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言回忆起那日遭遇刺客时,刘太医与魏青朝说话的口气。怪不得她当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是此处。
“你跟我进来。”
刘太医一瞧兰贵人的伤势,就忘却身后所有,拿着药箱诊治。
“她的这些外伤就算今后好了,还是会留下伤痕。她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有几处烫伤。”刘太医掰开她的嘴,“只是这声带断的整齐,且已是旧伤,今后无法再开口说话了。”
能活下来就已是万幸,至于能否言语,严言根本不在意。
外面火光冲天,宫人不停地拎着水桶来回奔波。
直至火光稍暗了些,听闻皇上去了三皇子寝宫,严言也只得跟着裹着斗篷跟着去。
李焕在养心殿一听闻寝宫走水,就顶着血红的双眼要回宫去见他苦命的母亲。
皇上应是将人扣着,直到火势小些,才陪着李焕一同回来。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除了安养着的元妃和容宝林,其他人都站在大火面前议论纷纷。
皇上的轿子一到,李焕就从上面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侍卫忙架着他,怕他悲愤过头冲进火海。
“母亲!”
李焕不停地想要挣脱开侍卫的阻拦:“母亲!母亲还在里面!让我进去,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
几次挣脱无果,他只好跪在宫门前痛哭,上气不接下气,所有人的耳边除了被燃烧着的木材声,就只剩下他哀戚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几乎被燃烧殆尽,放眼望去,只剩下漆黑的残垣废墟。唯有几根还看得出颜色的横梁挡在门口,冒着白烟,朱红的宫墙也被熏得没了颜色。
皇上在门口默然无语了多久,李焕就在门口哭天喊地了多久。
侍卫勉强从正殿寻出几根乌黑的骨头,找了一张白布将其包起,放在三皇子手中。
李焕愣怔了一瞬,随后的紧紧抱着,好像是抱着自己的母亲一般。
皇上也不忍的闭上了眼,他也没想到当年两人争执时的那一面,也是今生的最后一面。
“好端端的怎会忽然走水!”皇后怒道。
时吉灰头土脸的跪在一边:“贵人傍晚说想吃桂花糕,奴才劝过了,可贵人不肯听,硬要让奴才去取。奴才一回来就瞧见寝宫走水,奴才想进去救贵人,但火势太大,奴才实在是进不去啊!”
“你明知贵人身边离不开人,你还将贵人独自留在宫中!”皇后斥道。
时吉忙磕着头道:“奴才知错,请娘娘责罚!”
“兰贵人今日怎的想吃桂花糕了。”
皇后叹了口气,言下之意,若不是兰贵人支走了人,也不会有这祸事。
皇上立刻注意到时吉所言,“兰贵人可还说了些什么?”
时吉道:“贵人今日精神头比之前强些,就是有些病恹恹的。用过晚膳,贵人站在正殿门口瞧月亮来着,吟了几句奴才听不懂的诗,之后瞧见奴才在旁边候着,就说想吃桂花糕,叫奴才去御膳房。”
皇上听罢,微微摇了摇头,吩咐陈钰:“这几日,让焕儿去太后宫里住着。”
长久不得宠的贵人,抑郁成疾,香消玉殒。精心设计好的剧情配上不露痕迹的演技,将这个故事牢牢的刻在在场众人的心里。
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意外,也没有人去怀疑一个痛失母亲的儿子。
李焕抱着白布喃喃自语,皇上只好着人将李焕强行带去了太后宫里。
皇后留下处理兰贵人的后事,严言则同其他人一般各自回宫。
李焕这一次总算是将自己今后的路铺了个完整,李焕今后就算是犯了死罪,皇上都会想方设法的给他留条命。
无论兰贵人怎么疯,皇上都从没将她打入过冷宫,只是执着的不见面罢了。
其他嫔妃连跟皇上说几句话都觉得是恩赐,言语上若有些过错,更是朝不保夕。能像兰贵人这般住在偏远的寝宫,自己的儿子还能养在膝下,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正因如此,兰贵人的薨逝才让皇上心中的愧意无处宣泄,这些年来,他亏欠这对母子太多,一场大火带走了兰贵人,这些愧疚就只能补救在李焕身上。
空中低飞过几只燕子,无论落在哪里,都不肯落在那篇灰烬之上。
距离那场大火已是半月有余。
严言无意路过三皇子的寝宫,那里已是一片残骸。除了门口吊着的几块木板和烧黑的宫墙,无人再看得出那里曾有过居住的痕迹。?
兰贵人的寝宫至今没有重修,不知皇上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人再记起这里曾住着一个兰贵人,也没有人再想起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一片灰烬之中,没有挂着长锁的床榻,也没有床榻上满铺着的饭菜。
李焕对兰贵人做过的一切,都在这片灰烬之中,随风而散。
唯有靠近寝殿时,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火油气味儿,如同兰贵人那日求生的意志一般,经久不散。
“公公闻不到这里的火油味儿吗?”
新来的小宫女好奇的看着一片灰烬,得到的却是公公警告的双眼。
一个不得宠的妃嫔罢了,就算含冤横死,今后绕着些也就罢了。
这句话,严言这些日子以来听了无数次。次次都是庆幸,没让兰贵人真的枉死其中。
李焕休养了几日,重回朝堂。如果说,上一次的李焕在朝堂中是一个求贤若渴,好学多问的皇子。那么这一次,便是一个刚刚经受过丧母之痛,在皇上的支持下勉强捡起朝堂政事的储君人选。
先前,李焕因着李桢的打压,在朝堂上一直韬光养晦,后来又瞧着李桢被废了太子,他抓住机会在朝堂上与大臣们打成一片。
比起那时候妄想与李桢一争高下的他,皇上更愿意支持现在的李焕。
现在的李焕毫无野心,不愿意在朝堂上急功近利,也不愿意常与大臣走动,只愿意暗自在私下里用功,以此来忘却不久前的丧母之痛,皇上看着心痛,却也觉得欣慰。
李桢已经彻底沦为皇后与许相手中的弃子,为了避免李桢东山再起,竟然让手下在朝堂上捅出了李桢的惊天秘事。
那人的奏折往上一送,朝中大臣都躁动起来。
“今日是怎么了,一桩接着一桩,还都是当年的旧事。”
“先前李桢犯错,皆是不痛不痒,现在可是撞在陛下的枪口上了,今后这李桢怕是没好日子过喽!”
朝中众臣如此议论,后宫众人自然也不会少。
此事传入严言耳朵里,着实将其震惊了一番。
原是七年前,李桢在四处寻宦宠时捡来一个性格刚毅的少年。
初见时,少年在一处酒楼打杂,由于个头矮小,没少被店家打骂,李桢仅仅是路过,就相中了这少年,将其带回宫中。
这少年几次逃跑未果,才吐露了自己的身世,意在恐吓李桢。
李桢年轻气盛,哪里知道规避,越是如此说,他就偏要将人留在身边。
许相前些日子找了个由头将人骗来许府,找了个麻袋一套,绳子一捆,就丢在朝堂上。
许相一说,这人的身世才公布于众。
此人全名景文芳,正是李桢的贴身伺候的太监文芳。文芳并非是男儿身,而是女儿身,是景晖景将军的嫡女,也是景文君的亲妹妹。
李桢知道文芳的身份,也知道文芳是女儿身,但他仍垂涎于文芳的容貌,宁肯冒着危险,也要强留文芳在身边。
李桢虽然暴戾,却从未苛待过文芳,不仅无条件的信任,也待她极好。
一来二去的,文芳也对李桢有了真感情,无论是禁足,还是立府,文芳都心甘情愿的跟着,全然忘了自己原本姓景。
如今被人一朝翻出旧事,李桢罪不可恕,文芳也是死罪难逃。
严言一知晓此事,就替景文君高兴,景家当初死的死伤的伤,能活下一个妹妹,实属不义。
但景文君反倒是忧愁更胜,就算陛下网开一面放过景文芳,但景文芳与他们早已陌路,既不是一路人,是否还要与其相认。
文芳从前的所作所为都一一在严言脑海中浮现,实在是天理难容,李桢是凶手,那她就是帮凶。
那些被关在东宫遭受折磨的宦宠,还有前些天才接回和关阁的娄以丹,桩桩件件都有文芳的影子。
纠结之下,严言决定先试探文芳一次,她让人带了一张字条给文芳,字条的内容是:若她将李桢的事全盘托出还有的救,但隐瞒多一刻,自己的危险就多一分。
文芳毫不犹豫的表了忠心,即便是人在狱中,还是将这字条交了出去,意在告诉皇上,有人陷害李桢。
严言听闻后续,苦笑一声,景文君当真是命苦。漂泊多年好不容易寻到个家人,却对李桢忠心耿耿。
景文君不愿再等,还是寻了个机会去了一次天牢,见了景文芳。
两姐妹分离时年纪尚小,但景文芳一见景文君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文芳意外的没有出卖景文君,只淡淡的告诉景文君一句“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李桢也想过捞她出来,可兹事体大,没有给她一个死刑已是圣上开恩,哪里还期待着能放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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