
“为了系统测试嘛,每个人都要提交生活数据。每天吃了啥,买了啥,去了哪儿。”
“就是你们做的那个算盘系统?”
“对,‘算盘’。”陆仁甲答得勉勉强强,毕竟他对这个名字也很不满,但没办法,这是Andy的主意。
“它到底能预测什么啊?”
“消费行为,就是你会怎么花钱。”
“还能怎么花?挣多少花多少呗。”
“不是,是把钱花在哪儿。比方说一条裙子,白的黑的红的三种颜色,预测你会买哪一条。”
“怎么预测?”
这问题已经涉及商业机密了,可问的人是女朋友。机密如果不涉及感情,你还要保守,就太不明智了。
陆仁甲喝了一口西柚汁,“大概就是分析你之前的购买记录,你穿衣的场合,你买过的其他衣服怎么搭配最适合,等等等等……”
“这就能猜得准?”
“单单猜你一个人可能不准,但要是猜一千个你,就能猜出来。400个会买白的,350个会买黑的,250会买红的。”
周致淑低头瞅到自己被毛巾蹭湿一半的红色袖子,骂了一句:“你才二百五呢!”
反应真快。陆仁甲想,就喜欢她这一点。
像所有沉迷工作的IT男一样,在剩下的上菜时间里,陆仁甲幻想着女友提出一系列更多的问题,让自己得以继续解释“算盘”的妙用。
“其实很多这类预测已经投入使用了。你上网,网页旁边打开的广告,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这些广告都是从你以前打开过什么网页、逗留过多长时间之类的信息中推测出你可能会对什么感兴趣。”
“这我知道,大数据嘛。那你们做的软件有啥不一样啊?”
“不一样的多了,最主要就是范围广。我们不光预测你会从哪家代购买化妆品,还有你会不会买健身卡,在哪里吃饭,都可以预测。”
“在哪儿吃饭也能预测?”
“当然能。”
“那我今天选来这家怎么预测?”
“今天是我们平时约会的日子,差不多每个星期二晚上我们都会约会。下班以后我们两个赶过去时间差不多的商圈总共就两个:这里和陆家嘴。陆家嘴这一段修隧道封路不好走,所以我们会来这里。这里商场很多,但吃完饭看电影方便的就两家。如果看我们在格瓦拉上给电影打的分,就知道我们觉得友谊影都更好一点。所以我们会来这家商场找吃的。你每次吃饭前都用大众点评搜评价,从来没选过低于前十名的店。但这个时候大多数店家都要等位,而你之前能接受的等位时间最多是三十分钟,这样就缩小到了两家——天辣地辣和这家店。今天你大姨妈来,应该不能吃辣。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这预测是神探夏洛克来做的吧?”
“对,这比看看你在网页上点了多少东西复杂多了,所以我们的系统不光要做最简单的数学分析,还要有一定的推理能力,算是人工智能吧。”
“哎?我大姨妈来你们也能知道吗?”
“网络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是真正的秘密。”
想象中的陆仁甲回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定是一种坏坏的神秘微笑,比吴彦祖年轻,比吴亦凡深邃。于是现实中的他也挂上了这种表情。
“笑啥呢?”现实中的周致淑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没啥,随便笑笑。”
周致淑板起脸,不熟悉的人会误以为严肃,“没经过批准不许笑。”
“周致淑老师,你在幼儿园里对孩子也这么说吗?”陆仁甲说这话的时候也很严肃,没幽默感的女人会理解为批评。
“不,”周致淑不是这样的女人,“我对他们说,不经过批准,笑不许停。”
陆仁甲大笑起来,笑声持续了五秒,周致淑就好心地说了那个字:“停。”
侍者送来下一道菜。
“给我一杯猕猴桃汁谢谢。” 周致淑抬了抬手。
“哎,猕猴桃全是维C,和虾一起吃会中毒吧?”
“这是伪科学,陆同学。”周致淑信心满满地挥挥手,“维生素C是可以把无毒的五价砷,转变成有毒的三价砷,但这个量太小了,你要吃几十公斤才吃得死人啊。”
“是吗?你确定?”化学知识确实是陆仁甲的短板,但多疑和面子让他不甘心当即屈服。
“你不信?”周致淑拽过一旁的手包,从里面掏出一管泡腾片,还没等陆仁甲做出反应,就打开盖子倒出一枚扔进装了清水的杯子里,泡腾片遇水当即冒起了气泡。
“看见了?”说话间她又用筷子夹起一只剩下的炸虾,在杯子里浸了浸,三下五除二吃了下去,然后咕嘟咕嘟把一杯橘红色的维生素C水都喝完了,留下陆仁甲傻愣愣地看着。
“怎么样?我毒死了没?”
陆仁甲只好投降,乖乖地承认:“周老师,我学到了。”
第四次开车走这段路,陆仁甲已驾轻就熟。上班之外的路线他平时总是避免走,但送周致淑回家的旅途让他感觉自在,不需要一路上都聊刚才看过的电影,不用听针对黑心商家和八婆同事的抱怨,也就是说不用特意开得很快。
车窗按照她的要求开着,风吹进来,每当车开过一百五十到两百米,就把她的发稍吹起来蹭过他的耳垂和脖子。陆仁甲忍不住痒时,就会转过脸来对她笑笑,她也会回以微笑。这是个懂得享受安静的女人,让人几乎不介意永远开着车带她走在路上。
“停在这儿吧,陪我到江边走走好吗?”
“好。”
不是所有带“江边”字眼的房子都很昂贵,尤其是在江的东侧,多的是周致淑住的那种小公寓。楼高都是十几层,外墙线条冷硬,颜色常是黑、灰,出自开发商对年轻客户审美的一知半解。而太阳落山后,那些窗户里最多只有三分之一亮起来过。陆仁甲知道有一个窗口属于周致淑,而具体是哪一个,却是等待她上楼以后观察(连续三次)所得,因为他从没被她请进门坐过。一个心急的男友,尤其是一个听惯了同伴对各自辉煌泡妞史吹嘘的IT屌丝,可能会为此沮丧,但陆仁甲并不介意。毕竟才开始两个月,还早。他喜欢一切稳健有序。
这里的江岸比另一侧更安静,尽管也做了绿化,花丛中和石板上安了不少灯,但几乎没什么人。陆仁甲小时候不太喜欢江水的味道,但现在感觉好多了,因为周致淑走在靠江的一侧,风里头因而染上了她的气味。
“你……”周致淑刚说出一个字,陆仁甲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是徐杰。
“喂……”
“你小子原来暗渡陈仓啊!”
“什么?”
“别装算了,刚才在国金百丽宫,看《神奇四侠》的,是不是你?”
“……你看错了吧。”
“扯淡!你小子烧成灰我都认识!老实交代,那个美女是谁?”
“……”如果不是觉得徐杰的声音太大,周致淑一定听见了,陆仁甲真想回答说“是我妹妹”。
“怪不得王珍妮给你介绍新同事你爱理不理,原来金屋藏娇了……”
“你烦不烦啊?”
“这么不耐烦……哦,是不是我打扰你们办好事了?”
“啧……滚,别胡扯了,没事我挂了啊,拜拜。”
挂上电话,陆仁甲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补充解释一句:“是同事。”
周致淑笑了笑。像她这么聪明的女子,一定已明白这是一个孤僻宅男被同事偶然撞破和美女约会后的必然遭遇。不过她装作不感兴趣,反而扯开了话题:“你喜欢乡村音乐啊?”
“嗯?”
“你的手机铃声。”
“哦,呵,还好啊。其实光是这首歌。”
“这是什么歌?”
“嗯,叫Who, What, Where, When, How, Why。”
“好怪的名字,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呃……”陆仁甲马后炮地想起了有关游戏的一条规定:请尽量不向他人泄露游戏内容。这应该是为了保护隐私,以免人们放不开影响了游戏乐趣。
“还卖关子?下次不陪你看电影了!”
“好吧,这歌是我玩的一个游戏里的。”算了,反正这规定也没办法监督执行,别的玩家大概早就到处说了,不然怎么会有新玩家进来。
“什么游戏?网游吗?”
“不算吧,虽然确实得上网,但主要是在现实里玩的。”
“现实里?”这话题明显引起了周致淑的兴趣,陆仁甲继续说了下去。
“嗯,在网上只是做游戏准备。我们是五个人一组,在网上抽签,就是抽五个词‘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谁’,‘干什么’,‘怎么干’,最后凑成一件事,在现实里做出来。比如抽到Where的人就决定‘哪里’,抽到What的人决定是什么事,抽到Who的人决定是谁去干这件事。”
“听上去很好玩啊,你们都会做些什么事呢?”
“基本上就是各种无聊的事。”
“比如呢?”
“比如,最近有个男人在淮海路上扮成斑马躺在斑马线上,你知道吗?”
“哦,我听说过……不会是你干的吧?”
“不是我,不过是我们一起玩的人。扮成斑马的主意就是我想的,因为我那次抽中了‘怎么干’。”
周致淑大笑起来,“真的?太有趣了。扮斑马的人真的肯吗?”
“不肯也得干。”
“你们会监督他吗?”
“那倒不是。现实里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否则好多事都做不出来。主要还是靠自觉,耍赖就失去意义了,玩不起还不如不玩。”
周致淑点点头,显然对这种运动家精神挺认同,“你们每天都玩吗?”
“不,一周一次。每天都玩受不了啊。”
“那,你有没有做什么糗事?”
一个慢跑的老外戴着耳机和他们擦肩而过。
“当然有啊。比如这个礼拜,抽到‘谁’的人指定了我。”
“哦?他们让你干什么事情?”
“不是他们,因为抽到‘干什么’的正好是我自己。”
“那你选了干什么?”
“我写了‘发一笔横财’。”
“你好贪心啊。”周致淑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写这种事也可以吗?发横财这种好事,为什么不选自己要选你啊?”
“因为这五项是按顺序来决定的,时间、地点、人物、干什么、怎么干。只有排在后面的人能看到前面的人写了什么。我是看到前面选‘人物’的选了我,才去写了‘干什么’,选人物的人反过来就不知道我写了什么。”
在他们身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在父亲的帮助下学骑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超到了前头。
“哦,”周致淑想了想,“那你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发横财吗?”
“按理我该知道,因为事件的执行人是我,系统会在所有人选定以后把整件事情通知给我一个人看,但这次正好遇上停电,我错过了通知。”
“不过你知道时间地点,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发横财咯。”
“嗯。”
“我猜是向富婆求婚!”
陆仁甲露出惊讶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要向你求婚?”
“去你的!我又不是富婆!”周致淑大笑着捶了他两拳。
她没有生气,很好。陆仁甲一边招架一边转移话题,“好了,富婆大多数已经结过婚了,不然怎么会是富婆。求包养还差不多。”
周致淑转过身面朝陆仁甲,倒退着走在石板路上,这步态有多让人喜欢,她自己一定非常清楚。“那么,陆先生通过求包养发横财的事情,应该是在什么时间地点呢?”
“时间是周日下午,地方是锦江乐园。”
“锦江乐园?” 周致淑睁大了眼睛,好像再次见到自己幼儿园时玩具的高中生,“我都好久没去了,周日一起去吧。”
陆仁甲看着周致淑的眼睛,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
有何不可?
“好啊,一起去吧。”
“好,我倒要看看哪个富婆会包养你。”周致淑把双手搭在了陆仁甲肩上,陆仁甲感到心跳加快了几拍。
美好的夜晚。
2015年6月28日星期天
“啊!”周致淑在尖叫,而坐在她旁边的陆仁甲连叫都不敢叫,好像生怕一张嘴,一颗心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他闭着双眼,紧紧地抓住了搭在肩膀上的保险栏杆,期盼这地狱一样的时刻快点过去。
这鬼玩意儿不是号称只运行一百四十秒吗?为什么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原先的过山车四十米高,时速八十千米挺好的,为什么非要新建一个五十米高,时速一百零五千米的!据说是从意大利引进的新设施,看来在精研美食之余,意大利人在让人呕吐方面也很有办法。
他们悬在半空,翻滚盘旋,好像烧热的铁锅里被甩起来翻炒的肉片,而且厨师还在炫耀其腕力强劲。不管陆仁甲之前怎么想,此时此刻,只觉得来锦江乐园不是个好主意。尽管是周日,这个老牌乐园里的人还是不多,何况大部分是外地游客,完全无法和欢乐谷之类的地方相比。
终于从过山车上下来时,陆仁甲步履不稳。但周致淑一句“你没事吧”让他挺直了腰杆。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他下一站就去了那个多年前就在的打靶场。
打靶场是一个阴暗的大方盒子,被一层铁丝网和一层尼龙网包裹着,一面墙上并排竖着十几块靶子,好像曾几何时真的会有那么多人并肩朝上面开火。
那些发射棒球的炮管被重新油漆过了,但仍然和靶场外墙上新刷的宣传画一样,透着一股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味道。那是属于大白兔奶糖、铁皮发条玩具、麦乳精和火药纸的味道,和很多在那个时代度过自己童年的人一样,陆仁甲闻到、听到、看到甚至读到这种与Chanel香水、真皮座椅和百元大钞油墨味截然不同的味道,会不自觉地心情舒缓。
这里最大的奖也不过是一米六的玩具熊,淘宝上买一个要不了两百块,这肯定不能算是什么发横财的途径,但陆仁甲还是愿意一试。结果……
这些设备果然太老了。
游戏机房里的设备则要新一些,这让陆仁甲想到自己的高中时代,当然它们精美了一些,也贵了许多,但本质并无区别。在这样的地方当然找不到赌博机,最多只有些“擦边球”存在,比如敲一下按钮,就有一个代币从天而降,在几十颗铁钉在垂直面板上钉成的道路中磕磕碰碰地落下,最后掉到底部的某个凹槽里,如果和其他的代币排成相邻的一排就有奖励,如果不幸掉进已经有了一个代币的凹槽就会Game Over——一个描述起来得说一大堆,但玩起来超简单的傻机器。
即便如此,陆仁甲还是玩了,七连珠会有最高奖,应该会让机器像喝醉的孕妇一样吐出看起来无穷无尽的纸奖券,可以在柜台换一小瓶香水或者福娃海宝、U盘钢笔之类,而他们最多只玩到四个相连。
日已西斜,“发一笔横财”仍然没影没边。在小卖部买水的时候,陆仁甲发现了这里还代卖彩票。
“说个数字!”
“七。”
“很好,再说六个。”
周致淑立刻明白了他要干吗,笑起来:“你不是吧?”
最后他们机选了五注。这也许是他最有希望发一笔横财的努力了。可惜开奖时间是明天。
“再坐一次海盗船怎么样?”类似提议由女人提出,男人往往都无法拒绝。
下来时,陆仁甲是真的觉得很晕,只想快些找个安稳地方坐一坐。
“我们走吧。”
“你不为发横财而奋斗了?”周致淑还不忘调侃他。
“算了,我放弃了。再说马上就不是下午,而是晚上了。”
“那你游戏没完成怎么办?”
“说一声‘对不起,我下次会好好表现的’”。
什么叫做好好表现?是指再也不提出“发一笔横财”这种荒唐的事件,还是不管事件多荒唐都努力完成它?陆仁甲自己也没想明白。
两人从寄物箱里拿回双肩包,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同路的还有三四对打算去吃饭的情侣。他们玩的就和表面上一样,是这里一百块的门票包含六项的游戏,也许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来游乐场,而平时他们只会一起去商场餐厅、电影院和宾馆。想到这点,陆仁甲觉得自己的约会内容还算不错。
坐上车后,周致淑问陆仁甲:“有没有带纸巾?”
“有,我包里。”已经发动了车子的陆仁甲示意她自己拿。
周致淑费劲地把陆仁甲刚才扔在后排的摄影包提到前排来,拉开了拉链。
三秒钟以后,陆仁甲才意识到身边的她已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了?”不用等回答,他已经自己看到了——
那个本来应该放着相机的包里,现在塞着成捆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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