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30日星期二
上午,陆仁甲坐在电脑前,任何人看到他专注的样子都不会想到这是在不务正业。但“不务正业”这个词用得不正确。眼下,没有什么事比查出谁在威胁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凌晨他又试过侵入5W网站,但发现之前使用的所有肉鸡和跳板机的IP地址已被屏蔽了。经历过种种怪事之后,这种防御严密的程度说实话已经不会让他太意外。虽然他的真实IP没有暴露,但这也让他意识到在家里做这件事终究是不保险的,尤其是在自己受到了生命威胁的情况下——那个要杀他的疯子和送他钱的疯子很可能是同一人,而且他既然能把钱塞进锁起来的包里,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本事?这人很可能也是个黑客,才能通过游戏里的线索掌握陆仁甲的真实身份。和这样的人对决,必须慎之又慎。
所以选择公司做战场毕竟比家里好一些,公司比家用网络多了两层防火墙,而且即便暴露了,对他的损害也较少。从今天开始到星期天,他还有六天时间。
放马过来。
陆仁甲十指交叉,手背对着自己伸长胳膊松了松筋骨,对着那块加鼠标只卖一百块钱、表面字母都被磨掉的键盘敲打起来。
用不了半天时间,他就有了收获。他换了方法再次侵入5W的数据库,虽然仍在三分钟内被踢了出来,但他及时下载了一部分信息——这次他学乖了,没有先着急检视到手的赃物,而是等逾墙而归后才慢慢点数。
然而收获少得可怜。只有他们那组五个玩家的登录名而已。
“阿丙”对应的是sck195215;“夏洛克”是richard1979hhl;“掌声雷动”是chenorma,“SM”的登录名是iforlan,剩下的一个是陆仁甲自己。这里面有一个就是X。抛一个四面骰能把他抛出来吗?
此时手机响起,是周致淑打来的。陆仁甲戴上蓝牙耳机,用尽量低的声音说了声:“喂。”
“喂。你查到点什么吗?到底哪个是要杀你的变态啊?”
“我又侵入了游戏系统一次,不过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公司的IP也被封锁了,下次还会更难。还没查出来是谁,但几个人的用户名我都搞到了,希望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吧。”
“我有点担心你。”她的声音确实含有担心,但仍然只是像是对闺蜜与老板偷情被人发现的担忧。这不怪她,也许她对这世界有多疯狂还缺少觉悟。“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他当然是认真的!陆仁甲想,但说出口的却是:“很难说,我觉得一个人愿意扔掉五十万,已经算是很认真了。”
“……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陆仁甲假装犹豫了一下,说出了早已想好的回答:“不用了。我们最近最好都不要见面了,我不知道那疯子会做出什么来,不想连累到你。”
“那你有把握查出来吗?”
“不知道。”
“我能帮上忙吗?”
陆仁甲想了一会儿,“你觉得用户名sck195215是什么意思?”
“sck……会不会是名字缩写?195215……会不会是出生年月日?”
“聪明,很有可能。”陆仁甲试着在中文输入法下连续打入“sck”,跳出来的词有:
说出口 闪存卡 三岔口 素材库 锁匙扣 生产科
“1952?他六十岁了?”周致淑震惊了。
陆仁甲对此也很意外,但还是说:“谁知道呢,杀人可没年龄限制。”
想到自己要对付的可能是个老家伙,陆仁甲的心情并没有变轻松,因为这可能意味着这家伙更有经验,拥有更多资源,或者哪怕仅仅是疯得更久、更厉害。不过也有个好处,这种年纪的网民数量比较少,应该更容易筛选。
“你接下来怎么查?”
“看看这个账户还在什么网站有记录,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好办法!快查查。”听周致淑兴奋的声音,她一定是产生了置身谍战片的感觉。
陆仁甲一边用耳机接着手机一边打字,片刻间就找出了所有用sck195215这个用户名注册的网站。
“有结果了,好消息是除了5W之外总共只有四个:天涯、鲨威体育和两个色情社区。”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没有信箱,没有微博,没有SNS社区,也没有购物网站。”
“所以没有个人信息是吗?”
“嗯,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行。他上的这些网站看起来……像个大学男生上的。”
“六十岁的大学男生?”
陆仁甲承认这有点道理,但嘴上依然说:“如果他是个随便送人五十万的怪胎,六十岁上大学也不奇怪啊。”
“看看他在这些网站都说了点啥。”
“我看看天涯的账号……这家伙是2008年注册的……最经常上的版块是天涯杂谈、国际观察和汽车时代……发的帖子几乎全部都是跟帖,只自己开过一个帖子。”
“关于什么的?”
“关于猜萨达姆藏在哪儿。还猜错了。”
“再看看别的网。”
色情网站最容易侵入,然而对个人信息的泄露也最少——在一个上传A片可能会被警察冲进门来逮走的社会里,没人愿意在这种网站留下真实信息。
陆仁甲对这两个网站的用户数据破解仅仅是顺手为之,没抱多少希望,过程也不想直播给周致淑,然而却发现在其中一个网站,sck195215是一位付费用户。
付费用户,这意味着一定有收费记录。
“逮住你了,老色鬼。”从昨天以来,陆仁甲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怎么了?”
“他是某个色情网站的付费用户。”
“所以你能查出他的名字?”
“挺难的,付费系统要是很成熟,应该可以。但这种网站的付费系统都很简陋,甚至多半没有付费系统,靠支付宝什么的收钱,有时甚至让人直接银行转账。这样用户名就不见得挂钩了。”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经常上?”
“是男人谁没上过……不打岔了。啧……它真的没有支付系统……是最糟糕的一种,站长让人直接转账过去。”
“这样不是也要核对到底是谁转账的吗?”
“不一定,有时只要在打款时多加几毛几分,就可以当凭据了,然后通过站内短信……对啊,站内短信!”
陆仁甲立刻进入了sck195215的站内信箱。
“该死,他全删掉了。”
“别灰心,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只好用蛮力了。”
陆仁甲把这个经营时间不算久的色情网站站长的收款记录调了出来。付款者名单比他想象的要长,果然这是个赚钱的行当啊。
哪个名字的缩写是sck呢?
在名单的第二页上,陆仁甲就找到了一个看上去由三个姓氏组成的名字:
沈曹康。
“叫外卖吗?”午休时间,徐杰按惯例问陆仁甲。
“不了,我出去吃。”陆仁甲拿起车钥匙就要起身。
“去哪儿啊?”徐杰显然是想跟着去。
扔下一句“你不认识的”,陆仁甲头也没回冲出门去。
“有异性没人性啊。”徐杰显然以为陆仁甲抓紧时间去和女朋友约会了。
陆仁甲没有跟任何人吃饭,而是发动汽车,去了一个平时不会去的地方。
“小南汇介绍来的。”
这家老南市区的军品店,陆仁甲是第一次来,却报了一个从网上搜到的名字。
尽管老板的眼神带有狐疑,但最终还是把一堆琳琅满目的刀具摆到了他面前。
“要什么自己挑。”
陆仁甲没想好要什么,他只知道被一个疯子盯上时,赤手空拳的感觉相当不好。不管最终查不查得出来X是谁,从现在开始他需要防身。虽然自己绝对不会再去锦江乐园,但谁说X一定会在那时候动手呢?谁说X不会先绑架他,到周六才押送到那里动手呢?
总之,他需要一些武器。而他起初根本没想到防身武器有那么多种。店里还有两个顾客,从体形看起来,一个根本不需要任何武器防身,另一个即便拿着武器也是白给。本来他们正在摆弄几副望远镜和一双军靴,现在则不时地瞥过一眼来看热闹。
“这把行吗?极端武力,线锁加半自动。”老板示范开关动作,耍起来挺好看,“只要八十。”
陆仁甲摇了摇头。这种毫不犹豫的拒绝,明确地告诉老板:不是因为觉得贵了。看热闹的四道目光里减少了点轻蔑。
“那这把怎么样?兰博签名版,只算你四百。”
造型夸张的匕首,厚厚的刀背上有十来个锯齿,刀身上的“John Rambo”和包装盒上的史泰龙照片一样好认。用来吓人倒不错,徐杰这样的夜店王子没准会喜欢,能给他古龙水味过重的衬衫添上点丛林味。
陆仁甲伸手指了指柜台上方,看热闹的又瞥过来一眼。那是一把廓尔郭造型的军刀,全长将近50cm,单单刃长也有35cm,黑色刀身上的银色几何条纹掩盖了血腥感,使它显得甚至有点卡通,但店老板的凌空一挥立刻暴露了它的真面目——只大约三分之一满的矿泉水瓶子,没经过任何固定,被拦腰一刀两段,上半截飞了出去,下半段却只晃出了一些水,竟然没有倒。
“多少钱?”
“七百。”
“要了。”
陆仁甲二话不说的架势让看热闹的两位彼此对视了一眼。握这样一把东西在手,我就比你这样的彪形大汉更有力,陆仁甲心想,至于你,芦柴棒老兄,双手握它也许能把你也跟水瓶一样拦腰砍断。
然而,这玩意儿不能随身携带,去游乐场这种地方更是想也别想。虽说他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在下个星期天离开家门,但谁说要杀他的人一定会遵守时间地点呢?从现在起,陆仁甲需要时刻警惕。
陆仁甲又选了一把圣甲虫的弹簧刀。双面开锋,即便他这种外行也不会因为持刀方向不对而伤不了人;刃长八点五厘米,扎不穿人体,但解除一个人的战斗力应无问题;收起来才一掌长,便于携带。
“好眼力。就剩这一把了,四百八。”
最后,陆仁甲将一把弯刀、一把弹簧刀、一根甩棍、一根带电击功能和攻击头的警用手电、一罐据说辣度比合法产品高五倍的防身喷雾剂放进了后备箱里。
“下次再来啊。”老板对不还价、付现金的顾客都会这么热情。
下次? 但愿不会有下次。
但愿不会有下次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挂了。
下午,王珍妮拿来了一份资料。
“Andy说让你参考。”
“OK。”陆仁甲只是简单地答应了一声。本来显然想搭几句话的王珍妮,看到他戴着耳机,只好悻悻地走开了。
陆仁甲当然还是在和周致淑打电话,电话筒里传来了孩子的吵闹声。周致淑是幼儿园的老师,这让不太擅长哄人的陆仁甲轻松不少,他不需要班门弄斧了。
“你找到那个沈曹康了吗?”
“没有,叫这名字的人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一个,没有一个是1952年1月5号生的。”
“要不先查查别人?比如你说的那个夏洛克?”
陆仁甲想了想,说:“查别人也不见得好查,而且别人的嫌疑也不比他大。还是先把他吃吃透吧。”
“居然有人拿纸做婚戒,这都可以啊!”
同部门的Jacky显然是在看微博之类的,在紧张的IT公司,这种突然没头没脑冒出来的新闻广播和在任何公司里都是一样的,甚至更重要——听到同类的声音,与之应答几句,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必须的。
“还有空看新闻,调试做完没有啊?”部门经理这种不甚认真的呵斥也是必须的,否则一片办公区域会立刻默契地陷入一种茶话会的状态。
“新闻……新闻!”陆仁甲很少喃喃自语,但这次……
周致淑在电话那头显然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对了,你不是说那个阿丙上过新闻吗?”
“没错,我可以上微博查他的照片!”
因为阿丙可是“斑马侠”啊!
“你太棒了,回头说。”陆仁甲虽然并不依赖周致淑的提醒,但借机恭维的意识还是有的。挂上电话,他就开始全力搜索。
关于这次事件的民间讨论,和任何在微博上传播过的囧事雷图一样,只延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第一天达到峰值,第二天削减了一半,第三天又衰退了70%,之后就仅有零星余波了,远不如网络红人初起的几年,轻易能创造出绵延一个月乃至一年的话题性。然而即便如此,仍然有超过十万条的信息量。
好在陆仁甲只需要搜索其中带有图片的。
他找到了四万六千条。
果然有路人给“斑马侠”拍了照。
时钟刚到18:00,下班时间一到,陆仁甲毫不犹豫地起身回家了。
陆仁甲的公寓里,没清洗的盘子摆在键盘边上,房间里连灯都没开,公寓主人正在电脑前紧张地筛选着照片。
转发“斑马侠”事件的四万六千条带图片信息中,图片来源有99.6%来自二十一张照片。这些照片中,大部分在取景上侧重于环境——毕竟这条新闻的亮点就在于它发生的地点。而只有两张照拍清楚了“斑马侠”的面部。很多人的手机摄像头并不像它们的制造商宣称的那么好,更多人的拍照水平证明了自己不配拥有更好的摄影设备。好在拍两张照的人十分认真,一张是站在很近的距离,估计就是在阿丙上方一点五米处俯拍的,拍到了他的侧脸。而另一张更为大胆,显然拍照者是蹲下身子,尽量跟路面贴近平行,直视他的面部拍下了特写。
阿丙,沈曹康,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陆仁甲从这张照片的六百多个样本中挑选出精度最高的保存,打印了一份出来。那些贵得要死的相片纸是他心血来潮研究建筑史的时候和扫描仪一起买的,结果只打了几张科隆大教堂和万神殿,效果差强人意,再不用掉就要过期了。打完以后,陆仁甲用剪刀把阿丙的头像部分剪下来,有五寸大小,正好可以塞到衬衣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陆仁甲苦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把一张照片随身带在身上,对象居然是一个男人。
2015年7月1日星期三
早晨8:13,闹钟响起。陆仁甲在响到第二声的时候摁下闹钟,睁开双眼仰视天花板,等待身体苏醒过来。
熬夜、通宵,牺牲第二天的效率,向来不是他的习惯。况且他现在要打的是一场持久战,持续五天,而越往后越关键,越需要清醒的头脑和良好的生活状态。
所以他依然和每天早晨一样,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剃须,站上健康秤,看到显示屏上68.1KG的数字微微点头,回到厨房喝下一整杯三百五十毫升温水,然后走上阳台,做起了体操。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每一个动作他都减少了两个八拍。余下的时间,他打开一旁的运动包,拿出了甩棍,用握棒球棍的方式双手持握,像大学里练习击球一样,空挥了二十次。又用右手单握,像短跑裁判员发令一样,空挥了十次。再用左手单握,空挥了五次。然后又拿起了那把弹簧刀,学着在俄国版《十二怒汉》里看来的方式反手倒持着,以右勾拳的方式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弧线。
挺像模像样。但是对着真正的人体而不是空气,他能挥得这样顺畅吗?
陆仁甲低头凝视着手里的刀,用指尖摸了摸锋刃,没有再挥出第二下。
电警棍拿在警察手里看起来挺帅的。可拿在自己手里感觉就笨拙无比,怎么做动作都不顺。陆仁甲打开开关,空气里爆出一串噼啪声,他只稍微比划了一两下,就把电池盖旋开,取出充电电池,放进充电器,插在门口边的插座上。
这一天,他依然和往常一样,是9:07出门的。
尽管被一个或者若干个不知有多认真的疯子盯上了,我还是我,陆仁甲还是要过陆仁甲的生活。若非如此,活着就全无意义。
但陆仁甲几乎忘记了,生活之所以像生活而不像程序,就在于它尽管经过精心安排,还是会出岔子。
陆仁甲走进车库,一眼就发现前轮胎瘪了。
有人破坏?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但无从证实。轮胎从外观上瘪得不明显,但在只相信手工胎压计且每天都用一次的陆仁甲面前无所遁形。
他当然可以换胎,但一定会耽误时间。
尽管平时的所谓“准时”也不过是老板允许的迟到下限,尽管“准时”到了他也不会开始工作,陆仁甲还是讨厌迟到。
打车吧。
然而打车并不容易。自从上个月一个街区之外那段路开始了第N次大修,空出租车总是绕行过这里。小跑到小区门口的陆仁甲只看到路边停着一辆亮着“电调”红灯的“小众”出租车,司机在座位上打盹。除此之外,五分钟里,再也没有看到任何出租车路过。
终于一辆亮着绿灯的空车驶来,陆仁甲伸手招呼,对方却在驾驶室里摇了摇手,没减速。见鬼!是赶着去换班的车。看来陆仁甲今天注定要迟到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让他片刻以前不屈不挠的宣言显得很脆弱。
“走吗?”意外的问话来自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
原来是电调车里本来在睡觉的司机师傅。
“走啊!”陆仁甲喜出望外,随即愣了一下,“师傅,你不是在等人吗?”
“册那只赤佬等半天还不来,不等了!阿拉跑吧。”
坐进后排座位以后,陆仁甲还在嘟囔:“没问题吧?”多少有些假惺惺。
“没问题,有啥问题?”司机说话很豪爽,起步时踩油门也一样豪爽。
OK,这样也许还能准时赶到。陆仁甲抬手看表,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大有希望。
“去哪儿?”
“恒隆广场。”
“哎呦,恒隆上班,全是好工作啊。”
“还好吧。”
“你这样蛮远的嘛,为什么不自己开车啊?”
“哦,今天车胎爆了。”
“哦,哈哈,那我们是有缘啊。”
陆仁甲含糊答应着,伸手摁下后排的移动触摸屏,关上了屏幕上范晓萱为Puma做广告的声音,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看,这是他打发碎片时间的主要方式。书名叫《灰色童话》,一个个极短的故事,据说作者也是在上班路上的交通工具里写的,很应景。
然而司机对这一系列含义明确的举动好像毫不在乎,照样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
“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出于礼貌,陆仁甲没有置之不理,而是停顿一下再回答了尽可能短的两个字:“IT。”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
“哎呀,IT好啊。我一看就觉得你像是做高科技的。”
这种自以为是夸奖的话最让陆仁甲不耐烦,而且大大影响他的阅读。不过即便没人回应依然能滔滔不绝讲下去,这是很多推销员和出租车司机的一种技能。
“我姐姐的儿子今年考大学了,上的是交大计算机系。”
“那蛮好嘛。”陆仁甲知道对一个中国人而言,你可以喷烟圈在他脸上,但不能不在他提及家中小辈所上的大学时表达赞美,所以再不情愿,嘴里也敷衍着。
“就是啊,先生你是什么学校的?”
“交大。”
“哦呦,那是校友咯!”
陆仁甲快不能忍受这没完没了的搭讪了,手里的书停留在一页插画上迟迟没能翻过去。他抬起头来,想用眼神从后视镜里表达抗议,却一下子呆住了。
后视镜里的面孔似曾相识。
营运证!他立刻去看营运证。但营运证上是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戴着眼镜,年轻得多。陆仁甲的心跳骤然加速,伸手到衬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照片。
阿丙的照片。
在后视镜里,他起初只看到司机的上半张脸,而在挺了挺腰杆之后,他发现自己一瞥之下的猜疑没错:那张脸几乎和手里的照片完全一样。
陆仁甲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幅场景:一个穿着制服的出租车司机被弃尸在某个荒郊野外,杀死他的凶手却有着另一个更重要的目标……
“女朋友啊?”
“啊?!”陆仁甲被司机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一声惊呼却也把对方吓得一愣。
小心,小心,别刺激他!陆仁甲在心里默念。
“我说照片。”
“哦……是的。”陆仁甲把照片收了起来。别慌,他的角度应该看不到照片的内容。他不知道我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了。
“像你这样随身带女朋友照片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这像我们当年的事,现在不是都用 iPhone了吗?”
“嗯。”陆仁甲敷衍着,心里却想着,“‘当年’?对,他确实年纪比较大,也符合‘阿丙’在网上给人留下的一贯印象,比所有人都大一点。不过,也不至于是1952年出生的吧。出租车司机也有退休一说的吧?而且他看上去没那么老。会不会自己看错了?”
心慌意乱的陆仁甲继续看着营运证,想看看那张完全不像的照片是不是一次极其糟糕的摄影结果。而这一看,却被发现了。
“你一直盯着看啊。”司机笑了笑,把右手伸向了副驾驶一侧。陆仁甲全身的毛发骤然竖立起来,对方已经发现自己看出了破绽,但还胸有成竹!
然而司机的手却没有掏出手枪之类的,只是从营运证的底下抽出了另一张营运证,重新在架子上插好。
“换班的时候忘记换了。”司机和气地解释道,“放心好了,我这不是黑车。”
对,一辆车两个司机开。
这个小小的发现只让陆仁甲的神经放松了半秒钟,因为这至多证明了这辆车可能不是偷来抢来的,根本谈不上宽慰,却反而证明了司机的身份——
底下的那张营运证上,确实是当前这位司机的脸,这张脸尽管有些小、有些模糊,却比后视镜里能看到的更完整,因而也和陆仁甲手里的照片更像。
而照片旁还有六个数字:195215。
原来这根本不是出生年月日,而是营运证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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