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全局值班。秦向阳也没闲着,他没有具体任务,心里一直在琢磨下午那份档案。张启发的事,他在会上就提出了疑点,现在,他把自己的怀疑发散了出去。他坚信自己提的那两个疑点,是站得住的,虽然没证据证明自己的想法,但不影响他放肆地假设。
他按自己的思路,抛开那些证据链,假定自己的怀疑是对的,张启发不是凶手,那么,他怀疑的那两点也就一下子通了。
就是说,九点零六分给金一鸣打电话的另有其人,而金一鸣接到电话,九点四十分左右就赶回公司,在办公室准备了一番,之后出去等人。他肯定等到了,他等的人才是凶手。张启发十点五十分才赶到金海路,如果金一鸣等的是张启发,不可能提前一小时就去外面等,毕竟当时下着大雪。
他顺着假设走,把自己当成凶手,继续想下去:“现在我见到了金一鸣,我把他弄到树林里,我逼他约张启发过来,逼他约李铭、李亮过来,然后我杀了金一鸣,想方设法嫁祸给张启发,嗯,这些我办得到。可是,我为什么要约李铭、李亮过来呢?而且约的还不是同一个地方。我打的所有电话,都是借金一鸣来完成。为什么金一鸣一个电话就能把人约出来?嗯,这一点张若晴之死的档案里已经有答案了。我还逼着金一鸣让李铭兄弟在那儿等半小时,让张启发在那儿等二十分钟,我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琢磨了一阵,他苦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的假设也行不通,简直比张启发就是凶手的疑点还要多。
怎么会这样?难道张启发真是凶手?现在,连他也很期待明天对张启发的抓捕审讯了。
随后,他从自己的假设里彻底跳出来,想起了李文璧。
傍晚从赵楚那离开时,他对李文璧说的那句话,可不是单纯应付。
他想:“那个女孩实在太单纯了,又太喜欢追求真相,这不是个好习惯,但她一定是个合格的好记者。这个好记者,竟以为我不负责,以为我发现案子有疑点会撒手不管,哎。”秦向阳摇着头笑起来。
他接着皱起眉又想:“建议她调查纪小梅和当年那几个吸毒的,的确是我真实的想法,可她若真去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应该不会!陈凯、郭小鹏,顶多就是些九流小混混。那么,当年李铭、李亮凭什么一眼就断定张素娟是吸毒的?派出所民警林大志的行为也很奇怪,按说远远地看到那种站街女,第一反应必然是等着鱼儿上钩才对。他们又没干过缉毒警。”
想到这儿,秦向阳顺理成章地冒出个念头,既然李铭、李亮一眼就看出张素娟吸毒,那他们之前一定抓过不少吸毒的。
想到这儿,他拿起电话,找到在清河县公安分局的战友孙劲,让他帮忙查查2000年前后,城郊派出所上报给分局的强制戒毒报告。
“时间太久了,查那个干什么?”孙劲问。
“没事,给一个记者帮点忙,她要找点采访资料。”
“女的吧?”
“别废话,给不给查?”
“没说不查啊!那也得等明天。十几年前的档案,估计没被老鼠咬,也发霉了!”
“你们不电脑存档?”
“也存,不过你查的内容太久远了。电脑要么升级,要么更换,就怕数据丢失,那些可不是重要档案。”
“查到联系吧。”秦向阳挂了电话。
张启发办公室内。
平静下来后,张启发猛地推开了窗户,一股新鲜的冷空气随之灌了进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调整心理状态。
“一定搞错了!我是自己的代理人!这里边一定有漏洞!”张启发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重新研究资料。
这次,他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证据上。
“打火机?金满堂洗浴中心?”资料里既然说打火机上有他的指纹,他相信警方肯定不会搞错。至于警方如何弄到他的指纹,去跟打火机做对比,这个细节他无心琢磨。
“我的打火机,怎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呢?”他一边想,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这个打火机跟资料上那个一模一样。
“难道是在洗浴中心被人调了包?会是谁呢?”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43号的ECCO鞋印?”看到这里,他情不自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怒道,“我要是凶手,作案后早换鞋了!看起来,凶手很清楚我的身高体重,习惯,甚至更详细的信息,这应该是个熟人!”
“电话?昨晚九点零六分金一鸣接了个神秘电话就赶回了公司,他金一鸣竟然把这个神秘号码保存了我的名字!这又是怎么回事?”张启发颤抖着手点了一根烟。
“杀人动机?说我为二姐张素娟报仇?”看完这一系列证据,张启发不禁苦笑起来,“真是条完整的证据链!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很快意识到,琢磨这些证据是徒劳的。要是这里头有漏洞,赵铁柱就不会急成那个熊样了!
“到底是谁这么和我过不去呢?”他细细地琢磨起所有跟自己有过节的人,尤其这些年来所代理过的失败案件。
说起张启发代理过的案子,那多了去了。失败的案例有吗?也很多,但绝大多数是民事案件,少有的几宗刑事案,要么是公诉方证据确凿,要么都不是什么大事,当事人绝不会为那点代理费回头来这么苦心陷害他。张启发皱着眉想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
证据链的漏洞找不到,可能的陷害者也想不到,张启发再次振奋精神,把注意力投向资料的其他细节。
“李铭、李亮?”他念叨着李氏兄弟的名字。眼睛来回扫着资料里那些罗列的时间点。已经研究了八遍了,再找不到法子推翻那些证据链,这次就真栽了!
当他第九次注意那些时间点的时候,眼神突然在“晚上十一点”上停了下来,同时脑子里出现了几个字:不在场证明。
想到这儿,他兴奋得浑身一抖,拿出电话就给李铭打了过去。打电话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赵铁柱的话,他的电话都被警方监控了。想到这时,他的手随之一抖,接着又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张律师?”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副总李铭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
“在哪儿?找你有急事!”张启发急促地说。
“在公司加班呢!”李铭短暂地顿了一下,说,“和李亮正在草拟一份重要的订购合同,什么事?”
“我过去说!”
“行!过来吧!本来打算明天找你来,探讨合同相关责任条款。”
挂断电话,张启发拿上那份调查资料,驱车赶往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
公司位于滨海市盘龙区最东边的开发区,在一座十六层办公楼里边占了最上边的两层。张启发用了四十分钟才赶到那里。一路上,他不停地观察后视镜,看自己是否被警方跟踪,好在一路相安无事。
这时,盘龙分局的刑警副队长刘兵,立刻监控到了张启发的移动状态。路面监控传回的画面显示,张启发把车停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外边。
刘兵查阅那座大厦的资料,得知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就在那座楼上。刘兵知道张启发是那个公司的法律顾问。
“可是这么晚了,他去那儿干什么?明天执行逮捕程序,可别出什么岔子!”想到这儿,他立刻带人往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赶去。
张启发乘电梯上到十六楼,步履踉跄地冲进李铭的办公室。
“二位,帮个忙!”一进门,张启发就气喘吁吁地说。
“怎么了这是?满头大汗的!”李铭从沙发上站起来调侃道。
“事情紧急,长话短说!事关金一鸣的死,有人陷害我!你们先看看这个!”说着,张启发把调查报告交给李铭。
“有人陷害你?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东西?”李亮不明白张启发什么意思,凑到李铭身边,疑惑地翻开调查报告。
李铭把报告平摊到茶几上,给李亮让了半个身位,两人一页页翻看起来。看着看着,李氏兄弟的脸色变了。
“这是公安局的案情调查报告啊!你杀了金一鸣?”浏览完报告,李铭猛地站了起来,诧异地盯着张启发。
“我没杀人!有人害我!”张启发颓然地坐到了沙发上。
“有人害你?这上边证据一大堆呢!”李亮皱着眉道。
“是有人害我!我要是凶手,这会儿能跑来找你们?”张启发叹了口气,又道,“这是我小舅子赵铁柱,冒着违纪的风险发给我的!说是明天早上八点,对我执行逮捕程序!”
李铭倒吸了口凉气,摇了摇头说:“我说张律师,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你莫不是真杀了人?”
“没有!”张启发用力挥着手再三解释,“你咋就不信呢?”
李亮合上调查报告,狐疑地打量了张启发好几遍,说:“张律师,我看你小舅子是好意,这是给你提个醒。金一鸣是不是你杀的,咱说了都不算。我建议你老老实实回家,明天进去,有一说一,你要是没干,警察也不能冤枉你吧?”
“问题是这上头证据链确凿!”张启发急得满头大汗。
“对啊!那你来找我俩是什么意思?”李铭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就说不明白呢!一、我没杀人!二、警方掌握的证据却全都指向我,我是被冤枉的!”
“冤枉就和警察讲清楚,找我们也没用啊!”李亮说。
“怕是进去了,就没机会讲清楚了!我是律师,比你们清楚这些证据链意味着什么!”张启发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拿出烟,费了很大劲才把烟点上。
“那你来找我们是什么意思?张律师,你是咱公司的法律顾问,这不假。但一码归一码,话得说清楚,我们可不想被你这事连累,你还是赶紧离开得好!”
“是的!这事我们也帮不上忙!赶紧回去吧,实在不行和你小舅子商量商量!”李亮接着李铭的话说。
张启发一看这俩人急着把他往外推,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扔,道:“难道你们不觉得金一鸣死得很蹊跷?”
“是有点蹊跷!可我们又不是警察。再说,警察的调查报告这不是在这儿了吗?”李亮说着,把调查报告往前一推。
“你……”张启发一阵无语,他擦了擦汗,咬着牙说,“所以我来找你们帮忙。放心,这个忙你们一定帮得上!”
听到这话,李氏兄弟对望了一眼,两人皆是不明所以的表情。
张启发打开调查报告,把它重新推到李氏兄弟眼前,然后说:“证据链里头,最关键是那个打火机,上边有我的指纹,我认。但一定是有人拿别的打火机和我的调了包!”
李亮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看着张启发。
张启发轻轻哼了一声,说:“我问你们,摄像头显示,你俩的车十一点进入东海路,后来你们也没等到金一鸣。那么你们往回走时有没有看见我?当时,我就在金盾公司旁边站着!”
“咦!咋突然问起这个?”李亮疑惑地说,“有啊!当时我确实看见你了,和李铭说,他还不信!”
李铭沉吟了一会儿,点着头说:“我当时没多想。后来查了行车记录仪,才确认李亮看到的人是你!”
张启发又点上根烟,突然兴奋地说:“这份报告我研究了八九遍,漏洞就在这里!我好像有救了!不然也不会来找你们!”
“漏洞?什么意思?”李铭满脸疑惑。
张启发用烟头指着那页调查内容说:“看,你俩十一点左右到那儿,在那儿等了半小时,摄像头显示你们十一点二十分离开东海路。我呢,十点五十分坐出租车进入东海路,十点五十二分到的老赵炒鸡店。随后金一鸣给我打电话,又叫我去金盾公司门口旁边等他。我在那儿等了他二十分钟,大概是十一点二十分左右步行离开的。当时那里没出租车,我从东海路拐出去才打上车。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氏兄弟茫然地对望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那就是说,昨晚有二十分钟的共同时间,咱们都在东海路上!”
“你这基本是废话嘛!”李亮说。
张启发也不介意,轻松地说:“所以,只要你们帮我做个不在场证明,那我就没事了!”
他又点了支烟,语气里透着兴奋:“这个不难吧?你俩只要对警察说,我在东海路的那二十多分钟时间,和你们在一块儿,那些所谓的证据不就都没用了嘛!你看,你们的行车记录仪也录到了我,李亮也看到了我。所以,你们只要对检察院说,你们先到邵家全羊,没见到金一鸣,然后开车回头过来找我,这很自然,很正常!去分局对顾长山说也行!省得麻烦检察院了!”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继续兴奋地说:“法律这玩意儿,相当机械刻板,啥都要证据!你们看,我明明没杀人,陷害我的人都能给警方整出一堆证据!那好,我就给它个证据!比铁还铁的证据!”
李铭、李亮傻傻地站着,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张启发。
张启发则越说越精神了,声音里透着亢奋:“娘的!不管是谁陷害的我,等老子这关过去,我一定亲手抓住这个王八蛋!到时候有他好受的!陷害我杀人?我非弄死你!你千方百计,搞出证据害我!可你千算万算,没算过自己的计划,有个天然的漏洞吧?时间!我和李氏兄弟有共同的时间!我有不在场证据!”
张启发瞪着愤怒的眼睛,突然回头盯着李氏兄弟说:“这事很简单!是吧!不在场证明!”
李氏兄弟都听明白了。
李铭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可是张律师,我们根本没和你在一块儿!”
张启发没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大声说:“废话!所以才要你们帮忙!这么个小忙,不会不帮吧?你看,只需要你们一句话,很简单!”
李亮说:“张律师,你比谁都清楚,做伪证,要坐牢的!”
“坐牢?”张启发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噌地站起来说:“什么伪证?我没杀人!他们警方搞到的证据才是伪证!你们是在救人!救人!明白吗?”
“好吧,”他看了看李氏兄弟的眼神,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急了,随后语气有所舒缓地说,“就算是吧!我要你们做伪证!可我需要你们的这个伪证,去证明,警方搞到的证据才是伪证!我会查清楚的!一定!你们相信我!你们不会有任何风险!”
李铭见张启发态度缓和了,也跟着放缓语气说:“不行!张律师,这事,我俩不能干!这是原则问题!不过,我也愿意相信你没杀人!只要你不是凶手,在检察院那边,就咬住牙,什么都不要说!零口供!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出来的!”
“零口供?你电视剧看多了?”张启发冷笑起来。
他突然这么一笑,把李氏兄弟吓了一跳。
突然,张启发又冷下脸来说:“别忘了!当年张若晴的死,要不是我大姐张素娥承认回复了林大志的电话,你们早都跟着林大志一块儿坐牢了!哪里轮得到现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李亮一听这话急了,说:“张律师!天地良心!这份恩情,我们和林总可一直没忘!否则,也不会高价请你来做公司的法律顾问!你放心!能帮的,我们一定会帮!不过,这是命案!做伪证这事,没得商量!”
张启发的心彻底凉了下来,他没想到,在他看来这么简单的事,对方竟满口拒绝。他带着满满的希望,来找李氏兄弟帮忙,此刻,那希望之火慢慢熄灭了。说什么做人的原则,说什么天地良心,不忘恩情,全是扯淡!
他深深叹了口气,冷笑着说:“真是义正词严啊!跟我在这儿演戏是吧?是不是还想拿我这些话回去,报警立功?”
李铭真生气了,愤怒地说:“胡扯!你让我们做伪证这事,我们绝不会说出去!从此烂在肚子里!”
“去报警吧!那样证据链就更完美了!”对方的果决让张启发绝望了,他面无表情地说着,突然向前一步,用力扼住了李铭的脖子,狠狠地说,“真是好市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身上就有窃听器吧!你们公司就生产那玩意儿!不肯答应帮忙,除了要拿我这些话去报警立功,还能有别的原因?”此刻,与其说律师的敏锐和细致,在张启发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倒不如说他因为紧张至极、面临绝望,已经到了风声鹤唳、几近崩溃的边缘。
“胡话!你是疯了吧!”李亮看着这个局面,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铭反而被张启发的话气笑了,脸因此憋得通红。他干脆举起手,认真说道:“来!来!你搜!妈的!我把话撂这儿,今天你要从我身上搜出窃听器,我,我直接从这十六楼跳下去!”
张启发喘着粗气,也不说话,一只手在李铭身上麻利地搜索,另一只手狠狠地掐着李铭的脖子。
“操!这是什么!”张启发说着,从李铭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烟”,用力往地上一摔。
“啪!”“香烟”被摔碎了,露出里面的芯片和连线。
“材料不错,还是瓷的呢,做工很精致,可惜易碎!”张启发一边说,一边把李铭顶到了墙上,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指着地上的芯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不是窃听器是什么?是你妈?”
这怎么回事?自己身上咋跑出来个窃听器?李铭感觉脑袋嗡了一声。情急之下,他伸手抓住张启发的手腕,奋力挣扎,李亮见状,立刻上去帮忙。
好不容易挣脱开张启发,李铭咳嗽了一阵,红着脸说:“这玩意儿,我真不知道咋回事!”
这个变故太突然了。
李亮大声说:“张启发!你相信我!我们真不知道咋回事!你想想,是你来找我们的,你来之前,我们又没看过这份调查报告,干吗要准备这玩意儿?”
李亮的话很在理,可惜此刻的张启发,已因强烈刺激失去了理智。
“不用解释!不是你们的,难道是警察的?”张启发彻底崩溃了。作为律师,他很清楚窃听器意味着什么。他刚才所说的一切,一定被录得一清二楚!他本来就是嫌疑人,今晚又威胁别人做伪证!这个窃听器要是到了警察手里,那他就是跳一万次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会真的是警察的吧?”张启发面部肌肉不停地抖动,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一样,绝望地说,“监听器另一头就是警察?我刚才的话已经被他们监听到了?”
“能不能理智一点!”李铭努力还自己清白,“你来这里只有你自己知道,跟警察有什么关系!”
“不帮我!还害我!”张启发根本不理会对方的辩解,狠狠地踩住窃听器芯片,用力碾了几脚,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李氏兄弟盯着那个被踩得稀烂的窃听器,傻傻地站在原地。
张启发握紧拳头跟李铭对视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笑着说:“好啊!你们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们好过!告诉你们,当年你们伙同林大志做的那件事,自以为很秘密是吧?呵呵!我一清二楚!”
说着他掏出电话,沉声威胁道:“今晚我还是律师!我先报警,让警察把你们全抓了!”
……
2014年2月15日,二十三点五十五分。盘龙分局接到报案,启发律师事务所老板张启发,在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办公楼跳楼自杀!报案者是李铭、李亮。
接到报警时,本来就赶往大志警械公司的刘兵刚好走到半路。
这下好了,顾局长千叮万嘱,一定要看好张启发!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自杀了?刘兵脸色铁青,第一个来到现场。他迅速把带来的人分成两拨,一拨在楼下死者现场,一拨到十六楼的房间现场。
楼下现场很简单,也很惨烈。张启发从十六楼坠下,当场死亡,尸体残破不全,死者指甲里有少量皮屑组织。
楼上现场相当凌乱,房间里勘查到大量指纹脚印,现场应该有过争斗。张启发身上,也留有明显争斗过的痕迹。
张启发身上的打斗痕迹,让刘兵首先怀疑他是被人推下去的。但李氏兄弟告诉刘兵,张启发跳楼前,的确跟他们有过争斗。死者身上的痕迹,是双方争斗时留下的。
刘兵在十六楼的走廊内,对李铭和李亮做了简单的笔录询问。
当刘兵听到张启发要求李铭哥俩,帮他做不在现场的伪证时,被惊得合不拢嘴。
随后李氏兄弟被带回局里。
赵铁柱从刘兵打来的电话里得知了张启发跳楼的消息,半天默然无语,直到刘兵赶回局里,他都没去审问李氏兄弟。
刘兵见赵铁柱精神状况太差,悉心安慰了几句,才去审问李氏兄弟。
李铭详细陈述了当晚发生的一切,从张启发给打电话,到张启发赶到公司给他看警方调查资料,要求他们做伪证。
交代完,他把那个被踩坏的窃听器交给了刘兵,说上面记录着当晚发生的一切,请求局里对窃听器技术修复,以证清白。
顾长山听到张启发自杀的消息,扁桃体瞬间肿了。
“刚刚确定的重大犯罪嫌疑人就这么死了,怎么跟上边交代?会简直白开了!一堆窝囊废!”想到这儿,他狠狠地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
“哎!”他叹了口气,又想,“畏罪自杀!好歹也能跟上级交代过去吧!可万一不是呢?”想到这儿,他赶紧打电话,叫刘兵仔细核实。
李氏兄弟今晚回不去了。他们被分开关在两间办公室里,说是需要进一步问询。局里也不能拘留他们。有什么证据拘留报案人?但他们嫌疑人的身份,肯定还是在的。
在被分开关进办公室之前,李铭、李亮仔细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他俩都暗自庆幸,幸好有那么个不知哪儿来的窃听器,录下来张启发要求做伪证的内容,刚好可以用来给自己做证。他们商量统一了口径,到时,李铭会说窃听器是自己公司的产品,平时就放在身上。这听起来合情合理。
这样做,总比被怀疑跟张启发的死有关要好得多吧!
接下来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技侦科。顾长山在办公室里也坐不住了,直接去了技侦科,抽着烟,在走廊上不停地走来走去。
痕检那边很顺利,现场房间内的主要痕迹,有张启发、李铭、李亮的,还有之前的访客留下的。案发时,十六楼走廊摄像头证明,没有第四个人再出入过张启发等三人的房间。房间内有争斗的痕迹,一切都跟李铭、李亮的陈述一样。
修复窃听器根本不难,很快就弄好了。
技术人员发现窃听器里装着一张很小的电话卡,如果不修复,直接找个差不多型号的新窃听器,把那张小电话卡插进去,也能立刻播放声音。
这种窃听原理其实很简单,它里面的小电话卡里,储存着一个主机电话,需要窃听时,只需用主机电话拨通这张小电话卡,就能录音了,甚至还能定位。
技术人员取出小电话卡,放进电话里点开通话栏,果然,里面存着一个主机电话。技术人员把电话回拨过去,可惜,对方关机了。
技术人员记下主机号码,找到李铭问:“你不是说窃听器是你的吗?主机号码怎么关机了?”
李铭瞬间冒出一头冷汗,稍一犹豫,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圆谎:“那应该是……我那个主机电话没电了!在办公室呢,回去后充好电,明天给你送过来!”
说完李铭擦了擦汗,暗道好险!
他实在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还连着个主机电话,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明天哪怕说主机电话丢了,警方爱咋样咋样吧!
技术人员点点头,也没在意,把录音送到了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包括赵铁柱在内,其他人员迅速到位,顾局长亲自点开了那段录音。
秦向阳坐在下面,听着录音,心里也是久久地不能平静。他怎么也没想到,张启发不但要挟别人做伪证,最后竟跳楼自杀。
录音时间跨度很长,徐徐地播放着。前面一大段内容,是张启发要求李氏兄弟帮着做伪证的,重点是最后的内容:
“你搜!妈的!我把话撂这儿,今天你要从我身上搜出窃听器,我,我直接从这十六楼跳下去!”这是李铭的声音。
“操!这是什么!”录音最后一句是张启发说的。
接着是窃听器被摔在地上的脆响,一阵噪音之后,窃听器被张启发踩碎了,后面再发生什么,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难道还不够吗?”顾局长听得脸都白了:“犯罪嫌疑人跑去要挟别人做伪证,要挟不成后,得知一切被录了音,只好畏罪自杀!”
会议厅里没人说话,情况太明显了。
“都是你做的好事!等着处分吧!”顾长山狠狠瞪了赵铁柱一眼。
大家都明白顾长山的意思,要不是赵铁柱违纪,把调查资料传给张启发看,张启发就不可能去找李氏兄弟做伪证。
顾局长连放了两遍录音之后,天都快亮了。
他望着沉默的手下,用释然的语气说:“好在那个李铭机灵,随身带着个窃听器,把一切都录了下来!现有证据已充分证明,张启发得知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之后,面对完整的证据链,胁迫他人做伪证,目的没有达到,彻底崩溃,畏罪自杀!他的畏罪自杀,在动机上,使得之前的证据链更加完整!一个坦荡的、光明磊落的人需要伪证吗?”
顾局长用力做了个手势:“不需要!企图用伪证逃脱法律制裁,胁迫不成就畏罪自杀?耻辱!”顾局长越想越气,连说了三遍“耻辱”。
录音放完第一遍的时候,秦向阳心里还是一片凌乱,有一种莫名的挫败感。当顾局长播放第二遍时,他慢慢恢复平静,掏出手机,把录音录了下来。听完第二遍,他又调出自己的录音,小声地快进到某处,反复地听着。
他听的是张启发说的一句话:“你千方百计,搞出证据害我!千算万算,没算过自己的计划,有个天然的漏洞吧?时间!我们有共同的时间!我有不在场证据!”
“时间……不在场证据……”秦向阳反复听着录音,小声地重复着,直到眼前一亮:这不正是自己之前那个最大的疑问吗?
他想起来之前开完会后自己的那个假设——他把自己假设成凶手,往下想,“现在我见到了金一鸣,我把他弄到树林里,我逼他约张启发过来,逼他约李铭、李亮过来,然后我杀了金一鸣,想方设法嫁祸给张启发,嗯,这些我办得到。可是,我为什么要约李铭、李亮过来呢?而且约的还不是一个地方。我打的所有电话,都是借金一鸣来完成。为什么金一鸣一个电话就能把人约出来?嗯,这一点张若晴之死的档案里已经有答案了。我还逼着金一鸣让李铭兄弟在那儿等半小时,让张启发在那儿等二十分钟,我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我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我难道就是为了给张启发留下这个天然的漏洞?”
想到这儿,秦向阳感觉自己的逻辑有些错位。
毕竟一切都是建立在假设之上,他还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东西去验证自己的假设。
他又想:“可是张启发不正是在验证我的假设吗?而且是拿命验证!这个世界上,恐怕除了张启发一直说自己不是凶手,也只有我假设过他不是凶手了。可惜张启发利用那个漏洞时,非常愚蠢,威胁李铭、李亮不成,把命搭上了。
“我还逼着金一鸣让李铭兄弟在那儿等半小时,让张启发在那儿等二十分钟,为什么?”秦向阳继续把自己设想成凶手,大胆地想,“为什么李氏兄弟等的时间,比张启发的长出十分钟?这真的是张启发嘴里所谓的“漏洞”?可是漏洞根本解释不了这个疑问!除非那不是漏洞!是故意!
“也就是说,张启发之死,相当于张启发用反证法去验证那个无法解释的关于时间的疑点,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故意!
“难道凶手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张启发自以为是地发现‘漏洞’,然后要挟别人帮他做不在场证明,同时凶手算准了李铭、李亮作为公司副总,前途无限,不可能冒险做伪证,进而逼得张启发自杀?如果是这样,那么凶手的目的,根本不是金一鸣,而是张启发!
“可是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呢?这样一来,在警方的认知里,金一鸣是被张启发杀死的,然后张启发自杀了,凶手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秦向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要是这样,那么李铭身上的窃听器,应该也是凶手找机会放入的。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窃听器把一切都录了下来,张启发做伪证失败,自杀。
窃听器是张启发自杀的证据,一切已有定论,就等着按程序移交检察院了。
窃听器就是凶手的护身符,真凶现在无比安全!
当然,这一切都是假设。
可是只有假设,才能解释金一鸣被杀案的疑点。
对于那些疑点,是否除了这个假设之外,还有其他合理的解释,至少到目前,秦向阳想不出来。
如果假设为真,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凶手杀死金一鸣,嫁祸张启发,逼张启发自杀的动机是什么?
真正的凶手,一定熟悉张素娟的档案,或者没看过档案,但特别了解张素娟当年的事,所以才会通过金一鸣,把那几个相关人约到一块儿。
可是那个案子当年社会影响巨大,知道详情的人多了去了。
琢磨到这里,秦向阳隐约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秦向阳从思考里回过神来的时候,会议室里除了他早就空无一人了。
李铭和李亮的嫌疑被解除了,两个人虽然很疲惫,但看起来非常轻松。
天马上要亮了,李铭想回自己办公室睡一觉。
这时李亮偷偷走到李铭身边说:“哥,我才发现,我身上竟也有一个窃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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